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业火的威力，或者说，三界众生信仰的威力，超乎了沈清姿的想象。
她完全无法反抗，所有的攻击都不能削弱业火。
红莲业火，免疫了她的攻击。
她知道，根源在于众生，在于信仰。
这是过去三千年众生信仰的积累，若不能彻底拔除闻霆的信徒，红莲业火会源源不断地焚烧她。
红莲业火锁着她，带向信仰之力最浓郁的地方。
那是凡人国度，人口密集。
她和红莲业火砸下去，不知要毁灭多少人族城池。
沈清姿是神体，神力尚不能完全抵消红莲业火对生机的毁灭，而且她还被人间天道压制成半步天仙的境界。
见状，她丝毫没有考虑的余地，抽取一半的法力，结成一个巨大的结界，罩住了整个凡人国度。
嘭一声！
速度太快了！
她狠狠撞在了自己的结界上，浑身的骨头撞碎一半。
红莲业火不甘心，又将她带向妖界信仰之力最浓郁的地方。
沈清姿的双脚消失在业火之中。
她抽取剩下的一半神力，结成第二个结界，罩住了妖界。
这时，她看到折光神君追了过来。
“折光！去冥界！”
又是嘭一声，她再度撞在结界上。
这一次，她全身的骨骼都粉碎了。
她再也做不了什么。
元神宫内，红莲业火熊熊燃烧，元神痛苦地打滚。
折光神君的心像是被人捏碎了，他头也没回，捏碎破界符，去往冥界。
果然，他前脚到达冥界，后脚红莲业火就跟来了。
他结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罩住冥界。
才结完，沈清姿就撞在了他的结界上。
此刻，她只剩下一颗头和一颗心，身体其余的部分，都被业火焚烧成了灰烬。
清透无垢的琉璃心，被红艳艳的火光填满，漂亮极了，却让折光神君阵阵发寒。
他冲进业火中，将一瓶丹药喂入沈清姿的口中。
沈清姿想说，会漏，别浪费了。
折光神君卡住她的脖子，不让丹药漏出来，运功帮她化解丹药。
沈清姿脖子以下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
能开口了，她立即说：“折光，快走！红莲业火会连你一起焚烧……”
话音未落，折光神君的衣裳就燃烧了起来。
他的衣裳还是防御强大的法器。
他的头发也着了火。
折光神君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瓣，温柔似水：“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沈清姿眼尾泛红：“你快走！你光头的样子，一定很丑，我不想看。”
“好。”
折光神君又亲了她一下，离开了红莲业火。
一刻钟后，他身上的红莲业火才渐渐熄灭。
沈清姿暗暗松口气，定了定神说：“折光，我不想死，你要帮我，所以，你不要再冲动了，不要再靠近红莲业火，你要好好的。”
折光神君颔首：“好。你也要好好吃药。”
“嗯。”她太疼了，没有精力说更多字。
折光神君召唤来小九。
这回他没有偷懒，亲自炼丹。
红莲业火太强大了，世间几乎没有什么能克制它。
他只能拖，拖到闻霆的信仰在三界彻底泯灭。
红莲业火带着沈清姿到处跑。
七大仙宫的宫主亲自下凡，将下三界各处都设置上结界，再让弟子们一层一层加固。
但结界无法彻底隔绝信仰之力，红莲业火开始焚烧结界。
第一年，仙界累得人仰马翻。
此时，沈清姿还能保持清醒，她说：“布置阵法，将我困在其中。”
她在哪儿，红莲业火就在哪儿。
大师兄亲自布阵。
他看着沈清姿在阵法中被焚烧得神志模糊，英俊的脸上闪过怜惜：“折光，她会不会疯掉？”
折光神君一边翻阅书卷，一边炼丹，语气笃定：“不会。”
大师兄沉默片刻，又问：“炼丹需要什么材料？我去找。”
折光神君丢给他一张清单。
清单上的药材，遍布六界和天外天。
大师兄张嘴就想骂娘，忽然记起折光没有娘，闭了嘴，老老实实去收集药材。
太阿的弟子们，和彼岸宫的弟子们，全部出动，有的去各处收集药材，有的在凡间推翻闻霆的信仰。
闻霆在三界扎根三千年，早已深入人心。
推翻他的信仰十分困难，哪怕天衢宫的鬼面具，全部被他们或杀或赶回天界，无人继续为和霄大帝的信徒实现愿望。
他们尝试过无数方法。
