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出来的时候，身上套着一件洗得又白又旧的白色t恤，和一条肥肥大大的长裤。
和他对上视线那一刻，陈见脸上出现了凝滞的呆愣。
她瞪圆了眼，活像一只被惊到的小鹿。
杨清越被她的样子逗笑。
懒洋洋地扯开一个笑，语气散漫：“陈老师，好久不见。”
说出口的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陈见的开关，终于让她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陈见惊讶之余是炸开花的欣喜，她没想到还能假期见到杨清越。
“想你就来喽。”
杨清越伸出手，使劲揉了揉陈见蓬蓬的黑发，笑得吊儿郎当的：“陈老师，我和学习二选一，跟不跟我走？”
陈见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笑了起来。
“跟你走。”
-
杨清越出发之前就已经想好，两人的目的地是鹿南中学。
路过校门口那家包子店时，陈见停了下脚步。
“你要吃吗？”她抬头问杨清越。
“嗯？”杨清越眉尾一挑，有几分诧异，“我吃过早饭了，你饿了？”
闻言，陈见摇头，干脆地拉着杨清越继续往前走。
“没有。就是记得你以前挺喜欢这家店的，以为你想回味一下。”
高中的时候，陈见几乎每个早上都在包子店门口期盼着偶遇。
杨清越常常会来，开口就是一笼鲜肉包。
次数多了，老板娘都记得他了。
不仅记住了他，还会每次偏心地给他省掉零头。
那个时候，陈见就意识到，像他这样的少年，真的是人见人爱。
听到陈见的回答，杨清越愣了一秒。
他复杂的眼神落在陈见柔顺的黑发上，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总是在很多个微小时刻领略她沉默的爱意。
对此，他却无法回答。
“对了，你五一是去接阿姨了吗？”眼见着就要进入学校，杨清越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一个话题。
大爷的那句话，他听得很清楚。
可他明明记得，陈见跟他说过，她的妈妈是去外地旅行了，这次五一就是去接妈妈回家。
“对。”陈见走在他的前面，没有回头，“怎么了？”
杨清越很犹豫。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恰当地挑起这个话题。
阿姨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然去世？
陈见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假意不知？
他统统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假装随口一问：“没有，就是想着带你出来，也没和阿姨打声招呼。”
背对着他的陈见步子一顿。
她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颈前的吊坠。
“她没在这里。”
蓦地，陈见回头看他，眼神澄澈，认认真真地解释：“她不喜欢这里，她想回老家，所以我送她回了那里。”
“哦。”
杨清越看她表情无异，话里也没什么异常，这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一切都说得通，没事就好。
只是说个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上了学校里面长长的楼梯，拐弯即是篮球场。
途中路过了食堂，杨清越侧头向里望了一眼，顿觉有些遗憾。
没有饭卡，不然还能再吃一次鹿南中学的食堂。
视线扫过大厅的角落，前行的步伐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直直地看向陈见。
“怎么了？”
陈见立刻感知到了他灼热的目光，轻声询问。
杨清越重新恢复了步子，带着她往前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闲聊：“你当时在食堂为什么哭？”
“什么？”
“肖迟南和王枝枝都说过，你在食堂边哭边吃，你当时因为什么哭？”
他的话让陈见很快想起了初三缩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自己。
陈见开始没吭声，走了两步才回道：“出门之前听到爸妈在吵架……”
像是又回忆起了那嘈杂的一幕，陈见声音越压越低。
“爸爸想让我去职高，妈妈不许，她坚持让我读普高，然后……就吵起来了。”
两人越吵越激烈，爸爸吼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不像平时那个沉默憨厚的模样。
【她是个女儿，成绩也不好，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读个职高，有一技之长，早点出来，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
门缝里看到的妈妈竟然脊梁挺得笔直，一点也不看不出是以往那个弓着腰做事的愁苦女人。
【我不需要她找个好人家嫁。她能考上高中，我要她读书。】
……
墙上的钟快要转到七点四十。
早读要迟到了。
背着书包的陈见拉上大门，很轻的一声，却让高亢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所以你……当时是因为这件事想辍学？”
杨清越脑子转得很快，他立马联想起了这一切。
“算是吧。”陈见望了一眼熟悉的教学楼，想起了无数次站在教室外的过道看向家的方向的自己，“第一次想辍学，是听到了奶奶对着爸爸抱怨。”
抱怨为什么养了个没什么用的孙女，花那么多钱读书，成绩又拿不出手。平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生活上也帮不上什么忙。活脱脱的就是个吞金兽，家里本来就经济窘迫，还要把一堆钱往她身上砸，结果连毛都没看到一根。
谈话的最后，是奶奶心疼地摸了摸爸爸那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大片银白的发，冷酷而漠然地说。
【小海，让她辍学吧，出去打工。这样你也能歇一歇，不用这么累了。】
陈见的声音越来越淡，快要消失在风里。
好像谁都没有错。
只有她有错。
为什么偏偏是个女生？
为什么……偏偏是个怎么读书都读不好的女生。
明明只听到过一次。
却像一把小刀，密密麻麻地在她心里刻下印记。
平时悄无声息。
在很多个特定的时刻却隐隐作痛。
“都过去了。”杨清越冷不丁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劲有点大，使得她吃痛地咧嘴，“现在你可是京北医学院最厉害的陈老师。”
陈见也无意在这种开心的时刻沉溺于这些不快。
于是她配合地笑起来，乖巧地嗯了一声。
“看我打球怎么样？”
余光中，杨清越瞥到篮球场上有几个穿着短袖的男生正在跳跃投篮，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说这话时，少年挑眉看她，阳光洒在他的眉眼，张狂而肆意。
陈见看着他，笑眼弯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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