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塔纳图斯大教堂地底深处的隧道,简直像是一道通往阴间的奈何桥。
夏侯炎沿着这条藏在石柱子底下的黑曜石长廊每走一步,都感觉到身周的死亡气息在拼命吮吸着一切属于生者的气息。
正如塔纳图斯所说,这并非能够被死灵法师利用的幽冥魔力,而是死神残骸所散发出的本源神力。这股失去了主人的死亡神力几乎无法被任何人驯服,只是如同失去控制的菌落般肆意扩散。夏侯炎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有塔纳图斯大教堂的封印,真要任凭这股死亡之力冲出地表,不出七天,整座荆棘城就会变成一座死城,一座特大号坟墓。
夏侯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怀疑,“恶念”高尔萨之所以要把死神残躯埋在这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引爆这颗远古臭弹,对荆棘城搞生化恐怖袭击。
他真是一万个想不明白,堂堂一个战神弟子,行事风格怎么活像是西蒙·阿德里安教出来的江湖败类?
“死神残躯为什么会在荆棘城?”夏侯炎抬起头,看向正飘在自己身边的塔纳图斯,“以及,这一切跟那个什么高尔萨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至高圣神斩杀主神大人的地点,就是在这座城市——‘诸神之战’的风暴眼。”塔纳图斯悠然道,“为了彻底绝灭死亡之力,至高圣神将主神大人的躯体分为若干截,分散在海文大陆各处。薄葬教派自成立以来,就把收集主神大人的骸骨视为最高使命。吾当年身为教派首脑之时,就有幸寻得了主神大人的头颅——您也知道,就藏在黑塞泥沼,现在已然为您所得。”
“是啊。”夏侯炎撇了撇嘴,心说你不知道的是,你的“主神大人”其实还有条腿藏在岩溪城下面,也是被老子找到的,只可惜被阎王爷老哥毛走了。
不过说起来,岩溪城离着荆棘城十万八千里,至高圣神他老人家真不嫌麻烦,愣是扛着一条死人腿穿越半个大陆才埋……
至高圣神对死神的恨意是不是太大了点儿,就非得将汝裁成六截,两截遗人,两截赠兽,两截还魔域?
塔纳图斯不知道领主大人的腹诽,继续沉吟道:
“……只是,吾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恶念’高尔萨会搅到这码事里头去。战神信仰和死神信仰相去甚远,历史上也从无交集……”
“黑塞泥沼的死神头颅里面也有一段高尔萨的记忆碎片……”夏侯炎捏住了下巴。
“正如吾之前跟您说过的,吾对此毫不知情。”塔纳图斯有些阴郁地道,仿佛在自责没有保护好主神的尸身,“想来是吾找回主神头颅时,其中就已经被高尔萨灌注了自己的记忆神识……只是‘恶念’到底为何如此,实在是难以揣测。”
“如果好人能揣测出他的想法,那他也就没必要叫‘恶念’了。”夏侯炎翻了个白眼,“再说了,丫已经是一千一百年前的死人了,鬼知道他当时在……”
“——您作为死灵法师,对于‘死’这件事的看法,或许还是浅薄了些。”
伴随着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一道人形虚影在猝不及防的夏侯炎和塔纳图斯面前缓缓凝成实质。
两位久经战阵的霜枫岭死灵法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飚射出的两记“幽冥之噬”,压根就没有击中这道虚影,而是直接穿过虚影,透体而出,然后在深邃的黑暗中消弭于无形。
虚影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遭到了两记导师阶魔法的问候一般,拢起袖子,用刚刚从雾气中凝结出五官,朝着两个呆若木鸡的访客作鸬鹚笑:
“欢迎光临,我等你们很久了。‘恶念’高尔萨向两位献上问候。”
“高尔萨?”塔纳图斯愕然。
“我操你妈是你这个狗娘养的!”夏侯炎怒道。
眼看着这道虚影从无到有,俨然已经凝结成了一个飘在空中的长袍兜帽男,夏侯炎要是再认不出那张带着坏笑的帅脸,那还是别在道上混了——
——这分明就是当初在死神之颅里带自己领略诸神之战盛况的那位导游!
被开除的战神座下第三使徒,“恶念”高尔萨!
