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时光为野炮能参战，碰了刘志宏一个软钉子，心中很失望。想苏小妹跟他是老乡，有她出面，可能会有效果。找到苏娟，说：“攻打葫芦洞的准备工作正有序推进。肖阳建议，动用刘志宏已修好的野炮参战。我也考虑有野炮，可以少死人。刚才去跟他说了这意思。他以科学为由没同意。炸毁鬼子毒气弹中转站，是游击队最重要，也是最艰苦的一战。我想请你，再以政委身份去动员一下，如何？”
苏鹃顿了一下，说：“他没同意，我还去说什么？以政委身份给他施压不合适。我可以肯定，他心里比我们还着急。不要催他，我们应相信他。他是来帮助游击队的，论级别还是我们的领导。我可说不出口。”
“苏小妹同志，我知道他是领导，我很尊重他，敬佩他。我是想这次战斗，胜败在此一举。有野炮做后盾，可以增添参战人员的必胜信心。人有了精气神，就不愁拿不下葫芦洞。”
苏娟觉得他言之有理，也正好想去看老乡，便说：“那好吧，我去看看。但不一定能说服他，你要有精神准备。”
苏鹃来到石门洞，一门擦的油光铮亮的野炮雄赳赳地架那儿。她心头一喜，高兴的喊：“老乡领导，你真有本事。散了架的野炮，又焕发了生机。”
刘志宏看是她，立刻驱散了心中的不快，谦虚道：“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个花架子，能不能派上用场，还是未知数。日本人的钢铁工业技术非常先进。一个小零件，能承受多少压力、冲击力和热量，都是有标准的。但我们没有这个条件。我跑遍了南京和芜湖，都未能采购到原配件，只好照葫芦画瓢。这样的野炮，若都是原配件组装成这样，我肯定要让他上战场。”随即警惕地问：“刚才时队长心情很迫切，要求带野炮参战，我没同意。哎，不会是他让你来做我工作的吧？”
苏鹃尴尬地笑道：“我很赞同你的观点，技术工作一定要讲科学。时队长也是没办法，上级任务催的紧，游击队没有炮，牺牲了很多同志。他不忍心再让同志们白白牺牲，将摧毁鬼子毒气弹中转站的希望，寄托在野炮上。”
刘志宏默然，拿两个不同质量的铁片挫给她看，然后说：“看到了吧？第一片是日本货，几乎没有损耗。第二片是我买的替代品，已被我挫掉了一截，这就是差别。精神可以鼓励。技不如人没办法。这种野炮如炸膛，威力不亚于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顺便说一句，我来这儿，发觉游击队在宣传鼓动独山魂，名称响亮，确能提振人气。但打仗不光靠勇气。我们的对手，是工业和各项技术非常先进的钢铁巨人。因此，必须要具备胆略。胆是精神，略是科学的谋略。就是我们常说的有勇有谋。”
苏鹃理解地点头，问：“听郑处长说，你很少回家，家里情况还好吧？”
刘志宏停下手中活，看向洞外，神情木然地答道：“我们这一代人，生逢动荡年代，在国破家亡的生死线上挣扎，早已注定了国与家不可兼顾。我加入组织时，就发誓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贡献一切。俗话说得好，忠孝不可两全。国家已处于生死存亡之关键时刻，哪能顾得上家？我这次负伤回家，听老娘的哭诉，心中不是滋味。你嫂子为持家，在矿上受尽了日本人的欺负。大儿子十一岁就去矿上做童工。小儿子八岁起就失踪，我找到他时才知道，他为了减轻家里负担，竟和几个小伙伴离家讨饭。还说他已长大了，不能吃闲饭，他要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你说，作为父亲，我当时听了是什么心情？老娘身体不好，指望我回家撑起一片天。我只好骗他，说下一次回家就不走了。也不知跟家里说过多少下一次了。这次我偷偷留下几个大洋，心里才好受些。”
苏鹃被他一番至情至理的肺腑之言感动，有意地问了他家地址。他回答后，又说：“我本不想谈这些揪心的事。你是我老乡，我就顺便请求你一件事。如果我什么时候牺牲了，请将我这块手表送回去。告诉我家人，没有国，哪有家？请他们无论如何理解我。这句话，我当着一家老少，无法说出口。”
苏鹃木讷地回到会议室，坐那儿愣了半天。时光进门看她这模样，心知劝说未成功，坐一旁点上烟。
“我说，不要再想野炮参战，好不好？刚才我已跟他谈了。他一再声明，不是不想野炮参战，他是怕野炮炸膛，危及战士们的生命。”苏鹃为难的嘀咕。
