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太阳升上天边，在教室里拉出长长的影子。距离第一堂课还有七分之一小时，千奇百怪的学生们互相聊着天。
“喂喂，听说了吗？有个转校生要来我们班”
“哦，真的吗？”
“好期待啊，希望是个大美女呢”
“嘿，安德鲁，你这家伙，在白日做梦之前，最好学学正常人的审美观吧”
“对啊，哪有正常人会控骨头架子的嘛”
“你们两个，是不是歧视我们巫妖族，啊？信不信我向维拉利昂场举报你们？”
“哎，都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教室里，来自各个种族的学生齐聚一堂，在这种族的熔炉中，纷争和不和永不停息，只不过，有时付诸獠牙，有时付诸笔端。
门外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教室顿时安静下来，一年级03班的班主任提前半刻时走进教室。
班主任是个眼神锐利的灰发女人，衣着朴素，鞋跟尖得能杀人。这并不是比喻，她真的用它捅死过闯进教室的炼金合成兽，从那之后，没人敢在她的课上睡觉。
“咳，在上课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今天，我们有一位新的伙伴——进来吧”
埃莉诺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快步走到讲台前。虽然事先做了心理准备，来自不同种族的灼热视线还是让她倍感压力。
她咽了口唾沫，牵扯着干涩的嘴唇，露出一个自以为足够乖巧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埃莉诺·加德纳，叫我埃莉诺就好，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类哦，没有任何长处那种”
学生们沉默着等待着下文，然而说得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埃莉诺已不打算再说更多。
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冷光，
“姑娘小伙们，欢呼呢？掌声呢？我可不想让其他人以为，我的手下是一群不懂礼仪的野蛮人”
话音刚落，学生们有手的鼓掌，没手的则用自己的方式发出类似的声音，有的敲桌，有的鼓舌，一时间乱成一团。
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够了，停吧。至于你，第七排靠窗那边有个空位，没问题吧？”
“是，老师”
埃莉诺好像要逃离同学的目光似的，埋头向阶梯教室后排走去，不小心被一条鱼尾绊了一跤。
这条鱼尾肥硕，强健，鳞片像蓝宝石一样美丽。埃莉诺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里会有鱼尾。
“啊！抱歉，我在预习课文，没注意到你”
正要跌倒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及时扶住埃莉诺，正是鱼尾的主人，一只小人鱼。与下半身相比，上身显得非常娇小，头发是那种浪花似的白，又像云一样蓬松。
“不，我才是，很抱歉打扰了你”，埃莉诺连忙低头道歉。
“阿拉，真是巧呢，你就是我新的后桌吗”，比起课本，显然人鱼对埃莉诺更感兴趣。
“是的，请多指教”
新的？也就是说，这个位置曾经有过主人。究竟是谁？这个人为何会离开呢？
这时，钟声响起，窗外惊起大片不知名的鸟儿，在教室里投下斑驳的黑影。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好了，开始上课，请同学们把《笛卡尔战斗手册》翻到第39页绪论部分——对，就是封面上有两个傻瓜打架的那本——”
人鱼来不及自我介绍，也不敢再说话，扭头对埃莉诺笑了笑，便又转了回去。
埃莉诺在座位上坐定，打开书包。两天前，卡斯兰娜带着她在兰博书屋买齐了最后一本教材，可谓是相当惊险。
“——要我说，这本书完全是垃圾，如果用作生火取暖，你有更好的选择。咳，如果我需要杀人，我会下毒、雇佣打手、安置炸弹、趁夜色割开他的喉咙，而不是拿起长剑在三尺高台上进行一场公平公正的对决”
“不过，总而言之，为了让你们通过考试，我会尽量以课本为主”
接下来的时间，班主任以略带讽刺的语调讲解绪论的内容，从剑术的起源到挥剑的意义，从大师的奇闻异事到经典的剑斗案例。虽然她颇不情愿，但教学技巧无可指摘，足够吸引这些年轻学生。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课时间，班主任合上书，冷冷道，
“下次课，我们要参加户外实践，希望同学们做好准备，精神上以及生命上的”
随着老师离开，教室再度吵嚷起来。卡斯兰娜和埃莉诺犯了一个错误，有资格进入维拉利昂大学的学生皆有过人之处，埃莉诺笨拙的掩饰反而激起同学的好奇心，把她拉进了漩涡中央。
有的好奇她的家世，有的企图试探她的实力，有的想考验她的学识，而更多的只是挤过来凑个热闹。
仓促的伪装像泡沫般一戳就破，而在伪装之下，排除那尊贵的血脉，埃莉诺的确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在同学包围中显得无所适从。