写过传记，揭穿闻霆才是三界灾难的罪魁祸首，被闻霆的信徒认为是诋毁主神。发传记小本的人、讲传记的说书先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毁过闻霆的金身，疯狂的信徒们仅用三天就能为他重塑一座金身。
建过教派，分化信仰，却屡屡被闻霆那些悍不畏死的忠实信徒们打砸抢烧。新教派的信徒有的被杀，有的被抓去当奴隶，有的被抓走洗脑，变成闻霆的信徒。
弟子们焦头烂额。
他们不能杀凡人、凡妖、凡鬼，凡间的小魔族也不好杀的。
因此，进程非常缓慢。
第二十年，有一个非常大胆的凡人，站出来说，他是主神之父，坑蒙拐骗了一波凡人信仰他。
折梨仙子感觉有趣，跟了他一段时间，突然生出个主意。
她伪装成凡人，和主神之父“狼狈为奸”。
有她的神仙修为在背后支撑，主神之父拐了一大批闻霆的信徒。
待这些信徒完全信任他，他反口就说和霄是孽子，列举闻霆的种种罪证，他下凡，就是为了抓闻霆回天界受罚的。
一半人信他，抛弃了闻霆，一半人骂他是骗子，欲要杀他。
折梨仙子见有成效，连忙上报给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把这个成功的案例，传给弟子们。
此后，下三界不断冒出闻霆的“母帝”、“父帝”、“老祖父”、“老祖母”，闻霆成了孽子孽孙。
三界开始流传闻霆“作孽”的各种神仙传记、话本小说，戏台上，闻霆也慢慢成了反派。
百年后，闻霆所有的庙观被推倒，金身被焚毁。
红莲业火不再躁动。
困住沈清姿的阵法，也撤去了。
沈清姿却没有好受一点，因为红莲业火没再增强，却也没有减弱。
积累三千年的信仰之力，哪里是那么容易消耗的。
第二百年，仙丹耗尽，采集药材的速度跟不上炼丹的速度。
折光神君道：“吃下去。”
沈清姿模糊的神志，恢复一丝清明，鼻端传来一阵清香。
什么东西？
她没问出口，张口就吃下。
折光让她吃，她就吃。
才吞了一口，她就想吐出来。
“不准吐！快吃，别被红莲业火烧没了。”折光神君严肃地命令道。
沈清姿忍着恶心，吃完一整颗——龙胆！
龙胆不如仙丹，她一连吃了十颗，才止住身体被焚烧的趋势。
这是天神的龙胆。
她知道，她杀了多少个龙族天神。
不够吃。
沈清姿心里一阵悲哀。
“折光，你尽力了，大家也尽力了。我是为了杀闻霆去仙界的，杀了闻霆，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折光神君想问，那他呢？
她对他，就没有一点留恋吗？
不，她肯定有，只是，没有办法。
“你别管这些，我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活一日，算一日，或许明天红莲业火，就消失了呢？”
沈清姿想说些什么，但巨大的痛苦袭来，她再度陷入意志模糊中。
浑浑噩噩里，她听到读书声。
嗓音清润，如珠碰玉。
这声音太好听了，她有时能清醒一会儿，听上一两句，默默记在心里，焚烧的痛苦似乎能减轻一些。
第二日，红莲业火没有消失。
第十日，折光神君投喂龙肝。
沈清姿吃龙肝。
后来，她吃完了所杀龙族的五脏，又吃龙肉。
龙肉能让她的肉身伤势恢复快一些。
折光神君践行承诺，没有拿龙尸炼丹，只是把龙肉用红莲业火烤一烤，撒上些调料罢了。
沈清姿几乎没有味觉了，但她总能吃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刺激得即将死去的味觉又活过来。
第三百年，沈清姿彻底失去意识。
她的灵魂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轻飘飘的，仿佛不受束缚，可以四处游荡。
她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四处白茫茫一片。
她飘啊飘，飘啊飘，飘了不知多少年。
内心有一个声音催促她，快飘，别停！
直到某一日，她飘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看到一堵透明的墙。
墙外，是一个五彩斑斓、瑰丽浩瀚的世界，与她所在的白茫茫世界完全不同。
