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脑袋的主簿回来时，看见跪了一地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离着他最近的一人，急忙把他也拽下来，跪趴在地上，小声说，“她是大司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纸扎的、泥糊的，脑子可能都是空的。主簿立刻惊叫一声，“咱们掌事当大司命了？”
他这么一说，底下的人瞬间觉得：有理！掌事也可以当大司命啊。刚要欢呼，转眼看见胤昭铁青的脸，又趴了下去。
“你们这里几百年都无人管理，还能照常营业？”
“本身也没什么大事，掌事在时，她也是不管。有生意就开门迎客，没生意就关门作棺材。挣钱就行了。”
“账本拿来我看看。”
主簿腿脚麻利，赶忙去旁边一个小屋拿来一本账册，双手呈给胤昭。
她随意打开一页。确实如苗疆老太所说，叫的上名字的大家大户，便会多要几锭银子，最贵的一单生意报酬是三根金条。而穷苦百姓家的生意，只收一个铜板。就算是山里遇见的无名尸体，他们也会仔细搜索身上的钱财，报酬的形式也是千奇百怪，从玉佩到桃木簪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主簿说：“掌事的当时说，因为我们帮忙收殓了尸骨，垒坟立碑。无论死者多么穷苦，都要拿一些东西作为报酬。若不拿，死者的魂灵会觉得在世上还欠一份人情，不能放心地“走”。”
胤昭点头，继续翻阅账本，主簿继续补充道，“收来的钱财咱们都换成了金锭，在地下库房里锁着呢。”
胤昭挑眉，这帮人还真是实心眼，不偷不抢，好生看惯这别人的钱财。
主簿好像是读懂了胤昭的心思，讪讪一笑，“我们也都不是人，不能娶妻生子，也不能吃喝享乐，拿着钱财也无事可做。”
主簿带着胤昭走向地库。看着地库里堆满的红木箱子，胤昭心里暗暗惊叹，做白事生意真是可以一直生意兴隆。无论何时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这可是个稳定的活计。
胤昭在阁楼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除了一个上了锁的阁楼，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之处。他们在阁楼里做工，半个阁楼都是他们做工到地方，到处都摆满了棺材板和纸扎人。而他们以防着火，用的都是东海的夜明珠照亮，每一个夜明珠都比她拳头大。
胤昭心中腹诽，也真是够奢侈的。
即便他们所有人都说自己是掌事，胤昭也没有将丰邑坊的差事揽下来。关于她的身世，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
胤昭回到轿辇上，准备回神木林。这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走在瘴气弥漫的簋街上，着实有些吓人。
不远处传来一声咔嗒声，胤昭并未在意，继续闭目养神。无支祁察觉不对，冲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过去。那人见势不妙，也拔腿就跑，可偏偏身后是一条死胡同。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
轿辇停了下来，无支祁拎着一个小孩子的脖领，走到胤昭面前。
“这孩子跟了一路了。”
胤昭微微睁眼，看着面前也就是五六岁大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瘦的只剩个皮包骨。睁着一双圆眼，有些惊恐的看着胤昭，时不时的还瞟向桌子上的糕点。
“想吃？”
小孩子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点了头。
“吃吧。”
得到胤昭的许可，小孩子挣开无支祁的牵制，扑在小几上狼吞虎咽起来。他正要往嘴里塞第三块糕点，手边的盘子却被撤走了。
小孩疑惑的抬头。
“这孩子定是饿了许久，如此进食，会损伤肠胃。”
开口说话的是一旁的莫怀君。大夫毕竟是大夫，孩子都饿了几天，哪里还顾得上能不能损伤肠胃。他脏兮兮的小爪子伸向了另外的盘子，往怀里揣了几个糕点，揣一个就抬头看看胤昭的眼色。
“你从哪来的？家里人呢？”胤昭突然开口，吓的小孩浑身一颤。
“从莫水村来，父母…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了。” 莫水村，是前几天刚生过瘟疫的村子，莫怀君给孩子诊了脉。
“孩子没染上病，只是有些腹泻，并不严重。”
胤昭点头，“出来多久了？”
“不知道。”
“你叫什么？”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胤昭皱眉，不悦的啧了一声。孩子经不住吓，一下子哭了起，“哭什么，我又没要吃了你。”
那孩子憋住哭声，一边护着怀里的糕点，一边用满是泥渍的袖子擦脸上的眼泪。胤昭看着这孩子可怜，等怀里的糕点吃完了，又要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心中不忍。
“我……缺一个伺候的，你要不要跟我走？”听到胤昭这么问，那孩子想都不想的使劲点头。
无支歧却挑起了眉毛，堂堂一届大司命，竟然说缺个伺候的？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只是看着这车驾如此华丽，还准许我吃如此精致的糕点果腹，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善良小姐……就算在小姐的府上再不如意，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胤昭勾唇一笑，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看了无支祁一眼，后者会意，让轿夫继续前行。
那孩子就跪坐在离胤昭最远的角落里，时不时用袖子擦拭眼角。
走到山脚下，一个熟悉的墨绿色身影站在那里，似乎他就在这里胤昭的。
“参见大司命。”
一听那人叫了声大司命，安安静静跪坐在一旁的小孩子肩膀一抖，胤昭嗤笑一声，现在才知道害怕？
