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正在封蜡的手，停在那里。
医者能医治的从来只是肉身，调理脏腑、疏通气血、去邪归正。
若是心疾，这大蜜丸……的确……医不了！
云舟停下，用案几上的帕子净了手，起身端了两盏茶过来。
“柏公子必定是有话要对云舟说。”云舟双手递过茶盏。
柏利接过，似是不经意间，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
云舟不以为意，柏利却记住了她凉软腻滑的柔荑。
默了片刻，他终是开了口：“父亲那日昏厥，实为家中后宅之事。”
“柏公子之意？”云舟复诊是去医病，若是病家另有隐情，为情志所累，这却不必再去了。
是以，柏公子今日过来，就是为劝退她明日的复诊？
“在下想请云小姐明日复诊之时，将父亲之疾加重几分，不知云小姐……认为此举……可行的？”柏利说的十分晦涩，云舟不解其意。
柏老爷无病，这不应该是个好消息么？为什么还要故意加重？
这种事情，云舟绝不掺合！
“柏公子，云舟只会医病；除此而外，万事不问。”云舟拒绝。
“事情却不是云小姐想的那样，柏家虽是商人出身，却从不贪图不义之事。”柏利瞧一眼云舟，知道她误会了自己。
都要把一个没毛病的人硬要说出一身病了，还说什么不图不义之事？云舟微微蹙眉，就要送客了。
“柏公子……”云舟开口。
却倏然被打断，“云小姐不可如此急躁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柏利急急说道。
云舟讶异，已经说得如此直白，还嫌她错解了他的意么？
柏利极度纠结中。
此事是柏家的丑闻，已遮掩数年，若是父亲下次再因这件事被激怒，就不会是个血厥之症了。
他与眼前的女子不过才见到第二面，却无端生出信任之意；或者可能是他的自以为是。
然而这女子，据他查到的消息——她是曦王安阳温玉的冥婚王妃，二人破棺而出之后，她被指为妖女；
时至今日，已有一年过去，这女子却留下了治病救人的美誉而不曾落下些微瑕疵在身，瞧着她做事为人的谨慎，他还是希望她此次可以帮到家父！
默了许久，他终是开了口。
“家父有一个妹妹，即在下的小姑；因祖父母高龄而获一女，故十分骄纵宠溺，待及10岁，在府内已是人人闻之而头疼的人；
祖父母却任她，从不约束；待她及笈，祖父母又不愿她吃苦，只想招婿入赘；却在那一年，祖母发现小姑有了……身孕……”
柏利喝一口茶水，表情极度尴尬，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完，
“祖父盛怒之下，第一次掴了小姑一耳光，誓言要挖出那个男人，阉了他送进宫里当太监！
小姑不吃不喝，也不说那人是谁。祖母瞒着祖父，安抚小姑。
这样的女子，已经是没有嫁人的可能；祖父母遂压下此事，默许小姑生下了孩子——竟是个女婴，模样酷似小姑。
祖母见了那孩子就哭，祖父也是性情大变，见了小姑就骂！
那孩子长到一岁时，祖父母先后离世；祖父临终之前把家父叫至病榻，密谈良久；
忽而有一天，小姑疯了一样在四处找孩子；大家都才知道，那个孩子不见了。从此，小姑每日疯疯癫癫的，见人就问——孩子去哪了？
孩子没了，小姑基本也疯了。
平日她被锁在后院，有专人伺候她；那日，不知怎的，小姑跑了出来，直直进了家父的庭院——没人知道他们兄妹说了什么，就见家父直直倒地，气息全无。
这就是在下那日在街上遇到云小姐时，家父突然昏厥的起因。”
柏利停了下来，瞧着云舟。
云舟沉默，思之良久，才问：“柏公子，恕小女反应迟缓，小女仍是不明白，柏公子希望小女做些什么？”
这些，不都是柏家的私密之事么，如何说与她一个外人听？
柏利回想一下，还有一个地方没有说，那是他父亲被云舟救醒之后，告诉他的。
“小姑当日找父亲，是想让父亲把她的孩子找回来，她想见她最后一面！”柏利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小姑不知听何人说，她的孩子，是被家父送了人。”
“据看见的下人说，小姑当时扇了父亲一耳光！父亲随之倒地。”
柏利面色发白，当着云舟的面，自揭家中难言之隐，实在是惶窘。
云舟琢磨了一会儿，这种大宅子里面的故事，柏利肯讲出来，真是需要勇气；
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必定是希望——她能理解他的意图。
他的父亲真的把那孩子送人了么？
如果是，那么小姑的恨必定是——滔天的仇恨！
她必定会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自己的长兄，他的死活，她不会在意。
而这个可怜的兄长，也会因为心存内疚而深深自责……
于是，只有他病入膏肓，才会让所有的人意识到，如果不保护家主的安危，就有随时失去家主的灾难发生！
如此，那个疯癫的女子，才会被看关起来，再也不被允许见到自己的长兄。
从此，家主——柏老爷得以安然无恙。
云舟了然。
“柏公子，你是想夸大柏老爷的病情，从而保护柏老爷不受疯小姑的侵害！”
柏利猛然站起身，一双眸子热切的看向云舟！里面全是感激之情！
她果然懂了，就知道，这个女子肯定能明白他的！
“小姑已经年近五十，她可能也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柏利揣测。
“那孩子……”云舟望向柏利。
柏利摇头，“这个事情，除了家父，恐无人可知。”
他想了想，补了句：
“这件事，若传言是真的，只怕也是父亲心头的一个负担；
虽则有可能是祖父的意思，但是，小姑不会对祖父有所怨言；
她只会把平生所有的恨意，尽数加诸到父亲身上。”
云舟点点头。
何尝不是呢？
只是她又该如何与柏老爷说呢？
夸大病情，是为医者之大忌；然而，若是为着救人的目的呢？
云舟一时间有点两难——这个善意的谎言，终究还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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