时光默默点头，沮丧地出门。正遇儿子和小花路过，喊停他俩，问早上所问之事。
小花回忆说，她那天非常害怕，夏医生被便衣扭住时，骂的什么记不清楚。好像是阿拉先要，后来骂的能听懂，是“放开我！”
小龙一旁说：“我估计小花妹妹开始一句没听清楚，也许是‘哈拉赛腰’，跟后一句意思一样。只是说急了，脱口而出。”
时光还是不愿相信儿子的判断，开头一句“阿拉”，明显是上海人的口头语。她在上海上学两年，说“阿拉”很正常。儿子没去过上海，他这样理解也合理。他的注意力已转到儿子身上，拉他到一边，问：“你喊她小花妹妹？啥时候黏糊上的？”
小龙立刻横眉冷对道：“我过年十六岁，已经是大人了，这种事您也想管？您是多大结的婚？还是管好您那苏小妹吧。”说罢，故显亲热地拉小花手，头也不回地双双走了。
时光被他一个反问，噎的闭上眼，直摇头。
苏娟却在他身后捂嘴窃笑。问：“请问，你是多大结的婚？”
时光却在心里暗骂：“小狗日的，想跟你老子学？嘴上黄毛还未褪尽，就敢称自己是大人了？”
五
肖阳天不亮去找曾子萍，告诉她，鬼子的毒气弹中转站可能在葫芦洞，他和时光准备炸掉毁它。救国军目前状况，无法阻挡鬼子援兵。想请她在阻敌增援上，找国军朋友想办法。
曾子萍无声地点头，说她中午给答复。她回到后堂，傅来已经坐在那儿发愣。他刚才人虽回避，但耳朵听着外面，心中感叹游击队果然雷厉风行。凭自己对孟家村的了解，估计徐站长最后的兵力，还是指望肖阳部。他主动请战，倒是个机会。跟徐站长汇报，就说军统组和肖阳部联合作战。如真能炸掉中转站，战区嘉奖那是必然的。问题是除了肖阳部，还能调谁的部队去阻击呢？向上请示，肯定又是繁文琐节，层层过关，还不能保证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搞砸，最后还是自己的不是。和驻军张营长直接联系？估计他不会买账，况且程序也是纷繁复杂。可又没其他好办法，思考良久，要她去肖阳部电报请示，草拟了电报稿给她。
一切办妥后，肖阳和曾子萍中午动身前往独山村。考虑涉及爆破，他又从救国军挑选了十六个懂爆破的士兵，一同前去。
时光正为孟家龙再度昏迷沮丧，他现在面临着艰难地选择：要么等孟家龙醒来，动员他带路。要么撇开孟家龙，武力奇袭。他认为从掌握的情况来看，中转站并不是铁板一块，但和敌人硬碰硬是游击队的短板，还得慎重。
肖阳心情也很矛盾，如此重要的行动，游击队却大张旗鼓。敌人肯定得悉游击队要打中转站的消息。贸然前去肯定要吃亏。但准备工作犹如轨道上已启动的列车，难以停下。增援部队的调动，自己做不了主，担心再拖下去，已经联络好的国军会生变。认真分析了侦察得来的信息，认为可从葫芦洞西进攻。从观察的情况看，鬼子的兵力主要布置在山南山北，洞西的鬼子岗哨不多。既然时光已经放话行动推迟，如趁天黑偷袭，打他个出其不意，或有胜算。
六
太阳悄悄露出半个圆脸，东方红了半边天。
小林却没兴致欣赏这五彩缤纷的美景，他背对朝霞，伫立葫芦洞山顶，满腹心事地看着西天乱云飞渡。来到新的驻地，尽管渡边将一切安排的非常妥帖，他仍然心情郁结，闷闷不乐。
就在田岛出发偷袭独山村不久，他接到佐藤大佐立刻秘密撤退令。他遗憾地通知晴子，他已换防，和时兆光的约定已无法兑现。跟着喊来高振庭，称去宣县执行特别任务，不日返回，城防交他代理。为迷惑游击队，皇军和保安团互换军服。一切撤退事宜，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凌晨便撤至青山岭中转站。佐藤要求他驻军孟家村，坚守葫芦洞，确保已经运进来的战备物资安全。他天亮来到洞口浏览周边，洞口坐北朝南，山下有一不大的村庄，十几座白墙黑瓦的建筑，望远镜里能看到村里的士兵走动。跟着渡边下了山，路过墓地时，看西边新隆起的山坡没有墓碑，问渡边是什么？
渡边耸耸肩，指着村庄说，全村人都在这里，无一漏网。
小林问是不是包括妇女和小孩？见渡边点头，他微微摇头，径自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室内布置的井井有条，尤其很像他县城警备队办公室，微笑着对渡边点头。
