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回来的这三天，蒋震的办公室灯光几乎每晚都亮到后半夜。
桌上摊着广贵省干部名册，红笔圈出的赵家帮成员名字密密麻麻，旁边标注着各自的问题。不仅是赵家帮的人，还有很多从省纪委那边找出来的举报线索名单。
那每一条都像刺似的，扎得人心里发沉啊。
他不是在琢磨怎么处置这些人，而是在想常书记那句“打造风清气正的样板”，这八个字比抓几个贪官可难得多。
下午四点，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华组部 钱立群”。
蒋震心里一动，这是常务副部长啊。
而后，马上接起电话，热络地说：“钱部长啊。”
“蒋老弟，别来无恙啊！”电话那头的钱立群笑声爽朗。
蒋震跟钱立群可是老相识了。尤其是在云州干组织部部长的时候，那真是经常去京城找他开会。因为自己的特殊履历，钱立群说话什么的，也是非常客气。
“跟你说个正事，明天上午华组部会正式下发广贵省的人事变动通知，我今晚飞过去，咱们得碰个头。”
蒋震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紧了紧，想过这件事会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没问题，钱主任，晚上我给您接风。您说地方，我来安排。”
“接风就免了，咱们老朋友小聚就行。”钱立群忽然顿了顿，马上又说：“对了，把赵天成也叫上。这次人事调整，核心就是你们俩的搭档，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听听他的想法。”
蒋震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好，我这就联系他。听说他后天出院，但是，我也打听到他是心情不好，故意在医院拖着不出来，如果我说出你的想法，他肯定会跟医院那边打个招呼，今晚就出来的。”
“呵，好好好，那晚上见。”钱立群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蒋震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钱立群特意要见赵天成，显然是带着京央的意图来的——既要给赵天成吃颗定心丸，也要敲打他，让他明白新岗位的分量。
而眼下，彭来昌的事情肯定是要进行了。他现在可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三天里，彭来昌几乎每天都往他办公室跑，要么讨论“赵家帮余孽清理进展”，要么拉着他畅想“广贵经济新蓝图”，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看着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毕竟是省委书记，哪怕要调走，也得给足体面。
可现在钱立群明天就到，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呀。
想到这些，他起身拿起外套，直奔彭来昌的办公室。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彭来昌的笑声。
“呵！没错，赵天成那老小子彻底垮了，以后广贵的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呵，没事儿，那二十二名干部都淡化处理来了！都解决了！……呵，领导放心！改天我就去京城探望您！……诶，好好好！好好好！”
听到彭来昌挂断电话，蒋震当即敲了敲门之后，推门进去。
彭来昌立刻快步迎上来：“蒋震呀！呵，你来得正好！我那会儿还想去你办公室呢！咱们搞个全省经济工作会吧！这次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赵天成呢也是不嚣张了，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烧一把火！”
“这个不急……”蒋震径直坐到沙发上，轻声说：“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一下，你呢，先做个心理准备。”
彭来昌看出他脸色不对，也收敛了笑容，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华纪委那边有新说法？”
蒋震听后，当即觉得彭来昌的敏锐性还是非常高的。
自己这刚起了个头，他就猜到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华纪委把咱们上报的那二十二名干部的处置报告打回来了，发回重审重办。”蒋震低声说。
“什么？！”彭来昌刚掏出来的烟盒“啪”地掉在桌上，激动皱眉问：“不是说好全票通过就没事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之前还觉得这事儿翻篇了，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一杠子！？
蒋震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掏出烟递给彭来昌一根后，皱眉说：“彭书记啊，这事比咱们想的可严重啊……常书记昨天给我打电话，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骂你？”彭来昌心里一紧，“跟我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蒋震点上烟，语气沉了下来，故意吓唬他说：“常书记说，那二十二名干部都是你主抓提拔的，现在查出这么多问题，你这个省委书记难辞其咎。他原话是‘要追究相关领导的责任’。”
