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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寡得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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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城(西平都城)

街市人来人往,人流如潮,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说笑声、谈乐声,不绝于耳。

就随便找个茶摊,搁那儿一坐,悠哉地喝一上午茶,你绝不会感到片刻的无聊,天南地北、丑闻趣事、八卦杂谈、流言蜚语,听得人津津有味,根本挪不开耳朵。

在这样一个流言像风一样四处散播的闹市,南荣晨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热点人物,饭桌上、酒馆里、赌场内、妓院中,这个南藩国公主逐渐沦为笑谈,几天下来,热度丝毫不减。

浮香楼,京都城内最大的饭馆,每天人满为患,来客络绎不绝。

这座酒楼菜品多样,四方特色皆有体现,味道一绝,来一回便理所当然的成为常客。此楼还有一个别出心裁的规定,似乎客人们都心照不宣地遵守,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来到浮香楼都可酒足饭饱。

一楼,壮汉莽夫、寻常百姓,一桌子多为家常菜,卖相普通但量足且味美、还价廉,这就是属于简简单单的幸福。

他们随性而为,即使互相不认识,也可相聚一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尽情谈欢。即使没有共同话题也能诉说一番,因为总有人愿意倾听,愿意回应。

看靠门这一桌,相谈甚欢,放开嗓音,你一句我一言地争论着。

“传闻这南藩国公主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长得貌美如花。”一小哥说着。

二小哥嘲讽地笑出声,“你这是什么时候的谣言了?还敢拿出来班门弄斧。”

“那你说说怎么回事儿?”一小哥一脸不服气。

二小哥故作神秘,低声道,“这南藩国的公主,其实就是个粗鲁无礼的女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长相狰狞,一生气,那面相就像要把人活吞似的,别提多恐怖了。”

“真的?”三小哥一脸怀疑,众人也不太相信。

“那是当然,去迎亲的队伍里可有我认识的人。”二小哥神气极了。

“你说这么个粗鲁难堪的女子,南藩国还真有胆送来和亲。”四小哥一脸不屑。

“怕死呗。”二小哥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你说南藩国区区一个部落小国,还敢在西平国面前撒野不成,此番和亲也无非是为了巴结讨好我们,让我们给它留条活路而已。”

“对。”

“有道理。”

众人附和。

“那是自然,我们有镇国大将军夫蒙睿在,敢惹我们,就是找死。”五小哥也插了一句。

众人大笑不止,没过一会儿,刚才的话已成过眼云烟,新的谈笑又起。

二楼,文人雅客、贵族富商,菜品精致,花样繁多,一碟中几块做工精巧别致的糕点就价格不菲。

一桌大都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安静地品尝美食佳酿,欣赏窗外湖光滟潋的景色,偶尔几句,都是客套话。

雅间内,侍卫一副老练模样,看得出来做事很靠谱,“禀王爷,万事已准备妥当。”

“哼!”那人轻笑了一声,似乎带着轻蔑,“本王把这几年攒的老本儿都给赔进去了。”

酌了一小杯酒,又继续说着,“对这南藩国公主的议论可没一天重样的,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怎么越听越像个怪物呢。”

“谣言不可信,眼见方为实。”

“你可别小瞧这些谣言,正所谓人言可畏,试想那公主殿下听到这些议论,会作何反应?”

侍卫语气漠然,“羞极而泣。”

“娇弱女子,矫揉造作。”赫连邺面露鄙夷,“这南藩国费这么大的劲儿弄个人来送死,这么一想就没意思了,但愿能多撑几天,本王也好回本啊。”

窗外,鱼儿奋力一跃,一览湖光全色,众鱼皆羡慕它飞身的妙姿,却不曾想这是个天大的悲剧,鱼嘴被铁钩钩住,垂钓之人一甩,一下进了鱼篓,再也回不去了……

和亲是两国交好的重要手段,在两国外交时都倍受重视,虽说此番南荣晨幽前往西平国和亲被看作是一个笑话,说直接点就是冲喜,她南荣晨幽也只是被当做一个工具而已。

但即使再滑稽可笑,形式上该有的礼节也是必不可少的,毕竟涉及一国皇室,皇威不容冒犯。

白恩寺,皇家寺院,皇亲贵族上香祭拜的地方,里面供奉的是西平国历史上政绩尤为突出,深得民心的皇帝。

作为一国的统治者,在政期间的所作所为都被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死后能在白恩寺立碑之人少之又少,想要在此有一席之位,绝非易事。

