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下意识的抬起眼皮,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往后座瞟了一眼。
后排,陈鸿基和沈国忠两位大佬正并排坐着,两人都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林毅跟了他们这么久,自然明白,这两只老狐狸耳朵尖着呢。
既然领导没有出声反对,那就是默许。
林毅心领神会,不再多言,方向盘一打,车子在路口调了个头,朝着梅州市公安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行驶平稳,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有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后座一直闭目养神的陈鸿基,突然幽幽的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共鸣:
“成良啊,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但车里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问的是李崇德。
赵成良在副驾驶上艰难的转过身,正对着后座的两位领导。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诚实的摇了摇头。
“陈厅,我看不出来。”
赵成良坦言道:“有时候,刑侦手段只是手段,是逻辑,是推理,它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玄学。咱们虽然和他吃了一顿饭,看似聊得热火朝天,但每一句话都在那个框框里打转。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彻底了解李崇德这个人,看透他的心……我是做不到。”
说到这里,赵成良突然咳嗽了一声,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意味深长的看着陈鸿基,反问道:
“其实,陈厅,别说是我这个外人了。就算是您,面对这位五年没见的‘老战友’,现在对他的了解……恐怕也不多了吧?”
此话一出,原本闭着眼睛的陈鸿基,猛的睁开了双眼。
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一道精光,直直的盯着赵成良。
“哦?”陈鸿基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一点,连他自己刚才在饭桌上都没有太强烈的意识,只是隐隐觉得有些隔阂。
没想到,赵成良这个旁观者,竟然看出了端倪。
赵成良表情严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空气:“茶。”
“茶?”旁边的沈国忠也睁开了眼,一脸疑惑。
“没错,就是茶。”赵成良解释道,“刚才在桌上,服务员上的那壶茶,如果我没闻错的话,是冻顶乌龙。那是发酵程度比较重的茶,味道醇厚,回甘强。”
他看着陈鸿基:“陈厅,那壶茶一上来,您就频频举杯,显然很中意那个味道。我猜,那壶茶应该是您特意点名要的,或者是在您印象里,那是李崇德当年最爱喝的茶。”
陈鸿基微微一怔,缓缓点了点头:“没错。当年在党校,老李还好这一口,说是这茶有劲儿,提神。这习惯还是当年我们在部队的时候跟着部队的老领导养成的习惯……”
“但是……”赵成良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今天这顿饭,李崇德从头到尾,只礼貌性的抿了一小口那壶乌龙茶,就再也没有动过。”
赵成良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回忆着刚才的细节:“他手里一直端着的那个不锈钢保温杯,他打开盖子喝水的时候,我离得近,闻到了味道,也看见了叶子。”
“那是明前龙井。绿茶,清淡,去火。”
赵成良摊了摊手,做出了总结:“一个爱喝重发酵乌龙茶的人,现在改喝清淡的绿茶了。口味这东西,最难改,也最能说明问题。显然,陈厅您是按照印象里五年前的李崇德来选的茶,但李崇德的口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已经变了。”
车厢里,一片死寂。
林毅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暗暗佩服赵成良这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陈鸿基听完,愣了足足有几秒钟。
随后,他突然苦涩的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感慨,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好小子……”陈鸿基指着赵成良,摇了摇头,“你啊,是真有一套。连这种芝麻绿豆大的细节,都让你给抓住了。”
这杯茶,不仅仅是口味的问题,更是时间和距离的鸿沟。
这说明,他记忆中的那个老战友,或许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陈鸿基收敛了笑容,脸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再把赵成良当做一个下级,而是当做一个可以平等探讨案情的伙伴。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直接抛出了一个极其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惊天动的的问题:
“既然你看得这么准,那你告诉我……你认为,李崇德,就是那个‘大人’吗?”
“大人?”赵成良眉头一皱,这个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沈国忠在一旁接过话茬,语气森然的解释道:“成良,你这几天在养伤,我们调查组也没闲着,不是吃干饭的。吴浩在外围摸排的时候,查到了一个非常关键、也非常隐秘的线索。”
“在梅州的官场和商界顶层圈子里,流传着一个称呼。有那么一个人,被外界极为隐晦的称为‘大人’。”
沈国忠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寒意:“只有极少部分的核心人员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但具体是谁,也没人说得清楚。调查组之前暂时也没有查出来这人的真实身份。”
“但是,”陈鸿基插话道,语气笃定,“方向是有了。根据线报,此人能量极大,据说……他在暗的里掌控了整个梅州的发展。轰然倒塌的宏达控股,说白了,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个敛财工具,一个白手套罢了。”
“现如今,方向有了,但却比较难查。”陈鸿基死死盯着赵成良的眼睛,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你觉得……这个‘大人’,会不会就是这位变了口味的一把手?”
这个问题,太沉重了。
一旦点头,那就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市委书记。
赵成良沉默了。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闪过李崇德那张笑眯眯的脸,闪过他在食堂里那种举重若轻的姿态,又闪过那个空空如也的保温杯。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陈厅,沈主任。”赵成良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是个警察。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链,是事实。猜测可以有,但在没有足够多的、实打实的证据摆在桌面上之前,我……不会乱说,更不敢乱下结论。”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不管他是谁,只要有一根线头,哪怕他藏得再深,被挖出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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