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嚎丧了。”
小东西不耐烦的吼道，热闹也看够了，是时候该干活儿了。
宴如止不住泪，把她的话当耳边过风，只想发泄心中情绪。
小东西垮着脸，下楼拿了几件衣裳给她，“喏，你以后就穿这个。”
看也不看，宴如两手擦拭泪水，“我不用，我还有自己的衣服。”
刚哭过，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啧～真是可惜了，这么惹人怜爱的样子不该给我看的。”
听着她不正经的话，宴如已经不想理了。
“小方在吗？”
楼下一个婆子声音传来。
“哎，在在在，婆婆快上来。”
小东西原来叫小方，宴如记下了。
转过头看着来处，不明白是谁让眼高于顶的小方如此雀跃。
不多时小东西殷勤地扶着一个婆子进了房间，那婆子大约六十上下，端方脸，看着不讨厌。
一身棕黑色宽袖长裤，料子不是绸缎，却比刚刚抬水的婆子要好。
“婆婆您小心着点儿。”小东西一脸讨好，那婆子也只是笑着不说话。
小东西将她引到宴如前面，那婆子蹲下身，细细打量眼前人，伸手将她扶起。
“哎哟我的好姑娘，地上凉，女人家受不得寒，将来要遭罪的。”
“是啊是啊，快起来，还劳动婆婆扶你。”小东西连忙附和道。
宴如此时已经收了情绪，顺势站了起来，双手环胸，却遮不住春光，窘迫的不得了。
那婆子看了出来，“小方，你去煮杯热茶来，也不知在这地上坐了多久了，又哭花了脸，想是遭罪了。”
小东西怔了一下，看看宴如，明白婆婆定是有话交代，当下脆生生应下了。
“哎，就来。”
宴如低着头不语，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那婆婆并未细问。
那婆婆拿来那块大浴巾，细细将宴如围住，又见她身上有些红痕，便叹道。
“唉…你是不是受她欺负了？别怕，以后你在这儿站稳了脚跟，她保证比谁都听话。”
宴如看着和蔼的婆婆，忍不住眼又一红，极力忍住了，“嗯”，又哽咽着说道，“谢谢婆婆，我也是想起了家人，一时忍不住就……”
“嘘～”，那婆婆竖着手指嘘声，“小心隔墙有耳，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我听说你是逃难来的，唉，也是个可怜的，但是在别人家还是少哭为好。
毕竟人家主人家看见了，你可怎么交代？虽说是民国了，可有些老规矩还守着呢，有那些小心眼子的，就怕说你存心咒人家。”
宴如倒没想到这一层，有些羞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婆婆轻轻揉着她的红痕，“没事儿，今天你是遇着我了，我不是个多嘴的人，那小东西也不用担心，她怕我。”婆婆笑着安慰道。
宴如心里熨贴了些，“嗯，还不知婆婆怎么称呼。”
婆婆摆摆手，“什么称呼不称呼的，在这府里的，都叫我敦婆婆，敦厚的敦。我是个孤儿，没名没姓的，是被这宋府的先老太爷收留，才有了敦这个名儿，姑且也就姓宋吧。”
宴如点点头，她对这个老婆婆心生好感，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家里的花婆婆是一样的，也不知吕家败了，她们都去哪里了。
伤感的情绪一上来，眼圈又红了。
敦婆婆拍拍她的背，“别想那些了，来，躺下，我给你检查检查有没有伤，然后好好泡个澡，好睡觉。”
宴如捂着浴巾，脸色羞红，“不用了婆婆，我没受伤。”
“好姑娘，你这么说可不对，有些伤看着轻其实重，有些伤看着中实则轻，那小方我还不知道，早前是干杂役的，力气大得很，就怕她不知轻重按到什么穴位就不好了。”
敦婆婆一边说，一边扶着宴如到床边坐下。
正要解宴如的衣裳，却将她吓了一跳，急忙拉紧浴巾，“嬷嬷，您这是……”
嬷嬷很有耐心地开导她，笑道，“别怕，我有个女儿也跟你这般大了，我帮她洗过多少次澡，你还怕羞吗？”
宴如始终是羞恼的，敦婆婆也不急，温柔地给宴如推拿不说，还讲了不少家中儿女的趣事，到底还是让宴如半推半就地脱衣沐浴了。
敦婆婆不动声色地打量，可怜宴如还不知自己正被当个货物似的审察着。
宴如羞羞答答的，放不开手脚，敦婆婆也不恼，给她擦过一回背，又上了些香膏，这才告退。
“姑娘，老婆子我就先下去了，你再多泡会儿啊，我再吩咐人给你多添些碳火。”
“婆婆…”宴如站起来欲相送，“啊！”又快速落回水里，捂着胸口，“婆婆，我…本该送送您的，但是……”
“哎～”敦婆婆摆摆手，“不用那些个规矩，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你好生歇着啊。”
“嗯”，宴如轻声应道。
敦婆婆瞧见她这个羞模样，也很是怜爱，满意地转身下楼了。
楼下偏厅里，小东西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看见敦婆婆下来了，赶忙丢了瓜子，拍拍手上灰，预备跑上前来扶敦婆婆。
见她果然没有去煮茶，敦婆婆略有些不虞。
早听说小东西仗着自己老子在管家跟前得力，很是不服管教，懒散霸道，这才被安排到这个偏院。
