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檀一直沉默着没有做声，很久才说道“是风带走了它，还是你放走了它呢?”
“是它自己要飞走的，这是天意。”婉儿轻轻说道。
“天意?”高檀喃喃道，还是一直望着蓝天，此刻风已经停了，那个大雁风筝却也不见了。
其他宫人们的风筝都还在天空上飘着，高檀叹了一口气“大家都用剪刀把风筝放走吧。”
宫人们得到了指示都赶忙把风筝线剪掉，脱了线的风筝立刻飞出去了很远，即使没有风，也还是抓不住，就像一个人，只有你心里彻底放手了，才会真的见不到，否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婉儿，你肯定饿了吧，快来吃饭”高檀微笑着让婉儿入座。
“哇，宫里已经下了命令节俭，不许任何人铺张浪费，怎么你这里还有这么多美食呢?”婉儿惊喜的问道。
“那些宫规若是对我有用的话，我又怎么会声名狼藉呢?”高檀笑着反问道。
“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既然知道有错，为何还要将错就错呢?”婉儿问道。
“因为我傻呗”高檀若有所思的说完“快吃吧，还有你最爱的八宝鸭呢”
“喂，你就让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吃饭啊。”婉儿小声说道。
“我忘了，等我一下。”高檀说完便站了起来。
“今日每个人都有赏，下去做事吧。”
宫人们立刻会意，纷纷退了出去，其中一个样貌俊俏的婢女留了下来问道“殿下，需要有人在旁边侍候吗？”
“今日不必，你也退下吧”高檀说完，继续坐在婉儿的对面。
“怎么样，人都走了，现在可以安心的吃饭了吧。”高檀轻声说道。
“刚刚那个婢女也是你的红颜知己?”婉儿脱口而出就立刻后悔了。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问人家这个问题做什么。
婉儿脸色红了一下，抬头发现高檀正一脸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婉儿有点不自在的说道“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吗？快吃饭吧”
“你在吃醋吗？”高檀笑着问道。
听到高檀的话，婉儿夹着鸭腿的手抖了一下，鸭腿直接掉在了饭桌上。
“我的鸭腿啊”婉儿一脸惋惜的看着桌子上的鸭腿，日思夜想的鸭腿就这样被自己给丢弃了，这是一种罪恶。
“大概不会吃醋的，只是随意问问吧。”高檀打量着婉儿苦笑道。
“她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婢女而已，平日里帮我打扫寝殿，书房，做一些杂七杂八的活，你知道的，方暨可是做不了这些的。”高檀继续解释道。
“跟我讲这个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我根本就没有在意，居然劳烦你亲自解释吗?”婉儿只顾自己吃着，有点生气的说道。
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生气，可是还是心里很难受，谁不知道北齐的九殿下风流成性，身边美人无数，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啊，有那么多美人在身旁，怎么可能会不动心呢。
“好，我不讲了，你安心吃饭吧”高檀轻声说道，他看到了婉儿脸上的不耐烦，人家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自己却还在傻傻的期待什么。
“那只鸭腿没有了，剩下这只便是你的。”高檀把鸭腿给婉儿夹进了碗里。
“今日是你的生辰，应该是你吃才是。”婉儿急忙说道。
“我每日都吃这些，早就吃厌烦了，婉儿，你又何必因为一个鸭腿与我谦让呢。”高檀说完，给婉儿身旁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高檀，你的生辰礼物，我回去便给你准备。”婉儿想了想说道。
“你来了就是我最大的惊喜了，我还要别的生辰礼物做什么呢”高檀反问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婉儿问道。
高檀点点头“你昨天醉的厉害，我便送你回去了。”
“可是，我才饮了一杯酒而已，怎么就会醉的那样厉害呢?”婉儿疑惑的问道，眼睛直直的盯着高檀“昨日里，你与高长恭都在，殿里就我们这几个人，你们每人都饮酒了，甚至比我多的多，而我才只是喝了一杯而已，怎么可能醉的一塌糊涂，胡言乱语呢。”
“婉儿，你知道了什么?”高檀随意的问道。
“我觉得那杯酒里绝对有猫腻，肯定不简单。”婉儿肯定的说道“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你的所想或许是对的。”高檀看着婉儿疑惑的眼神，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或许是错的。”
“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高檀说完看了婉儿一眼“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劳心费事呢”
“高檀，你不肯说实话吗？”婉儿态度冷了下来“你让阿唯给我带的那句话便已经很好的说明了一切。”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问呢?”高檀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那杯酒里谁都能意识到不对劲，可是谁都没有证据。”