“放心，大司命不吃小孩子，尤其是你这种脏兮兮的。”她先是开口安慰被吓到的孩子，随后转向那人，“萧公子，许久不见。”
萧揽?收起玉扇，遥遥行了一礼，“在下还未来恭贺十先生接任大司命。”
“萧公子还真是有心了，这次又有何事？”
萧揽?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司命。”
“萧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这么久以来，本座还是了解一二的。”
“看着现在大司命正是用人之际，在下…可否在神木林某个差事？”萧揽?的言语里难得的有了试探。
“神木林被你舅舅祸祸成什么样子，你自己也清楚。百废待兴，我可出不起高价聘请萧公子。”
“……可以赊账”
胤昭掩嘴一笑，“看萧公子在中原也混的风生水起，怎么突然想着要回神木林了？”
“我是半个魔宗人的事情，江湖上也基本人尽皆知。……拜大司命所赐，前一阵子叛逃书院，如今人族对魔宗人势不两立，不幸，连累到了在下。如今已经无处可去，想来想去还是神木林更适合在下，便回来投奔了。”
胤昭细想如今神木林的情形。朱厌和凫篌不知去哪里躲着，这两个人迟早要杀掉，以绝后患。魑魅魍魉四人都凑不齐一个完整的脑子。莫怀君只是个大夫，不懂治国的策略。如此看来，整个神木林，竟找不出除了无支祁以外第二个可以用的人。万事都要靠他来传递，先不说是否权利过大，他一个人难免有分身乏术的时候，确实需要第二个能做决断的人。
更何况萧揽?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毕竟救过自己几次。这次来，也并未以救命之恩相要挟。于情于理，她都得接受。
胤昭轻轻点头，“那日后神木林的振兴大业，就要仰仗萧公子了。”
“大司命哪里话，不过是尽在下的绵薄之力罢了。还是要仰仗大司命的英明决断。”
仪仗再次启程，走进山路。不出两刻钟就能回到神木林。
无支祁看着车上刚捡来的孩子，和在车后跟着的萧揽?。
大司命怎么还有出来一趟就往回捡人的毛病……？
*
到了神木林的寝宫，小孩子停在门口并未进来。
“怎么？反悔了？”
“这里…太干净了…”胤昭低头看了眼他满是泥巴的鞋子，还破了个大洞，大拇脚趾头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露在外面。
“没事，弄脏了会有人擦，进来。”胤昭吩咐无支祁去找几件孩子穿的衣服和流食。
“你现在还小，等养大了伺候我。” 孩子一听赶紧磕头谢恩。
“我一定快点长大。”胤昭笑笑，小时候她也这么说过，说要快一点长大嫁给哥哥。如今一晃，都过去二十年了。
“刚才你没问，我也便没说。这里是神木林，你不怕吗？”胤昭用手拄着下巴，那孩子听到大司命三个字的反应，应该知道神木林是什么地方，可他眼神却更加坚定。
“不管是那里，能有口饭吃就好。不论姐姐有什么吩咐…”
“别叫我姐姐。” 胤昭打断他，一个称呼她想了许久，叫她大司命、皇后、十先生的人太多了，这些担子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先叫师父吧。”
“知道了师父。”
说话间，无支祁带了吃食和衣服来。孩子看了胤昭一眼，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
“怎么不吃？”胤昭又问道。
“母亲说过长辈动筷后才可以吃。”
规矩还不少。胤昭心想，拿起多出来的一双筷子，夹起了一片青菜叶子放到嘴里，她都多久没吃饭了。孩子看她动了筷子，才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在我这有两条规矩，慢慢吃饭和不许哭。”
孩子听到此话，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哭的声音也憋回去，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豆大的眼泪直往碗里掉。
也许是终于不用担心下一顿了，也也许是终于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等孩子吃完，胤昭开口问道，“你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家里人都叫我二狗…我嫌它不好听…”孩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胤昭嗤笑一声。这名字也确实不好听。
“方若，这名字如何？”
以孩子现在的心智，大概也只懂得字面的意思，方若…取如果之意…而方…是他的姓氏…
方若有了新名字，脸上又堆满了笑意。
“你带他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的衣服来。”
无支祁领命，转身哄孩子去了。
*
胤昭将萧揽?叫来书房，详细的问了簋街的情况，心里盘算着有多大的可能把它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簋街…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在下也没见过，看书中记载，大抵就是金陵大街的样子吧。”
胤昭回想起金陵城的一砖一瓦，商铺临澧，每天都像是在过节。
离开那里…都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光景，时间可真快啊。她想看看桥头的桂花糕还在不在，想看看书院招了哪些新的学生，想看看他过的怎样…家里是何情形，哥哥和静怡成婚许久了，怎么还没生个小侄子小侄女…
*
自从捡回来一个孩子，胤昭似乎也终于有事干了。教他算筹，让他识字，教他武功。终于不会每天喝的酩酊大醉。偶尔还上个朝，骂骂人，中气十足。
方若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伺候胤昭，倒个洗脸水、研个磨，最近正在学煮茶。只不过因为个子小，屁股下面要垫好几个蒲团，才能面前不让炉火燎了自己的袖子…
胤昭经常将这个崽子带在身边，一来二去魔宗的人几乎都认识了方若，把他当魔宗公子一般伺候，位同当年的萧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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