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小雨夹雪断断续续足足下了一天半，给刚刚回暖的气温来了个当头棒喝，天气在开春和入冬之间反复横跳，终于在彻底折磨死地里种植的庄稼之后放晴了。
就像为了赶任务一样，之后的天气一反之前的低迷，坐了火箭一样“噌噌”往上窜，颇有一种“冬天勾搭上夏天，合伙把春天扫地出门”之感。
这期间屯子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件是跟刘永贵一直很不对付的胡家洼大队书记竟然拿着一只鸡来上门道歉。
无他，盖因之前对三老太爷的说辞以及刘家大队的应对政策大放厥词，现在被“啪啪”打脸了。
其实这还不是他来道歉的真正原因。
胡家洼大队长知道附近三四个大队都不同程度听从三老太爷的建议，于是他们刻意反其道而行之，积极备耕，抢墒保粮，能种的地全都种上，成为春耕抽查行动中表现十分突出的大队，检查组临走之前甚至隐晦的表示过，鉴于胡家洼大队态度积极，成绩突出，大概率今年的先进大队会花落胡家洼。
所以那几天胡家洼大队长才蹦跶的分外活跃。
然而，六月债还的快，他还没蹦跶累，冰雹就来了。
直接把胡家洼所有的希望都砸得粉碎，别说冬粮，夏粮他们都不知道上哪淘换，胡家洼大队长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可惜就是毁烂了也没用，灾情不会因为你凄惨就对你格外开恩。
他急三火四跑去种子站，结果快豆、快苞米之类的种子早就被脑瓜子灵活或者有门路的人提前弄走了。
“永贵，你得帮老哥一把，求求你，我给你跪下都行，我这个大队长丢不丢无所谓，可屯里人不能饿着呀！”
下坎子大队的赵大队长现在在刘永贵面前那就是个弟弟，乖的不像话，没等刘永贵表态，他先来一段冷嘲热讽：“别呀，你道的哪门子歉，你们胡家洼整个大队不是天天盼着冰雹冻雨快点来吗？这回心想事成了，高兴吧？整两盅去啊！”
诶呀妈呀，他这心里咋这么痛快呢，你个老瘪犊子也有今天！
“老赵啊，你就别添乱了，我这都快火上房了。”
“没事，那怕啥，年底你们胡家洼还有个先进大队等着拿呢。”
这老小子趁着他们几个大队没敢全力以赴的时候往死了表现，在公社和县领导面前武武喳喳的样，他可记忆犹新。
总算这老小子顾忌着三老太爷的威望，没敢直接说是三老太爷告诉大家伙别把好地好种子都早早用了，不过大家都知道不是这小子心眼好，而是他怕三老太爷真挨批评了，刘永贵这头疯驴到时候能整死他。
刘永贵心里都快乐开花了，但是脸上却学着三老太爷的样子，什么表情都没有。
看得胡家洼大队长心里一阵打鼓。
“说吧，你想叫我咋帮你？”
这句话简直不啻于圣旨纶音，胡家洼大队长赶紧弓着腰给刘永贵点着一根大辽叶，顺势又从兜里掏出两盒塞给刘永贵。
赵大队长在旁边看得有点酸：“艹，老家伙现在倒是挺舍得下本钱！”
时下香烟的档次，号称省中华地牡丹，三级干部辽叶烟。牛逼小伙大生产，家庭妇女两毛三。
就因为一场冰雹，刘永贵这个秃瓢竟然荣升三级干部待遇，他想蹭一根老小子抠抠搜搜的都没给。
“我听说你们大队准备的最充分，不但多备了种子，还提前买了不少快苞米、高粱，你看你每样匀我一半……”
还没等他说完，刘永贵一把抓起桌子上那两盒大辽叶塞到他怀里：“从哪里来，滚哪里去，老子一个粒种子都没有！”
“别呀，别呀，永贵，好商量，好商量啊，好几百条人命现在都捏在你手里呢！”
刘永贵一听这话顿时直接抽走胡家洼大队长屁股底下的凳子，老头差点没摔个腚墩：“滚，滚滚，我家凳子都不给你坐，快滚！”
“三分之一，四……五分之一，老哥求你啦，五分之一还不行吗？”
本市、临市大概七八个县都受灾严重，种子奇缺，种子站都没有货，他但凡有办法，也不愿意舍着老脸让人这样磕碜！
实在是没办法，胡家洼大队长已经不敢奢望什么先进大队了，整成这样，他只求能保住脑袋上这顶树叶大的乌纱帽都算是他家祖坟冒青烟。
胡家洼大队长一把年纪，胡子都花白了，一双老树皮一样的手死死抓住刘永贵家门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讨厌归讨厌，基层干部的难，三个大队长都感同身受，老赵叹了口气：“行啦，咱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真要是胡家洼饿死了人，公社那边领导脸上也不好看，差不多得了。”
胡家洼大队长怎么可能不明白，这货就是两边忙活，谁都不得罪，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昏花的老眼染了几分红。
就不能让大伙好好过几年消停日子？
他也彻底放弃那些小心思了：“你说咋整就咋整，你打几板我接几板，这总行了吧？”
灶间里假意忙碌着张罗晌午饭的王翠英悄悄给顾胜昔竖了个大拇指，意思是，成了！
顾胜昔跟何小雅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笑意，这些事基本上拿捏了。
屋子里，刘永贵果然按照她们之前的授意，不慌不忙提出自己的要求：“这几天我家这门槛子都快让你们老哥几个给踩平了，都知道我这种子多，拿我当土豪打呢！”
“可现在大队部提留款有多少咱们大哥不笑二哥，咋回事都有数，我连我媳妇买蛤蜊油的钱都给抢来了，也才存了这么点种子，你也要他也要，我给谁不给谁都不好，关键是我们自己大队还得用。”
胡家洼大队长一听就着急了：“那……那……”
“你坐下，你听我说，遭难大家都一起遭难了，咱们得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我不能撑得吃不下看着你们老哥几个挨饿。”
刘永贵话音一落，胡家洼大队长努力压抑的那把辛酸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沿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淌下来：“都是穷闹的啊！”
再往下，胡家洼大队长果然老实多了，刘永贵提出的要求，他一一应承，就算需要他去奔走的，老头也都同意下来，承诺必定全力以赴，报答刘家大队这份天大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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