“今日方暨去请你，你那么痛快的答应，只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吗？”高檀问道。
“当然，我又不知道你今日过生辰。”
“好吧，吃饭吧”高檀停止了这个话题。
“你和五殿下关系看起来很好。”婉儿想了想问道。
“昨天第一次见面，至于关系嘛，相处得来才算真的好。”高檀回答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我觉得你们俩相处不来，你的性格是这样的，他的性格是那样的，简直就是一个火，一个冰啊。”婉儿感叹的摇了摇头“而且五殿下此人看起来沉府极深，我还是好心劝你一句，你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别再让别人给利用了。”
婉儿的这句话是真心话，高檀平时什么都不在意，尤其是对皇位，没有一点心思，五殿下高俭之所以一回来就选择和高檀搞好关系，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利益冲突，可是高俭沉府极深，虽然说高檀也很聪明，可是他却没有算计人的心思，而且高俭看起来冷冰冰的，很不好相处，若是高檀日后不小心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他，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整呢。
自己这完全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至于别人到底听不听呢，都无所谓。
“婉儿，你在关心我吗？怕我被别人给利用了。”高檀有点兴奋的说道“你说什么我都听，并且会好好记着的。”
婉儿点点头，不做声了，只顾自己胡乱吃着饭，这肯定是邺城万里香的饭菜，绝对是高檀派人打包回来的。
要说婉儿是怎么知道万里香的，其实很简单，婉儿在进宫前，和宇文邕曾经去过一次，虽然是一次小小的会面，但是这个奢华装饰的酒楼自己却是印象深刻，里面的饭菜很好吃，尤其是八宝鸭，与曾经自己府里的李环手艺差不多，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价钱，有一点点小贵，好在钱袋足，底气也足，便美美的饱餐了一顿，结果最后还是没有花一分钱，宇文邕早已经结清了。
说到宇文邕，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宫内的处境如何?自从那次废太子之后便再也没有与他传过消息了，应该要比过去好一点吧，毕竟废掉了北齐太子，铲除掉了宇文护的人李梓，也算是打击了宇文护的势力吧，要知道宇文护竭力让李梓扶持高纬，就是想让高纬当他的一个傀儡而已，宇文护野心勃勃，不仅仅是想要北周的皇位，他更大的目的是一统天下。
“婉儿，在想什么?”高檀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婉儿看了高檀一眼，开口说道“你一直看我干嘛?你怎么不吃呢?”
“我想看着你吃”高檀笑着说道“婉儿，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婉儿听到这个问题，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的一只眼里有一个高檀，我另一只眼里还有一个高檀，你问得是哪一个呢?”
“两个都问”
“好，但我只答一个问题，因为这两个高檀正好是相反的。”
婉儿拿起面前的酒杯说道“我一只眼里的高檀，如同这杯酒一样清澈透明。”
“那另一个就是混沌污浊了吗？”高檀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这两个人明明就是一样的，之所以变得不一样，大概要把罪过归于时间，就比如这杯清澈透明的酒，喝了便会让人醉，醉了便会伤心，可若是这杯酒已经喝了下去，变成空的了，那才更可怕，因为我不知道它到底还会不会只装着酒，深不见底才最让人绝望呢”婉儿想了想说道。
“婉儿，你说的倒是把我绕晕了，我不懂”高檀看着婉儿说道。
“不懂就对了，我瞎说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婉儿表情有点不自然，语气却还是欢快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还是不是过去的那个高檀，不管你是不是，我心里却还是把你当成过去的那个高檀，那个让我始终无法忘记，在边疆漫漫岁月里所思念的高檀。
即使有那些不好的言论，我也不相信，因为你跟我讲的，那都是逢场作戏的，可是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忽悠人，你为什么要利用美色来逢场作戏呢?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秋蝉临死前的话一直困扰着婉儿，婉儿也是从秋蝉的话里才知道高檀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可是伤害一旦铸成，便再无法抚平，不管高檀的为人如何，那次计划里她与高俨都是一样无辜的，真正狠心的人是自己啊。
婉儿想完便把酒一饮而尽，只是这酒实在是太好喝了，婉儿忍不住赞叹道“高檀，想不到你居然还珍藏着这好酒啊。”
“桃花酒，这是秋蝉之前酿制的。”高檀也饮了一杯说道。
“秋蝉姑娘真是聪慧过人，不仅学识渊博，位居女官高位，还会酿制这么美味的酒。”刚刚还想着秋蝉，如今竟然真的开始谈论秋蝉了。
“她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子，只是可惜”高檀惋惜的说道“可惜她做错了事情。”
“是啊，秋蝉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居然会与高纬同流合污，害死了高俨”婉儿有点忧伤的说道“高俨还那么小，他正值风华正茂之时。”