渡边汇报，前几天游击队攻打孟家村失败，葫芦洞安然无恙，运来的炮弹已全部到位，总共五千五百箱。拿出信封交小林说，大佐特别交代，打开此信必须满足两个条件：葫芦洞确有危险，大佐允许，两者缺一不可。
小林虽然对信的内容充满好奇，但却不敢擅自拆封，怏怏的告诫渡边，中转站不再安定了。守护任务会越来越重，尤其要防止游击队的偷袭。
真是一语成谶，他过来没过两天安生日子，便发生有人越过铁丝网偷袭士兵之事。虽然损失不大，但动向却不是好兆头，还不知偷袭者身份。他非常担心被游击队盯上，想来心里就发冷。
他悠闲地打量着山的四周，山不算高，山南脚下孟家村至洞口的小径，已经修整的颇有模样。又看山北，山脚下树林旁停一辆日式普车，又是一番感慨，他对田岛四人的到来心感甚慰。田岛的伤势不轻，但在小野等几位的鼓动下，要去和小林汇合的心情非常迫切，带着伤去跟佐藤请求一同前往，却未获批准。看田岛垂头丧气，晴子知道他和哥哥形影不离，他若不去，哥哥会失望的，自己也有缺憾。小野和隆原又在一旁怂恿，她以“杜鹃”名义找军医给田岛出具了轻伤证明，佐藤才勉强同意。
小林让渡边带四人在周边转了一圈，又进洞看了仓库里的炮弹。欢迎宴上，小野介绍他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说那天晚上的子弹，擦着自己的心脏穿过，朝右偏一点就得去见天照大神。医生说，枪击如果不是发生在医院，早没命了。
隆原感慨地说，他回国治疗，受到民众英雄般地欢迎。几家报纸争相采访，问他大东亚共荣的理想能否实现？他很坚定地回答，帝国拯救东亚的理想，一定能实现。
小野问隆原可否看过他母亲？隆原点头说，老人家听说儿子在中国很好，流泪了。要他转告儿子，不要挂念她，完成天皇赋予的神圣使命，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盼望他立功，为小野家族增光。
田岛注视小林，只见他双手抱膀，皱着眉头默不作声。才几天时间，他却明显地消瘦。
晴子听了也很感动，看哥哥一言不发，撅着嘴说，哥哥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真担心他一蹶不振！
小林轻轻叹一口气，说他还没那么脆弱，他现在叹息的是，短期内回不了广县。华北事变前，大本营预言三个月便可灭亡中国，现在已过去半年多，目标尚未实现。占领南京后，大本营随即酝酿西进，以为只要拿下武汉，中国政府投降便指日可待。未曾想，中国政府随后又撤至重庆。目前登陆的皇军不断遭到中国武装的蜂拥阻截，他们会拼命保武汉，沿途的战斗将十分艰难。皇军兵力有限，经不起长期的损耗，这也是大本营欲尽快拿下武汉直捣重庆的原因。他现在守护的是皇军进攻的杀手锏！不要小看他蹲在山沟里，对帝国战争意义特别重大！
想到这儿，他志得意满，伫立山顶树下，看着西方浓云密布，心里波澜四起。他没有观览群山巍延起伏的心情，眼光掠过前方山顶看向武汉方向。再过一些时日，皇军就要进攻武汉，拿下重庆，中国政府非投降不可。
刺骨的山风有些猛烈，山下的旋风卷起灰尘、树叶在半空中打着转。他忽然感觉自己像飘在空中的树叶，身不由己的随风飘荡。中国政府投降后，自己能回家吗？他微微摇头，天皇要征服的不仅仅是一个中国，而是要征服全世界！他忽然感觉有些累了，扶着石头坐下，双手握着军刀看向山下的村庄。
小野和妹妹的鼓动，激发了他埋在心里的仇恨和斗志。六年前和时兆光的友情已变的虚无缥缈，仇恨却像火山爆发前不断冲破山体的蒸汽与日俱增！他知道，现在还没精力对付游击队，再次去做大佐工作非常艰难。他已做好不行就等武汉战事结束后再说的准备，目前只想守护好中转站。想象着成千上万的毒气弹落在敌群，剧烈的爆炸一定是惊天动地、波澜壮阔！忽而又想起了县城丢失的毒气弹，川岛茂回城时惊恐的神态。想自己第一次进洞巡视时和渡边的谈话，问他是否知道仓库里的迫击炮弹的具体情况。渡边一脸茫然地说，他只知道是帝国新研制的迫击炮弹，其他无从得知，反问他，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当时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微笑着说，他只是好奇，如果是普通炮弹，那些防化兵在这儿干什么？渡边提醒，说大佐一再叮嘱，他们的任务是确保这些炮弹的安全，至于炮弹如何发挥作用，就不是职责范围内的事了。
