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解掉上衣的纽扣，就像在卸掉他穿了十数年、压得他精疲力竭的甲胄。他将外套扔在长桌上，扭了扭脖子，仿佛摆脱了1身沉重的枷锁。他不再去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文明带来的是希望还是毁灭，答案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他如释重负1般地长舒了1口气，倒上了半杯酒。仰头看去，此时的天穹依旧是星河欲转千帆舞。那轮银光中透着微红的残月上，啃噬月面的岩浆正在逐渐褪去。他举杯向月，久久不能自已，心中怀着对挚爱之人的思念将苦酒1口口咽下。
忽然，1串如深谷炸雷般的轰响伴着由远及近的火光从身下的河道中传来。那座浮在半空、沿河而走的直线粒子加速器剧烈地震颤了起来，无数裂缝在加速器外壁游走，火花如烈焰从裂缝中迸发而出。
如木屋起火1般的力拉崩倒之声在粒子加速器中翻滚着，没过多1会，长不见尾的粒子加速器就像1条经脉俱碎的巨蟒瘫软着坠向河面。
其中的1截从时空之桥的正中间砸下，溅起的千丈水花包裹着飞散的石块和烧红的金属0件冲天而起，在水晶之墙的彩光下划出道道彩虹。周成只是端着酒杯，平静地看着河道中如蛟龙翻江1般的场面，没有表情。
千里花城依旧繁华如斯，那岸边水晶之墙的灯火，连同着在河面挣扎的粒子加速器残光辉映着河水的微光。这里曾经人声鼎沸、华丽非凡。所有尘世的岁月皆会如加速器的残骸1般沉入河心，在冗长的日升日落中化为尘泥。
呼啸的引擎声中，1架旋翼飞行器从河道中飞到了天台上。在它的武器挂架后边，还有导弹尾焰刚刚灼烧过的痕迹。吕特从座舱里跳了下来，他摘下头盔兴致勃勃地跑向周成：
“老周！我们收到你的信号就沿着河道出发了。原本我们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但说来奇怪，我们没有遭到1点拦截就摧毁了粒子加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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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微笑着拍了拍吕特的肩膀：
“谢谢你的信任老吕，你们做得很好。”
此时河道里越来越多的旋翼飞行器正在飞来，吕特不解地问道
“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这么放任加速器被摧毁，难道他们放弃自己的族人了吗？”
周成徐徐摇头：
“不，他们对生存的笃定是我们难以理解的。或许他们认为让他们的族人冒着风险从1条死路走到另1条死路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谁知道呢？我也不在乎了。”
吕特被周成的话弄得1头雾水，他问道：
“那类人还会毁灭我们吗？”
话音刚落，地面在隆隆轰响中震颤了起来，长桌上的酒杯相互碰撞叮当作响。钢铁之城的楼群中，每间隔几栋，就有1栋大楼熄灭了灯光。随后，在如蒸汽火车活塞往复的沉闷的脉冲声中，那些巨大的长条形黑影从地面缓缓升起。
和之前组成直线粒子加速器的大楼不1样的是，它们没有在上升到1定高度后变换姿态，而是就这样直勾勾地向着高空升去。
沉闷的脉冲声响逐渐远去，地面的震动也随着乌黑的楼影升到空中而消失。抬头看去，1条条如墨块般的长条没有反射任何光泽，就像在星空中抠出了无数块黑色的马赛克1般。
“他们这是要……”吕特口齿哆嗦的问题还没说完，手环上就蹦出了若干个闪烁的投影对话框，那是他的战士和他1样在惊慌地请求着命令。
“我们需要攻击他们吗？”吕特问道。
周成淡淡地说道：
“不用了，毁灭我们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是想在必然的命运降临之前做最后的抗争。”
吕特1边向士兵们传输停止攻击的命令1边又问道：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周成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至少还做了最后抗争的准备，再看看我们还剩下些什么，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庞大楼群的黑影已经升到了高空，吕特目光中的焦急逐渐变成了落寞。就在此时，水晶之墙后的人类居住区内，几十艘小型飞船腾空而起。在低空经过短时间的慢速爬升之后，速度陡然增加，座舱的灯光在夜空中拉出了1条条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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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飞行器突破音障引发的如春雷1般音爆声接2连3地传来，那十几条光带向着星空中那些马赛克的方向奔去。
几乎就在转眼间的工夫，成千上万的飞船从水晶之墙后升起。它们密密麻麻地笼罩在人类居住区的上空，就像在永恒之城的低空中撒了1张发光的巨网。
这张巨网在升向允许超音速飞行的高度过程中不断被压扁，最后只剩下了1层薄薄的光带。看起来所有人都想第1个到达那个高度，以便追上那些正在高空中消失的楼影。
霎时间，半空中如殉爆的弹药库1般光带4起，无数光带发疯1般的像高空窜去。由于追逐不可知目标需要手动驾驶，那些常年没有自己驾驶飞船的人们，在密集队形和剧烈加速的过载中根本控制不好飞船。
在如防空炮1般密集的音爆声中，无数飞船拉着光带冲向巨楼的航线，更多的飞船相互碰撞在1起，在空中绽放成1朵朵焰火，然后像流星1般带着火尾向下坠落。
看着夜空中正上演着的疯狂1幕，吕特慌慌张张地在手环上调出了无线电公共频率。无数夹杂着愤怒、恐慌、悲怆、哀求的声音传了出来：
“等等我们，求你们了....”
“带上我吧！我不想困在这儿...”
“如果你不等着我们的话，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他们还没减速，去撞毁这帮傲慢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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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
“他们....！他们疯了吗？”吕特眼中映满了光带和火光惊呼道。
周成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他浅浅喝了1口：
“在面对注定要面临的结局时，没有准备的人把任何1条路都会当成生路，哪怕那是条提前通向末日的绝路，依然会蜂拥而上。
在几个世纪的黄金时代让人们已经忘了，只有经过最严酷的考验，文明才能不断前进。如果始终生活在最安逸的环境中，群星将变成最遥不可及的梦。”
“我们将会面临什么？”
周成将杯中的残酒1饮而尽，长长地叹了1口气：
“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那已经不是理论物理可以预知的未来。但这1切已经不重要了，回家吧我的朋友，和你的家人待在1起吧。
也许我们还能在这牢笼子里呆上相当长的时间，也许明天就是末日。也许我们会慢慢耗尽太阳系所有的资源，然后灭亡。也许我们能找到资源循环的办法。但有1点是肯定的，我们已经是1个没有任何未来的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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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特指了指快要消失在夜空中的黑影
“那他们，我是说类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周成放下了酒杯，闭目摇头：
“他们有他们的执着，这是他们的种族特质，这令我佩服，不过1切都只是徒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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