她敲了敲那堵墙。
透明墙体弹了弹。
很好玩。
本能的，她凝聚所有力量，一拳轰过去！
透明墙体寸寸坍塌。
墙外的光照射进来，墙外的空气蔓延进来，墙外的声音传进她的世界。
“漱玉！”有人惊喜地唤道。
沈清姿眨了眨眼，对上一双含笑的星眸。
紧接着，她看到了青年俊朗如玉的脸，依旧如故。
在那张脸后面，是从天空垂落的万千霞光。
她倚在折光神君的怀里，一时犯糊涂：“折光，这里是哪里？好美。”
折光神君一条腿支起，支撑她的后背，笑道：“这里是人间啊，你忘了吗？”
沈清姿轻轻蹙眉，人间？
她伸出手，一抓，竟抓住了一缕霞光，不由得惊讶：“怎么可能是人间呢？人间怎会有证道霞光？”
证道霞光？
她一骨碌站起身，感受体内法力。
她——她证道了！
“我证道了！我怎么证道的？红莲业火呢？折光，我是在做梦吗？还是，我在你的梦里？”
折光神君起身，拥着她的肩膀，与她一同眺望万千霞光，万里山河。
“不是梦，你真的证道了，现在，我要唤你一声道君了。漱玉道君，恭喜恭喜！”
沈清姿既欣喜，又怅然。
她呆呆地望着折光神君。
“你……”
折光神君用食指压住她的唇，笑道：“不是梦，一百年前，你失去了意识，但你意志坚定，一直与红莲业火对抗，你通过了红莲业火的考验，所以你证道了。没有雷劫。
你在凡间证道，对下三界大有裨益。下三界的修仙门派，至少能昌隆十万年。”
沈清姿喉咙哽了哽，蓦地握住他的食指，粲然一笑，眼底染上点点柔和的霞光。
“原来我睡了一觉醒来，就证道了啊。折光，我与你相遇时，你便是真神，过去这许多年，你还是真神，好像实力也没怎么增长。”
折光神君捏了捏她的下巴，嗔道：“谁像你，不到四千岁，就证道了。古往今来，也只你一个罢了。四千年，也就真神睡一觉的时间。”
沈清姿弯眉浅笑：“那可怎么办啊？不如，你娶了我，我教你？”
“你是女子，不害臊吗？”
“可是，你已经送我定情信物了啊。”
沈清姿晃了晃头，耳坠晃动。
她随手一招，上鸣玉泉剑带着她的家当，从时空乱流中跑回来。
沈清姿将零零碎碎装进乾坤袖，只取出长明珠钗，塞进折光神君的手里。
“给我戴上。”
折光拇指摩挲那颗珠子，依言将珠钗插入她的发间。
沈清姿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折光神君又听到了什么神通广大之类的，不由得失笑。
多少年了，不带换词的。
眨眼间，信仰之火点燃，她发间的长明珠钗便亮了，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两人叙了几句，沐浴在万千霞光中的六大宫主，纷纷上前来庆贺。
神龙宫的宫主换成了飞灵真神。
逐桑宫主的笑容带了几分谄媚：“漱玉道君，您现在已是当之无愧的六界第一人，可在上三界停留千年，再去天外天。按照惯例，您应该登基为天帝，享仙、人、妖、冥四界香火。”
沈清姿摆摆手：“我不想当天帝，千年之后，我会离开六界，前往天外天。这千年里，传本君法旨，仙魔止戈！
至于千年之后，仙魔两界会如何，本君便是想干涉，也干涉不得，还须众位道友齐心协力。
另，未来孽海恐有异变发生，本君劝仙魔停战，共同抵御来自孽海的危机。”
六大宫主和八大殿主齐声道：“诺！谨遵漱玉道君法旨！”
沈清姿扫了一眼，发现八大殿主里，扶星殿主、羌魁殿主、七杀殿主三人，都已破阶成为真神。
她欣慰地朝他们颔首。
并不感到意外。
如意珠在她身上，她杀了那么多龙族真神，龙族气运下降，空出诸多真神之位，太阿仙宫有人晋阶真神，是应当之理。
她又证道成功，今后，太阿仙宫会崛起的。
吞天蚁眼巴巴地挤到她面前来，手掌心躺着缩小版的擎天树。
沈清姿好气又好笑，顺手抓了几缕霞光送给擎天树。
又多抓了一百缕，五十缕送给六大宫主和八大殿主，能吸收多少，修为增长多少，就看他们的能耐。
一时间，此地喜气洋洋，大家都忙着打坐，吸收霞光。
等他们回过神时，沈清姿和折光神君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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