“伊戈尔大人,您态度能不能好一点哦。”漂浮在空中的高尔萨委屈巴巴地看着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从年代上讲,我比您早生一千多年,算是您的老前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吧?”
“你怎么连这地方都放了记忆碎片!”夏侯炎叉腰打量着空中的高尔萨,“你丫属狗的?见到个杆子就要尿一泡留名?”
高尔萨无语地看了夏侯炎几秒,然后干巴巴地道:
“伊戈尔大人,您是学城出身的,对不对?”
“根正苗红的学城毕业生!”夏侯炎大言不惭地拍拍胸脯。
“那您到底有没有读过普内斯教授写的名着《记忆的提取与储存》?”高尔萨发噱道,“您但凡读过一遍那本必修课的必读书目,也应该知道,记忆碎片是没有实体的,只能存在于特定的记忆场景当中。比如,您是在死神之颅里储存的记忆场景中,见到的我留下的记忆碎片。”
高尔萨的身形在空中晃了晃,继续玩味道:
“那么我请问了,伊戈尔大人,您现在是在一个记忆场景当中,还是在现实当中?”
“那当然是现——”夏侯炎撇了撇嘴,说到一半,猛然停住。
“等等!‘记忆碎片只能依托于记忆场景而存在’!”塔纳图斯已经将《记忆的提取与储存》中的着名定理脱口而出,“但现在我们是在现实当中!所以!所以你不可能高尔萨在一千年前留下的又一个记忆碎片!你只能是——”
“‘很高兴见到两位。”高尔萨哈哈大笑,“如假包换,童叟无欺!两位眼前的就是我,‘恶念’高尔萨本人!”
“怎么可能!你……你就是高尔萨本人?”塔纳图斯因为亲眼得见上古时代的传说人物而心神大震,骇然道,“那岂不意味着,你已经活了一千两百多年?”
“鄙人是属乌龟的。命长。”高尔萨嘿嘿一笑。
夏侯炎心说老子信你个鬼。
高尔萨虽然是战神的弟子和使徒,但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而只要是凡人,就要服从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丫就算养生养到每天往茶杯里泡半斤枸杞,也绝没有超越人型生物的寿命极限十多倍,一股脑活到一千两百年后的道理!
一个一千两百年前的古代人居然能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定有猫腻!
“是因为这里的死亡之力,对不对?”夏侯炎目光锐利地瞪着高尔萨,“我知道,过于浓郁的幽冥魔力会将人转化为亡灵,从而使其可以存活到几百年后——塔纳图斯是这样,胡安也是这样。既然幽冥魔力都能有这种功效,这里的死亡之力比幽冥魔力还要霸道,恐怕效果只会更好!你一定是想了个什么办法,利用这里的死亡之力使自己长生不死!”
高尔萨笑眯眯地看着夏侯炎,鞠了一躬:
“非常聪明,伊戈尔大人,现在您的学城学历可信度更高了。”
夏侯炎恨得牙痒痒:和一切没拿到文凭的肄业学渣一样,他生平最烦有吊人张嘴闭嘴拿学历说事。
“伊戈尔大人说的没错。一千一百年前,我找到了被你们的至高圣神砍成人棍的死神躯干,然后将它埋藏在了这里。这里所藏的躯干,是六块死神残片里最大的一块,因而也是死亡本源之力最丰富的一块。”高尔萨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采,“正是靠着死神残躯无止境蔓延出的死亡之力,我才从那个遥远的过去……一直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高尔萨说完,低下头,有些凄凉地笑了笑:
“当然,如此活下来的代价就是,我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地底洞窟就是了。整整一千一百年里,我眼中所见,就只有地底的黑暗,别无一物。你们,是我在此栖居以来,所遇到的第一拨访客。”
“为什么?”夏侯炎蹙眉道,“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到现在?”
他心里很清楚,像是高尔萨这样的强者,绝不可能对利用死亡之力的副作用不明不白。既然高尔萨能靠着死神残躯活到现在,这毫无疑问只能是他出于自身意志作出的选择——
——是高尔萨自己,选择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孤独地活了整整一千一百年。
“我也不想一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只是……”高尔萨脸上的玩世不恭缓缓消退了,他踌躇片刻,有些苦涩地继续道,“……我只是有不能死的理由。”
不能死的理由?夏侯炎和塔纳图斯对视一眼。
“伊戈尔大人,您已经遇到过我存放在死神之颅中的那个记忆碎片了。”高尔萨晃了晃脑袋,嘿然笑道,仿佛刚才那个悲戚孤独的哀叹者另有其人,“您也应该知道,我的老师——战神艾德文已经死了,而且是死于你们人类信仰的至高圣神之手,对不对?”