“追究责任？”彭来昌的脸瞬间白了，手都开始抖，“我……我真不知道他们这么贪啊！我就是看他们能干事，谁想到……”他慌忙摸出火机，打火机“咔哒”响了好几声，愣是没点着。
蒋震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几分讽刺。
当初彭来昌为了拉拢人心，提拔干部只看“会不会来事”，哪管什么品行？
现在出了事，倒装起无辜了。
但他不能把话说死，得留着余地给“甜枣”，这打了巴掌怎么得给他个甜枣吃啊。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蒋震放缓语气，递过自己的火机去后，低声说：“所以我在电话里跟常书记据理力争，说你是为了广贵的发展，用人心切才出的疏漏。我跟他拍了胸脯，说彭书记绝对是干净的！常书记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在电话里详细描述了那二十二名领导干部的案情，同时还说他们的口供当中，还有涉及到你的权钱交易内容。想着说，要安排华纪委工作组，也就是现在还没有走的周主任他们对你进行问话调查！”
“什么！？”彭来昌这刻是真的慌了。
可是，蒋震是干什么的？
他对这种官场话术实在是太了解了！
对于一些忠诚于党的领导，蒋震是打心眼儿里尊敬！
可是，对于彭来昌这种见风使舵，凭借关系一步步走到今天，跟人能力还差的人，蒋震并不觉得跟他有那种同志友谊，继续忽悠说：“你不要担心，我当即跟常书记说，现在广贵省已经赵家帮的事情给耽误了发展，绝对不能再把火烧到彭书记头上了呀！然后，我又努力做了十来分钟的工作，才算是把彭书记给稳定住。”
彭来昌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感激：“蒋省长，这…这真是多亏了你啊！”
“你先别谢我。”蒋震抬手打断他，“常书记最后松了口，说不深入追究你的责任，但……要你离开现在的岗位。”
“离开？”彭来昌的声音都变调了，“去哪儿？要把我弄去哪儿？”
他最怕的就是被边缘化，要是去了那些闲职，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具体去向还没定，明天华组部的钱立群部长会过来，他会宣布正式通知。”蒋震说：“不过你放心，常书记说了，不会委屈你，肯定是平级调动，待遇不变。”
彭来昌瘫坐在沙发上，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的冷汗都渗了出来。
虽然心里不甘——在广贵刚站稳脚跟就被调走，换谁都难受，但比起被追究责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他拍着大腿叹气，“咱们省委常委全票通过的东西，华纪委说打回来就打回来，这也太不给面子了！领导！领导怎么…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蒋震心里冷笑，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但嘴上还是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现在反腐是大方向，谁都不敢松口。你这事儿，就当是避避风头。”
“那你呢？我走了之后，是不是你接替书记的位置？”彭来昌盯着他，眼里带着探究。他心里清楚，蒋震这次立了大功，提拔是迟早的事。
“明天钱主任来了就知道了。”蒋震没明说，保持着神秘感，“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赵家帮的案子还没结，你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赵家帮？”彭来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张国梁他们什么时候抓？华纪委总不能只动我一个吧？”
“放心，一个都跑不了。”蒋震说，“常书记有指示，让赵天成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赵家帮是他搞出来的，得让他亲手解散。”
“赵天成？”彭来昌眼睛都瞪圆了，“他都吐血住院了，还能管这事？再说了，他是赵家帮的头头，让他自己收拾，这不是让老鼠看粮仓吗？”
“这你就别管了，京央自有安排。”蒋震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钱主任到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他。”
走出彭来昌的办公室，蒋震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彭来昌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惊慌、不甘，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
官场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位置。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华纪委楚副书记的电话。
楚副书记是他最信任的人，很多拿不准的事，现在都要跟楚副书记商量商量。尤其是，赵家帮的问题。
“楚书记，忙吗？”
“刚忙完，正要下班。”楚副书记的声音很是沉稳。
“楚书记啊，这赵家帮那几个人，真要让赵天成来处理吗？他刚被自己人背叛，他能下得去手吗？”
“这就是京央的高明之处。”楚副书记微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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