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雷鸣,在邙山脚下的校场上滚动。
一万多名新军将士,在各级军官的号令下,迅速调整队形,由原本面向河北的阅兵攻击阵型,转变为面向北方的行军序列。
钢铁的洪流开始流动,旌旗如林,刀枪如麦,一股肃杀之气取代了方才的激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了豪言壮语,没有了山呼海啸,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和士兵们压抑着怒火的沉重呼吸。
这支刚刚被淬炼出锋刃的刀,还没来得及按照预想中的方式出鞘,就被迫以一种更加惨烈、更加直接的方式,迎向了已经斩到面前的敌锋。
阅兵台上,李纯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慌乱已经褪去,被一种皇帝应有的沉稳和决断所取代。
他看着台下那支在极短时间内便重整秩序、转向开拔的大军,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向身旁的裴度,声音低沉而有力:
“裴卿,传朕旨意,命京畿各州县,即刻进入战备状态。沿途所有官府,全力保障新军后勤补给,不得有误!着兵部、户部协同,即刻抽调粮草、军械,送往定州!”
“臣,遵旨!”
裴度躬身领命,神情肃穆。
李纯又转向郭钊:“郭将军,你即刻返回神策军大营,点齐三万兵马,作为第二梯队,随时准备支援前线!”
郭钊抱拳,虎目含泪,声音嘶哑:
“陛下!末将请为先锋!与成德贼寇决一死战,为飞狐陉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将领的心声。
飞狐陉守军,多是朝廷从各处抽调的边军精锐,与他们许多人都有袍泽之谊。如今袍泽惨死,家门被破,这口恶气如何能忍?
李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一众义愤填膺的文武官员,最后落回到天涯镜中李唐那张冰冷的脸上。
“西北王的判断,不会错。”
李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战,拓跋晴为主帅,王璇玑为参谋长,前线一切军务,由她们二人决断。任何人,不得干扰!”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这是对新军,对拓跋晴和王璇玑的绝对信任。也是对李唐所代表的那套全新军事思想的绝对信任。
“朕在长安,等你们凯旋!”
李纯最后望向那面高高飘扬的“讨逆先登”大纛,一字一顿地说道。
……
夜色如墨,冷雨凄凄。
从洛阳通往北方的官道上,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冒雨疾行。
火把在雨中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泥泞的道路让行军变得异常艰难,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所有人的衣甲,但整个队伍却保持着惊人的沉默和秩序。
只有车轮碾过泥浆的咯吱声,马匹的响鼻声,以及军官们压低声音的命令,在雨夜中传递。
距离大军前方约三十里的一处废弃驿站,被临时征用为前线指挥部。
驿站破败不堪,窗户纸早已被风雨撕碎,发出“噗噗”的响声。雨水顺着屋檐的破洞滴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指挥部的正中央,一张由几块木板拼凑起来的桌子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太行山脉的轮廓被黄土堆砌得惟妙惟肖,代表着河流的蓝色细线蜿蜒曲折。
几个小小的木牌,插在沙盘的不同位置,标注着“飞狐陉”、“易州”、“定州”等地名。
与这简陋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沙盘旁站着的几名军官。
他们身着西北新军独有的作训服,神情专注,手中的推杆和标尺在沙盘上不断移动、测量,口中飞快地报出一连串数字。
“报告参谋长,根据最新的测算,敌军前锋若以骑兵为主,日行一百二十里,其粮草消耗将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们的辎重部队,以牛马大车为主,最多日行六十里。三天后,敌军前锋将与他们的补给线脱节至少一百八十里!”
“报告!根据我们对河北路况的分析,连日阴雨,道路泥泞,敌辎重部队的行进速度可能更慢,预计每日不超过五十里!”
“报告!我军信使已与定州守备部队取得联系,他们已开始组织民众坚壁清野,并加固城防。”
王璇玑站在沙盘旁,面无表情地听着一条条汇报。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冷静到极致的理性。无数的数据在她脑海中飞速流转、碰撞,最终汇成一幅清晰的战场态势图。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雨水倒灌进来。
一名浑身湿透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带着哭腔高喊道:“将军!拓跋将军!易州急报!”
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呈了上来。
一名亲卫接过竹筒,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拓跋晴。
拓跋晴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沙盘,一言不发。
她不像王璇玑那样专注于数据,而是用一种猛兽般的直觉,审视着沙盘上的每一个山丘,每一条河流,仿佛在寻找着最致命的狩猎场。
听到传令兵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接过竹筒,从中抽出一卷被血浸透的布帛。
布帛展开,上面是用血写成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贼势浩大,骑兵逾万,铺天盖地!我部被围,危在旦夕!将军速发援兵!救我袍泽!——易州守将,钱威,血书!”
“轰!”
这个消息,如同在烧得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指挥部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钱将军被围了?”
“他手下可是有五千精锐啊!”
“王承宗疯了吗?他到底派了多少人出来!”
指挥部里,十几名随军的中高级将领瞬间围了上来,他们大多是郭钊的旧部,或是从朝廷各军中抽调出来的宿将,与那易州守将钱威都有着或深或浅的交情。
一名络腮胡子的将领,是郭钊麾下的副将,名叫张猛,他双目赤红,一把抢过那份血书,看完之后,猛地转身,对着拓跋晴抱拳道:
“拓跋将军!末将请令!愿率本部三千轻骑,星夜驰援易州!钱将军与末将有八拜之交,末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死地!”
“没错!将军,救人如救火!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等愿为先锋,与敌决一死战!”
一时间帐中群情激愤,喊声震天。
在这些传统将领的观念里,袍泽有难,岂有不救之理?轻装疾进,与敌决战,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这不仅仅是战术选择,更是他们身为军人,刻在骨子里的荣耀和本能!
整个指挥部里,充斥着焦躁、愤怒和决绝的气息。
冰冷的雨夜,仿佛都被这股热血点燃。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拓跋晴和王璇玑却显得格格不入。
王璇玑依旧站在沙盘旁,手指轻轻点着从飞狐陉到易州,再到大军目前位置的路线,眉头紧锁,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而拓跋晴,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情绪激动的将领,那张俏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目光,从张猛赤红的眼睛,扫到其他人焦急的面孔,最后,重新落回到了冰冷的沙盘之上。
“安静。”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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