“你们，不觉得很失礼吗？”，小人鱼美目微嗔，扬起尾巴凌空一扫，把过分积极的学生统统隔开，“至少应该给她一些适应的时间吧”
“没事吧？”
“嗯，谢谢你”，埃莉诺如释重负倒在课桌上。
“不用在意，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好奇心旺盛——啊，如你所见，我是海瑟薇·缇利乌斯·贝阿朵丽切。愿命运双子赐你勇气和力量”
“比起这个，下节课是弗林教授的高等数学，我们已经上了一段时间，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如果你觉得跟不上，我可以把笔记借你”
海瑟薇的热情反而让埃莉诺不太适应，“我……我可以接受你的好意吗？”
海瑟薇笑靥如花，“当然可以”
正说话间，一位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腼腆沉静，面白无须，但一谈到自己的专业就会立刻兴奋起来。
“我注意到你们中间有新面孔。嗯……祝你好运”
他一眨眼结束寒暄，进入正题，
“早在米勒历778年前，学界一度认为，魔力无法以计算预测，只能靠精神力感受。但是，凯利爵士横空出世，用一项新的计算模型拨开了笼罩在魔法上的疑云。今天，就让我们来学习这一伟大的成就，矩阵力学——”
接下来的课程，诚如海瑟薇所言，埃莉诺听得如同云里雾里。至少她听明白了一点，矩阵论是一门半经验性的学科，在于统合情感、心智和客观需求，预测魔力的守序程度。
“那么，再见”，课程一结束，弗林教授又变得沉默寡言，留下一黑板的诡异图像，以及满屋子唉声叹气的学生。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维拉利昂依然保持着在地面上时的生活节奏，换句话说，就是午间休息和午餐的时间。
学生纷纷离开，海瑟薇一个鱼跃站了起来，很自然地问道，
“需要我带你去食堂看看吗？”
埃莉诺颔首道，“荣幸之至”
海瑟薇注意到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怎么了？”
“额，难道你要一路跳过去？听说人鱼想变出双腿要付出很大代价来着……”
“哼哼，一般人鱼可能是这样，但谁让我是皇族呢”
海瑟薇尾巴尖几乎翘到天上，凭空出现的水流环绕身边，形成一汪移动的水泊，辅助她在陆地上游动，
“看啦，这些都是纯净的水，可以直接喝的那种，要来一点吗？”
埃莉诺忍不住想起某些龌龊的事情，连忙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这……不管怎么说也太奇怪了吧”
从教学楼二楼下来便能看见食堂的屋顶，小小的屋顶上聚集了上百根烟囱，滚滚黑烟直冲天际。黑烟中混合着浓厚的油脂味，如果闻一下恐怕几个月都不用再进食。
食堂的主体部分位于地下，由四台大型升降机联通，分成两组以反方向运行，巨大，高效，安静，令人惊叹于血族的科技水平。
臃肿球形的眼魔用心灵异能低空悬浮，低沉的嗡嗡声令人耳朵发痒。龙裔毫无顾忌地显露真身，爪子在钢铁平台上留下一道道划痕。神秘的兜颈贵胄佝偻着蛇样的躯体，由无形仆役在前引路。埃莉诺原本以为海瑟薇已经够显眼了，没想到其他学生更加夸张。
这里是血族的土地，这里是血族的学校，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一个血族。想到卡斯兰娜之前的话，身为王室血裔，埃利诺不免有些哀伤。
“嗯……地下三层682号，没错，就是这边”
海瑟薇领着埃莉诺来到一家贝壳状的餐馆。弧形穹顶被人造光源照亮，反射着柔和的白光，从近处看却由千万枚细鳞组成。察觉到有人靠近，餐馆摇晃了一下，裂开一道缝隙，口吐人言道，
“有何指示，贝阿朵丽切殿下？”
那裂缝中透出荧绿幽光，又有数根肉须向外探出，不免让人惊惧畏怖，但海瑟薇早已见惯这种光景，只是平淡地发出命令，“两份鱼生拼盘，冰一壶酒，要人类也能吃的那种”
“遵命，殿下”
不闻刀砧相撞，也不见炉火飘香，约莫一刻时后，裂缝再度开启，三根触须把餐盘送至二人面前。穹顶上的鳞片像水银般流泻至地，形成桌椅的模样。
餐盘明如白玉，而盘中的鱼肉竟比玉更白上三分，鱼肉看似别无二致，浑然天成，实则取自许多不同种类的鱼。每种食材都拥有独特的韵味，对于喜爱的食客自然是加分项，但对于吃不惯的人来说，却可能引起反感。而这道拼盘另辟蹊径，让鱼的特殊风味彼此冲突中和，只剩下极致的鲜味。仿佛泛舟在阳光炽烈的大海上，在弹尽粮绝之际，一条大鱼意外跳上甲板，来不及处理便囫囵吞下肚中，埃利诺此时的感受大抵如此。
鱼片珠玉在前，这壶酒也绝非凡物，初入口时凛冽凉爽，回味甘甜如蜜，没有蒸馏酒常见的工业味，本身虽不出众，但配上鱼肉却起到了酱汁的作用，更是相得益彰。
待埃利诺意犹未尽放下刀叉时，海瑟薇早已结束用餐，怔怔地看着埃利诺。
“怎么了？”，埃利诺被盯得有些发毛。
海瑟薇迅速恢复自然，抛下一枚金币，起身离席，“没事。还满意吗？要不要再尝点别的？”
“……”，埃利诺本想再矜持一下，最后还是屈服于口腹之欲，乖乖跟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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