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的声音如凛冬刮过的霜雪，呼啸着席卷过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呼他。
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惊愕不已。
瞳孔放大，全身的肌肉紧绷着，仿佛一触即发。
他‘刷’地一下转过头，被凌乱的长发遮住的眼底半是期盼，半是愠怒。
他不允许任何人拿她当由头！
任何人都不行！
“dad！”
围巾挡住了整张脸，无法窥见真容。
可但那双灼灼地盯着他的冰蓝色眸子，熟悉到令他恍惚。
他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嘴巴大张着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喉咙却像是被哽住，只能溢出几声急促破碎的呜咽。
对面的女人将手里的黑色手提箱放在地上，伸手扯下蒙在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围巾。
苍白的皮肤，精致昳丽的五官，红肿的眼眶配上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眸子。
明明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可他却觉得异常的熟悉。
“An...”
他艰难地扶着墙站起身，嘴唇张张合合，声道艰难的发出声响。
“Annie？”
面前的女人微微一笑，忙不迭地冲他点点头。
“daddy！”
“是我！”
安妮快步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羊绒大衣的触感格外柔软，那只枯老的手掌死死攥着她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安妮？”
“真的是你？”
雾气漫上眼眶，鼻尖再度泛起酸涩。
她抓起那只手苍老皲裂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daddy，是我！”
“我回来了。”
滚烫的眼泪砸落到手背，清晰无比的触感驱散了他心底的惶恐不安，让他心里那些无声的希冀逐渐落到实处。
“安妮！真的是你！”
“你回来了！”
“我的小玫瑰回来了！”
“太好了...你回来了...”
贴在她脸上的手不住的颤抖，破碎的呜咽被呼啸的冷风卷集着，消散在塔楼无尽的黑暗中。
没有什么惊喜，比得过失而复得和久别重逢。
被死亡分隔了10年之久的父女，在1955年的冬天，在这座凄清阴冷的塔楼，再度相遇。
明亮的烛火驱散了漫无边际的黑暗，燃起的火堆将半边墙壁映照的通红。
冰冷潮湿的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小巧的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格林德沃窝在柔软的沙发里，任由安妮拿着剪刀在他头上捣腾。
“所以...你在那个世界，又死了一次？”
格林德沃从安妮的絮絮叨叨中提炼出了他最关注的信息。
“嗯。”
安妮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应和道。
“那些人...”
格林德沃眉头微皱，神色不明。
安妮一见他皱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立即安抚道：“别担心啦老爹！”
“那些人，肯定都被我解决掉啦！”
“我可是黑魔王二代欸！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丢了你的脸啊？”
“而且，我建立了一个国家欸！”
“实现了统治阶级的变更和转型，创造了新的全球等级制度！”
“还有还有，国家的旗帜，就是我们曾经的橄榄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实现的理想，却在那个世界实现了，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吧。”
“如果您能看到我的成就，一定也会为我自豪的！”
“哼！”
格林德沃冷哼一声。
“用自己的命来换，这也值得你骄傲？”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呵～我什么时候把你教成个如此大公无私的性子了？”
安妮撇撇嘴。
“没办法，谁让我的灵魂是红色的呢？”
“什么？”
“咳～”
“没事！”
安妮摆摆手，指尖轻轻一抬，桌子上的镜子立即飞到身前。
“怎么样？我的手艺没有退步吧？”
镜子里是久违了的短发。
面容苍老了很多，曾经那双野心勃勃的眸子，好似也黯淡了几分。
他弯了弯嘴角，冲安妮扯出一个笑容。
“很好。”
拉过那双苍白瘦削的手，他轻叹了口气。
“小玫瑰，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个人在异世，吃了很多苦吧？”
安妮绕过沙发，在他身前蹲下，将脑袋搁在他腿上。
“也没有很苦啦，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格林德沃盯着她那头漂亮的银发，眉头紧蹙。
“真的吗？安妮？”
“你真的，觉得开心吗？”
来自至亲之人的关心，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触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像是盛满了水的容器被打碎，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如漫在地板上的水渍，大片大片的铺展开。
安妮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
“那个世界，没有法则，没有秩序。”
“混乱，黑暗，血腥，扭曲。”
“不杀人，就会被人杀。”
“我以为我可以独善其身，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将自己亲手推进了漩涡中心。”
“路是我自己选择的。”
“很多决定，一旦下了就无法再回头。”
“可是那时的我不知道，要背负所有人的希望，真的好累啊！”
“刚开始是我带着他们走，是我给他们指明方向。”
“可是后来，就变成了他们推着我走，他们逼着我走。”
“我不敢停下，因为我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个家庭的期盼，成千上万人的希望寄托。”
“daddy，在那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成为一群人的精神领袖，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泪水肆意滚落，刚换好的棉质睡袍完全被打湿。
她靠在他的膝头，像一只无助颤抖的小兽，低声呜咽。
枯瘦苍老的手一下一下拂过她瘦削的背脊，传递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力量。
他比谁都能理解安妮。
因为他，也承受过那种痛苦。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决定，可走到最后的，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黑暗中，在暴风雨中，在泥泞险峻的山道中，踽踽独行，跋涉向前。
孤零零的，没人可以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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