此刻，小林更加忧心，决定下山和那几位商量一下中转站安全保卫事宜。刚进门，电信兵送来一份电报，他看后心中一惊。上海特高课告诉他，游击队已经盯上了葫芦洞，近日内必有动作，必要时有人将直接和他联系。他有些不解，这么大的事，晴子应该先说一声呀，为何要直接上报特高课？
晴子给小林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老师正被军部问责。她问了张翻译官，主要是老师隐瞒丢失毒气弹之事，如不能追回，有可能要回国接受审查。
小林听说老师为毒气弹之事要被审查，心感愧疚，明白老师替他受过。该死的游击队，该死的毒气弹！加上刚得悉游击队要来炸毁中转站，心里很乱，要田岛陪他去外面走走。
小林问他上次夜袭独山村的情况。田岛总结说，上次偷袭村子失败，缘于计划忽略了时间差。如果不留阳山坳三十多人，全部进攻村子早拿下了。
小林微微点头，他认为田岛总结的对。老师现在正处水深火热之中，自己若趁游击队疏于防备，先发制人，必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果。想到这里，他又信心满满地回到屋里。
晴子问哥哥，能否再约时兆光见一面？
小林摇头说不可，他失踪是为了保全中转站之秘密。如再现身，就暴露了中转站。问妹妹是如何知道游击队要袭击中转站？
晴子愣了一下说，她并不知道此事，对于游击队何时来袭，她现在还无法知道确切时间。
小林知道肯定是“更夫”所为。那么，丢失毒气弹和提供独山村毒气弹存放地点的情报，也是他提供的。犹豫一阵后告诉各位，刚才他接到特高课电报，游击队近日要来袭击中转站。现在他关心的是游击队会用什么方式？炮轰？专家曾说过，移动大门的牢固性不用担忧，迫击炮是奈何不了的，除非山炮对门轰击，或者放上足够的烈性炸药。好在游击队现在还没有山炮。靠近洞口更不可能！游击队会采用什么办法呢？请在座的各位设身处地想一想，游击队会采用什么办法炸毁仓库？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热烈。小林听了他们的发言深感启迪，心情渐渐轻松了。一个以攻为守，再次偷袭独山村的方案已经成熟于胸。最后归结大家的意思，游击队因武器所限，远距离的炮击不可能炸毁大门。只能近距离爆破。又问晴子可否启动她的闲子？
晴子点头，跟哥哥要过来电报，看后心中狐疑，难道军部除了我之外，还派有谍报人员？“冬狼”是自己的下线，不会和特高课挂上钩，那会是谁呢？
七
时光开了游击队班子和肖阳、周长庚、丁杰和侯中磊参加的会议。众人七嘴八舌，但赞成打的居多，对他犹豫不决很有意见。
肖阳在会上将考虑好的方案公之于众，最后补充说明，曾少尉已经联系好国军阻击宣县增援之敌，要防止洞里有鬼子，洞外有碉堡，估计鬼子的火力强劲，行动时要多带手雷。
一直沉忧着脸的侯中磊说，他觉得此次行动方案还不成熟，山上易守难攻，明碉暗堡遍布。游击队虽然人数众多，但都是新手，又都是轻武器。此次攻击的目标是炸毁洞口，鬼子几挺机枪形成交叉火力，没人能冲上去。硬拼不一定能成功，应进一步观察后再制定详细的方案。
周长庚说他去过葫芦洞，洞口都是岩石，炸药少了不行，必须带足炸药包。同时建议救国军过来的十六个爆破士兵保护好炸药，如有万一，他可带炮兵接近洞口，迎面平射大门，不愁炸不开。
丁杰摇头否定，说迫击炮射击原理是利用炮弹的弧线消耗敌人，平射肯定不行。但接近洞口，适当降低射击角度是可以的，效果要打折扣。
余南山激动的嚷道，不要婆婆妈妈的了，游击队曾住过葫芦洞。里外的情况大家都了解，鬼子再怎么防护，也就是火力问题，这次游击队有小钢炮，队员们已有独山魂之精神，怕什么？
周长庚说侯队长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次行动无需进洞。洞外的地形已侦察了一遍，肖司令的方案从西边上山是可行的。西边不超过六个鬼子，暗堡火力点有两处，都在迫击炮的打击范围。听说野炮已经修好了，再带上它就是双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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