这顿年饭大家吃得格外满足，尤其是钱陈氏，简直是放开了肚皮。
大半年了，都只吃得个半饱，这还是婆母宽厚的人家。
有多少家里公婆紧着儿子孙子吃，做媳妇的连个半饱都混不上，还没处抱怨。
就算回娘家哭诉，娘家也只会说声应该。因为他们在家里也是这样对待儿媳的。
看看村里哪几家媳妇是面黄肌瘦的就明白。
所以钱陈氏很知足，打着饱嗝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
结果一眼看见大嫂子冒寒走进来，她脱口而出：“哟，怎么这个时候来？我们家可没饭菜给你留。”
林桑也是好笑，谁让她每次来得巧，总赶在饭点前后。
三妯娌皱着眉，做大嫂的也威风，立即也把脸一沉。
“那不行，大过年的，年饭没赶上，夜宵你也得做起来招呼我。”
钱陈氏绷着个脸，绷了一会终于破功，“噗嗤”一下喷了。
没见过这样幼稚的，林桑真是无奈，这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
俩妯娌以前不知道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总是吵闹，但几次对外她都亲身力挺，林桑觉得这家伙能处。
婆婆钱老太在一旁听得清楚，上来就拍了小儿媳一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才刚吃了谁的米谁的菜？吃人家的舌头还敢这么长，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里骂得凶，下手却不怎么重，还只拍了一下，三儿媳却嗷嗷一嗓子，像烧着尾巴似地逃去洗碗。
一旁安静的二妯娌都忍不住笑了。
这大嫂子自从分家出去，第一次过年上门，公婆两个看起来都很高兴。
最高兴的还是家里四个小子，抢着围上去：“伯娘你来了，伯娘，今天晚上咱们上课吗？”
林桑摸摸最小的那个脑袋：“今晚放一天假，明天再上课好不好？”
“啊——”
除夕这样的大日子竟然没课上，孩子们显然相当失望，就连自家孩子也是一样。
看着这帮子小眼神，林桑提议：“要不，今天大家一起玩个游戏？”
这下大家眼睛又亮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游戏，但从伯娘嘴里蹦出来的就没有不好的，阿斗很期待，林桑又说：“玩游戏前，伯娘先给你们发压岁钱吧。”
她一视同仁，还是五十文一串。
发钱的时候，她还顺带看了眼小中。
这孩子从他娘亲摸斗哥脑袋时，眼神已经戒备起来。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怏怏地偃旗息鼓。
看来这傲娇毛病正在脱敏中，老母亲还挺满意。
相比之下几个侄子就乖巧多了，哥几个显然是第一次收压岁钱，压根不敢接，一个个都用眼神偷瞟屋里的大人。
直到里长爷爷发话。
“大伯娘给的就好好收下，要对伯娘说什么？”
一排四个小子，站成信号线一样给她作揖鞠躬：“谢过大伯娘。”
庄稼人质朴，很少行礼，也不将客套话放嘴上。
这家的几个神兽皮归皮，其实个个都很有教养。
“乖。”
她给侄子发钱，也没落了小姑子，三丫真的惊讶了：“大嫂，我也有？”
林桑一本正经：“在我这里你也是小辈，当然有。”
这孩子也就比小西大一点吧，顶天是个初中生年纪。
给小辈发钱两老不拦着，但给两老发钱时他们都拒绝了。
“哪有小辈给长辈压岁的，不行，简直不像话！”
两老推辞。
林桑又把她压祟压岁那套理论搬出来了。
“所以爹娘一定要收下，压岁嘛，长命百岁。”她笑盈盈地劝。
钱王氏也劝：“爹娘，这是大嫂一片孝心，二老还是收下吧。”
儿媳妇这么说，两个儿子也附和。
大儿媳越来越想着他们，简直跟亲闺女一样贴心，一想到早早过世没福气的大儿子，前老太眼泪都要出来了。
正抹眼泪呢，刚巧钱陈氏麻溜地收拾好又来了。
“哟，大嫂今年发财了，真是孝顺啊。家里老的小的都有了，那我有没有啊？都说长嫂如母，那我也——”
话没说完又被婆婆呵斥了。
“你给我闪一边去，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自然知道三儿媳这是为宽她的心，故意插科打诨。
真好啊，不管儿子媳妇都好，孙子孙女也个个可人疼，除了再也看不到大儿子，钱老太简直别无所求。
这边婆婆感动得要命，但林桑却觉得，钱陈氏那个样子，好像还真为没要到压岁钱而遗憾。
钱老太抹掉眼泪，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虽然家里没铜钱，但她早就准备了红鸡蛋，一人一个，连林桑都有。
她还从怀里掏出一副镯子，林桑都觉得诧异，难道今年跟镯子杠上了？
钱老太的是一副泛黑的银镯，她抖开一层又一层的布包给林桑看。
“这还是我婆婆交到我手里的，从老大老二到三丫，一个个小时候都戴过。你是我大儿媳，这镯子就给你，眼看你也要做阿奶了，很快就用得上。”
林桑都顾不上吐槽怎么又提这个糟心事儿，因为她很快得知原来她今年三十五岁了。
妈蛋！真是日了狗了！
就算过完年，她自己的年龄勉强也才三十出头好不好，这悄摸逝去的几年时光算怎么回事？
把我的青春还给我，林桑很想抓狂。
直到她身后一直默默无闻的狠人老太突然拿出了几串钱。
这当然是林桑给她的压岁钱，一共三百文。老太太分成二十个一串散给了孩子们，林桑的孩子有，里长家孙子也是一人一串。
“老婆子今天借花献佛，也给小孩子派钱，给孩子们压祟。”
林桑知道她今天上门，大概是想谢过那天的救命之恩。但她是个内敛的性子，大恩不言谢，就用她的方式在表达着谢意。
老太太年纪比里长还高呢，这时候的百姓年过六十就算寿全，有她给小孩子发钱压祟，不论多寡，做长辈的也是高兴。
钱老太推让了几句只好收下，钱陈氏自己没捞到好处，一想自己两个儿子都收到了双份的钱，回头还不是一样要交她手里，又眉开眼笑起来。
阿斗小神兽不耐烦看大人们客套，扯扯林桑衣角：“伯娘，我们什么时候玩游戏？”
这时候没电视没手机，连玩具都没有，确实没什么娱乐项目。
林桑领着他们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
这个游戏她小时候玩，一把年纪了，每次回福利院依然会陪院里的孩子玩，可以说是跨越几代经久不衰。
今天还跨了时空。
“来吧，我们猜拳定角色，赢的人做鸡妈妈，输的做老鹰。”
“不，就由老师做鸡妈妈。”
“对，我们只要老师这个妈妈——”
好吧，她都被迫接受一下老了好几岁的事实了，索性自暴自弃，鸡妈妈算什么，鸡奶奶她都能豁出去。
事实证明孩子的眼神很毒，有林桑当鸡妈妈，不管谁做老鹰都讨不了好。
她反应灵活，攻守兼备，自己都不服老。
有谁见过三十五岁状态还如此巅峰的老阿奶吗？
大家的尖叫声几乎将全村的孩子引来，院子外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孩子们疯玩疯笑的声音简直要震天。
然而林桑还是从这样震天的热闹缝隙中听到了一丝熟悉的啜泣，一下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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