想是她在这偏院自在惯了，突然来了个主子要她伺候，必然百般不愿，又听闻人家是个孤女，便起了欺负的心思。
敦婆婆面上虽不显，却也并不热络，自顾的拢起了手，“不好劳动你。”
又怕她一会儿冲撞了老爷，便提点道，“小方啊，这楼上的多半就是你以后的主子了，起码你也得上些心，免得人家得了势，一句话就能将你卖出去。”
小东西笑得脸都快僵了，闻言也不是很往心里去，“哪儿能啊，婆婆误会了，我不过是力气大些，不小心推搡了几下。不成想那吕小姐娇贵得很，皮肉嫩，这才留下了红痕。”
敦婆婆心里冷笑，只怕是起了轻视之心才这般欺辱吧，“我不管你如何做派，只一样…”
敦婆婆肃起脸，“你知道我来这小院是为了什么？哪个姨太太不是我验过了正身老爷才来的，冲着这一点，你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再闹事，得罪了她，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何必交恶呢。”
小东西扯着脸笑，“横竖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我们家是跟着太太过来的，只学过那主母整治妾室的手段，这不就带出来了些。更何况，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才刚进府，不定谁有大造化呢？”
敦婆婆这才正看了小东西一眼，原来她自持是大太太带来的人，一向不把姨太太们放在眼里。
只是，心中有些隐秘不好说出口，敦婆婆只在心里将这个人否了。
“你愿意如何自有你老子娘教导，我管不着，只你不冲撞了老爷就成。”
“哎，是是是，我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敦婆婆虽自矜身份，不接受小东西的讨好，但小东西却好似看不见似的，依旧小心奉承着。
“婆婆这边抬脚”“婆婆小心台阶”“婆婆往这边走着”…
敦婆婆烦不胜烦，实在忍不住，“小方，你就实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求我，何苦跟了我一路呢，这都出了院门了。”
小东西讪讪笑着，撩了撩鬓发，竟还有些羞惗。
“没旁的事…就是…就是…”破天荒地，小东西捧着脸羞涩不已，“哎呀，这可叫人怎么说？”
敦婆婆不接茬，就这么看着她。
半晌，小东西自己先挨不住，期期艾艾的咬着牙，“婆婆您看我这资质如何？”
敦婆婆不明就里，皱眉看她还有什么话。
小东西手里绕着辫子，“您看我这人才，比起吕小姐如何？比姨太太们如何？”
敦婆婆瞪大了双眼，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倒不是敦婆婆老迈迟钝，实是…实在是叫人往不了那方面想。
“婆婆？”小东西见敦婆婆不回答，摇了摇她的手。
敦婆婆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她老好人做惯了，这会儿自然说不出打击人的话来。
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来，“你正青春年少，我是摸不准老爷喜好的。”
小东西倒是不依了，“婆婆怎么不知老爷喜好，你可是他的奶妈子。”
敦婆婆甩开小东西的手，“老爷儿时也不止我一个奶妈子，我若是摸的清老爷的喜好，至于现在做个老嬷嬷吗？你看张婆子刘婆子，一个管着外院，一个管着厨房，那才是合老爷心意的人呢。”
小东西一听，心头对敦婆婆的拉拢也去了几分，撇撇嘴，“唔，那婆婆看我可有几分希望？”
敦婆婆不想跟她在这里牵扯，还得回去复命呢，于是敷衍几句。
“哎哟，这可说不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时辰不早了，我赶着给老爷复命去，你就在院儿里候着吧。”
小东西听着敦婆婆拿出了老爷来做说辞，又听她这话音不像全然否定自己，心里那想头又火热几分。
堆着笑对敦婆婆说道，“我不敢拦您，抓紧去吧。过一时，我请您老吃酒。”
敦婆婆笑笑不答，疾步去了。
小东西看着敦婆婆远去，便再也不装相了，“呸，老东西，腿脚还挺利索。”
心下又琢磨，“看来张婆子刘婆子也得拉拢拉拢，几个姨太太是指望不上，人家还有自己的丫头要提拔，就得指望着这几个老婆子。
好歹老爷对她们还有几分香火情，那些个小蹄子就知道讨好二姨太，都不如我聪明，讨好几个婆子费什么钱…”
一时心里想七想八，只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几分，忽而又觉得自己是天生享福的命，“从生下来，也没受过委屈，合该做个姨太太，风风光光。”
小东西这厢做着美梦，那厢敦婆婆已是到了老爷跟前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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