高檀认真的看着婉儿，婉儿的表情看起来很忧伤，不像是逢场作戏，高檀心里感叹道“那次不是你的计划吗？难道不是你不择手段容不得十三弟吗？甚至那次要对付的还有自己，如今你的悲伤又在给谁看呢？你会悲伤吗？”
“婉儿，别难过了，我知道你与十三弟感情深厚，如今十三弟只是去了更好更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烦恼与忧愁，他会更快乐的，他一定在某一处看着你呢，若是你难过的话，他也是会难过的”高檀安慰道。
“真的吗？他能看得见我吗？”婉儿对这一句话很是重视，无比认真的看着高檀说道“想必他是不愿意再见我的。”
“你与十三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会不愿意见你呢，别瞎想了，他如今过的很好，你也得过的很好才算是让他安心啊”高檀说完继续开口道“别想其他人了，好不好。”
婉儿轻轻点点头“对不起，真是失礼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我却在提别人做什么呢。”
“没事，来，婉儿喝酒”高檀继续给婉儿的酒杯满上酒“这酒是由桃花与五谷杂粮一起酿制而成的，年代越久，口味越好，确是千杯不醉。”
“千杯都不醉?”婉儿兴奋的问了一下“这个好，我就喜欢怎么喝都醉不了的酒。”
婉儿连续多倒了几杯，喝了下去感觉还是很清醒
“的确是所言非虚，这么多杯酒了，我居然还是很清醒。”
“它就算是醉不了的酒那也毕竟是酒啊，就不能喝慢点吗？这样一下子几杯喝下去多伤胃啊。”高檀语气有点埋怨，一脸担心的说道。
“我没事，又不是什么娇贵的身体。”婉儿摆摆手笑着道“若说娇贵，我如今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司马芊芊。”
“她在鲜卑族已经被宠的无法无天了”高檀说道。
“你们以前认识吗？”婉儿问道。
“之前我去过一次鲜卑族，但是并没有与这位格格深交过，所以也算是认识吧”高檀点点头说道。
“你知道吗？她喜欢你，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还要我离你远点”婉儿看着高檀说道“如今，若是被她发现咱们两个在一起，又不知道她要准备怎么闹呢。”
“随她闹去，烦人的”高檀一想起这个司马芊芊就感觉无比厌烦，更担忧她一直缠着自己。
“鲜卑族嫡格格喜欢你，你居然一点都不为所动，就这样的反应吗？”婉儿皱了皱眉头问道。
“不然让我有什么反应，她愿意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去，总之我是不喜欢她。”高檀撇撇嘴说完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婉儿说道“我眼里心里都只有婉儿你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婉儿听到高檀充满磁性的嗓音说出的这句话时，心跳立刻加快起来，这句暧昧不清的话语，高檀在从前也与自己讲过，可是每次自己都要感动的一塌糊涂。
“你是不是喝醉了，竟然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婉儿问道。
“没有，我很清醒，我的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高檀苦笑着道“婉儿，你或许现在不相信我，不认可我，可是请你答应等我好吗？等你认可我了以后，等你心甘情愿的愿意了，我娶你好不好?”
“你真是醉了，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婉儿摇摇头，坚定的说道。
“你嫌弃我的名声?认为我的确是一个无所作为，淫靡不堪的九皇子吗？”高檀问道。
“不，我没有这样认为过，或许在边疆的时候，我听着外界对你种种不堪入目的传闻，我也曾经相信过，对你无比失望过，包括那日回宫的第一天，你怀里搂抱着秋蝉，我便认为你是真的变了，可是那日在桃花苑，你那么认真的与我讲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便又信了你，我不信谣言，我只信任你，因为我小时候的光明便是你带给我的。”婉儿认真的说道。
“那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我吗？”高檀继续问道，还是刚刚的那个话题。
婉儿变了脸色说道“高檀，你烦不烦啊，总是问这些没有用的问题，喜欢就能在一起吗？”
“既然彼此真心相爱，那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什么又能阻挡得了呢”高檀无奈的说道“婉儿你又何必考虑太多，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同归隐山林，游山玩水。”
“我不愿意”婉儿轻轻的说道。
只是这四个字对于高檀来讲有千斤重，高檀自知婉儿内心的凉薄，也知晓婉儿一直都有着计划在进行，即使早就在心里无数遍的告诫自己，与婉儿见面之类的都是为了报复计划顺利进行，都是作戏的，可是他自己却早已经分不清对婉儿的话语中，哪些是演戏的，哪些是真心的，就比如刚刚，若是婉儿答应了与自己归隐山林，从此逍遥快活，或许自己便真的停止了计划，心甘情愿的放弃这么多年来的准备，毕竟与婉儿一同归隐是自己小时候便决定了的，如今甚至成为了一种执念。
两人都沉默着，各想各的事情，谁也没有试图打破这一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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