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上，林氏并未露面，韩家众人也无人扫兴提及。
而往年从不允许出席家宴的妾室，今年却有了例外——兰姨娘虽未入席，只静静立在韩老太太身侧伏侍，却已是一次不小的突破。
府中稍有眼力的都看得出，定国公有心扶她为侧室。
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林氏才刚被帝后厌弃，禁足于安园，又缠绵病榻多时，如今病情稍有好转，若此时抬个姨娘做二房，难免显得国公爷太过心急，也落得个冷心薄情的名声。
毕竟林氏终究为他生下一儿一女。
乔珍珍只作壁上观，乐得做个看戏的人。
即便兰姨娘真被扶为侧室，甚或林氏有个万一，她摇身成了继室，她那儿子韩嵘也动摇不了韩峥的地位。
韩嵘外室子的身份，老太太嘴上不提，心中终究膈应。
即便是二房的嫡长子韩峻，对韩峥的威胁也远大于他。
因此兰姨娘种种经营，在乔珍珍眼中不过是一场娱人耳目的戏。
只要她不犯到自己头上，国公府里这些起伏动静，她容得下。
乔珍珍的生活重心从未改变：一边防备着男女主角作妖，一边在层出不穷的剧情杀机中，努力保住自己的小命和舒适生活。
这一点自始至终没有偏移过方向。
因此，当兰姨娘试探性地派人来取遂园的账册，并声称是国公爷让她掌管大房用度时，乔珍珍毫不犹豫的让人将她伸出的触手按了回去。
兰姨娘根基浅薄，娘家全仗着她才攒下几分薄产，与出身还算凑合的林氏相比，都不啻云泥之别。
但她懂得借男人的势。
自是要和国公爷吹吹枕边风。
国公爷碍于乔珍珍的郡主身份，不便直接施压，这阵风便理所当然地刮到了韩峥头上。
韩峥被唤至安园的外书房。
“如今你母亲身子不适，大房的事务我已全权交予你兰姨娘打理。她不过是想看看遂园的账目，并非要插手你院里的事。你回去同福慧说一声，让她把账册拿出来，兰心看完自会归还。”
韩峥闻言，竟是轻笑一声：
“父亲为何同我说？您都不敢亲自将福慧唤来，命她交出账册，又怎会觉得我能办成？”
定国公被这话噎得一时语塞，怒道：
“混账！这是你同父亲说话的态度？”
韩峥眉眼间一派轻松，早已不见往日阴郁。
许是娶了位“好媳妇”，染了她身上几分为人处世的气质。
他虚虚一揖，语气却透着漫不经心：“那儿子给您行个礼，这态度可还恭敬？”
“你……！”
“儿子还是那句话，福慧的事，我做不了主。如今遂园是她说了算，账册给不给，轮不到我置喙。兰姨娘若有本事，自己拿去，我乐见其成。若没那本事，也别想把这责任丢到我头上。”
调侃般道：“我可惹不起福慧。”
定国公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指着他骂道：
“我怎会生出你这等不中用的东西！连自家媳妇都降不住！出嫁从夫的道理，福慧不懂，你也不懂？”
韩峥唇角掠过一丝浅笑：“福慧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虽不姓楚，可既入了皇家玉牒，便是名正言顺的楚家人。”
“上回入宫陛下还曾发话，福慧就是楚家人，容不得别人欺负，那日的圣旨，父亲可认真看过？”
“不过……父亲若觉得她处事不当，不如亲自面圣陈情？只要陛下金口一开，福慧断无不从之理。至于我——”他话音微顿，“您未免也太高看儿子了。”
定国公终究是他的父亲，那份天然的孝道压下来，韩峥即便心有不服，也难占上风。
可如今不同了。
他的妻子是皇家的人。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如今君权在前，他总算也能让这位父亲尝到几分憋屈的滋味。
大约也是和媳妇待久了，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力渐长。
”“你！你这是想拿皇上来压我？！”定国公勃然变色。
“不敢。”韩峥神色淡然，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向书桌旁的屏风。
屏风底下，悄然露出一双紫色绣鞋，鞋尖上桃花灼灼。
这书房里第三个人的气息，又怎能瞒得过他？
“儿子只是为您指条明路罢了。”
定国公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从不认识这个儿子。
记忆中那个沉默顺从的身影早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言辞犀利，让他有口难言的惫懒模样。
一顶“不敬皇家”的帽子压下来，任谁也接不住。
“你别忘了，这个家还没分！”定国公强压怒火，声音沉冷，“福慧这般行事，是想把遂园从国公府里分割出去？只要我一日是定国公，你就只是世子——我能立你，自然也能废你。”
屏风底下，那双紫色绣鞋轻轻一动。
“废我？”韩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低笑出声，“废了我，您打算立谁？是打算与我母亲再生个嫡子？还是说打算便宜二叔。”
他早已不是能被轻易唬住的少年。
父亲这般威胁，在他听来只觉可笑。
“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韩峥挑眉，语带讥诮：“哦？您是说……还有别的嫡子？还是说，那个外室子？”
“你闭嘴！”定国公猛地喝道，“嵘哥儿是不是外室子，由我说了算！”
韩峥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袍，姿态从容。
“行啊，那您尽快上折子，请陛下下旨废了我的世子之位，改立您心爱的姨娘所出的那位……外室子。”
废世子与立世子一样，终究不是关起门来说了算的家事。
得要一道奏章，递到康德帝的御案之上。
韩峥轻嗤一声：“那便试试看，陛下会不会准奏。”
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定国公看来格外刺眼。
“别以为娶了郡主，就能为所欲为、目无尊长！”
“目无尊长？”韩峥挑眉，“儿子自觉对父亲已足够敬重。只是不愿听从一个姨娘差遣，在您眼中便成了违逆——我倒不知，何时一个姨娘，也能代表您的威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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