“是的,死神之颅里,你的那个小分身都跟我说了。”夏侯炎抱臂看着高尔萨。
他倒要看看这个史前老鬼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那么,您是否疑惑过呢?”高尔萨狡黠地眨了眨眼,“——既然战神已经陨落,那么战神的赐福也应该随之消散才对……可是,海文大陆上的兽人萨满们,为什么还能使用来自战神的战歌之力呢?为什么,他们可以得到一个已死之神的庇佑?”
夏侯炎看着高尔萨,默然不语。
高尔萨提出的这个问题,恰恰是自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所遇到的最令人费解的谜团。
当初占领血棘城时,夏侯炎就在鲜血圣殿的那块红布背后,发现了“战神已死”这个被萨满们隐藏起的真相。
然而,恰恰是这个真相,导向了一个任何元素理论都无法解释的悖论:
联邦兽人的萨满祭司,并非如人类魔法师那样驱使现成的元素之力。他们的战歌更近似于牧师的神术,其力量归根结底是来自于战神的赐福。
——可如果战神已死,这些依赖神明赐福而起效的萨满战歌,本该随着战神神格的陨落而一股脑失效才对!
过去的几年间,他不止一次拐弯抹角地找各路魔法专家咨询过这个问题,但不论是野路子出身的莫里哀大师,还是学城科班培养的奈米萨斯大师,给出的答案都出奇地一致:
只要一位神明陨落,祂的赐福断然没有继续生效的道理!
但这偏偏无法解释萨满们的战歌还在生效的现实!
夏侯炎做梦也没想到,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问题,居然是被高尔萨在这个黑暗的地底洞窟中,重新提了出来。
“伊戈尔大人,在你们现代人的宣传里,我是不是一个叛徒?”高尔萨抿嘴道,“你们的历史书里,是不是写着,我背叛了我的老师艾德文?”
“是啊。您这位‘恶念’也算是海文历史上的大反派了。”说到这些野史,夏侯炎就倍熟了,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当然,关于你究竟是怎么背叛的战神,众说纷纭。有说法是你背后捅了战神祂老人家一刀;有说法是你给战神祂老人家戴了绿帽子;还有说法是你供奉给祂老人家的饭菜是臭的……”
“停!”高尔萨咬牙切齿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背叛老师的?”
“怎么背叛的?”
“在临死前,老师曾经对我们说,兽人一族即便失去祂的赐福,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老师始终坚定地相信,‘战神艾德文’对于兽人一族的作用并不在于任何实在的元素力量,而在于信念与信仰本身,而一个民族只要有信仰,即便没有任何特殊能力,也足以永世长存。”高尔萨闭上眼睛,悠悠地道,“但是,我不同意老师的看法。我认为,一旦老师去世,一旦祂的赐福随之消失,失去战歌之力的兽人一族,就会像是失去精灵母神庇佑的精灵一族一样,从此沦为世界上的贱民和奴隶。”
高尔萨说到这里,睁开眼睛:
“伊戈尔大人,请您记住,我对老师,从来都有且只有一次背叛:我拒绝了祂想要让战神赐福和祂一起消逝的临终愿望。……在老师死后,我背叛了祂的理念——我选择去相信,赐福的力量就和虚无缥缈的信仰同样重要,而兽人一族缺一不可。”
“你的意思是……”夏侯炎微微张着嘴。
“我的意思是……之所以现在的萨满祭司还能吟唱战歌,之所以战神的赐福没有随着祂本人的陨落而消散——是因为有我在!”高尔萨惨然笑道,“是因为有我,在这个黑暗的地底世界,在这一千一百年的四十万个日日夜夜里,片刻不停地将死神残躯渗出的死亡之力,转化为战歌赐福,供每一个兽人萨满祭司使用!伊戈尔大人,战神信仰之所以还存在,艾德文的庇佑之所以还如往昔一般仁慈而博爱,不是因为我的那些师兄弟,而是因为有我,‘恶念’高尔萨,这个被世人唾骂的背弃战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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