新皇登基时,白恩寺会开放三年,三年之内,凡是西平国的子民都可前来祭拜,若觉得先皇在位时的统治让你满意,你就可以在论功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代表你参与了对一代帝皇的评议,然后在回恩池中投下一文钱,表示你对先皇的认同。

没人知道回恩池有多深,池水不论春夏秋冬皆寒凉,但不会结冰,若池被填满,水会渐渐消逝,这就意味着先皇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功德圆满。

白恩寺主持会亲自为其刻碑,立于正堂之上,被众生祭拜。

三年一过,池中铜钱会悉数打捞出来,作为寺中的香油钱,池水回流,白恩寺就此闭寺,只有征得陛下同意才能进寺。

按照传统习俗,南荣晨幽必须在白恩寺中斋戒沐浴三日,洗去故国的尘与土,从此只做他乡人。

寺中的环境格外幽静,似乎是超越尘世的存在,除了南荣晨幽,其他人全部在寺外安顿,不得入内,连照顾南荣晨幽的范彤都不允许进入。

褪去嫁衣,舒服地泡了个澡,南荣晨幽换上素净的白衣,头饰悉数取下,只带了根翠玉簪子,这样终于有活着的感觉了。

吃过简单的斋饭,南荣晨幽闲来无事开始在寺中瞎逛,转了一圈,她才发现这白恩寺比她想象中还要冷清,不是人少,而是除了她根本不存在第二个活人了,连送饭的人也毫无踪迹。

“天啊,本公主竟然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三天,简直要命。”南荣晨幽怪声怪气地抱怨道,用力踹飞一颗路旁的石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夜深,一如既往的冷清,明天就要进入复城,南荣晨幽只觉得前路茫茫。

天色渐凉,长空一尘不染,云如轻纱丝丝缕缕地点缀在那轮明净皎洁的圆月旁,看得人心情舒畅愉悦。

她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双手托着下巴撑在石桌上,睁着清澈的明眸,痴痴地望着皎月,微风柔柔地吹过她的发梢,出水芙蓉,秀色可餐。

“霜雪如月,月下美人,人却愁容满面,此情与此景甚是不搭。”一身麻布素衣的男子边说边走近南荣晨幽,那男子温润如玉,细长的眉,挺立的鼻,眼神干净柔和,嘴角微微的笑意让南荣晨幽觉得很亲切,敌意全无。

她也顾不上眼前这个人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关键这是个活人,大活人啊!可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这几天她要郁闷死了,不过还是得先弄清楚他的身份。

“你是何人?”

男子莞尔一笑,“是贫僧唐突了,参见公主殿下。”

“你?你是和尚!”南荣晨幽觉得不可思议。

“是,贫僧法号寡恩。”寡恩双手合十,又向南荣晨幽行了个礼。

南荣晨幽口无遮拦,放开胆子说了一通,“啊?那你为什么有头发,和尚不应该都是秃子吗?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叫白恩寺,你是个奇奇怪怪的和尚,法号又叫啥恩……怎么全是些乱七八糟的。”

寡恩丝毫没有恼意,反而笑着耐心地回答南荣晨幽的问题,“回公主殿下,想必您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无父母之应允,又岂敢轻易剃发,只是贫僧福薄,双亲都已不在人世,故留着这一头青丝,尽着天人永隔的孝义。”

“喔。”南荣晨幽面露难色,有些抱歉。

寡恩似乎注意到了气氛的尴尬,顿了顿,柔声笑着,“公主殿下无需在意,人都有一死,此乃人之常情。”

南荣晨幽也稍稍舒展眉头,朝寡恩笑了笑。

寡恩继续说着,“白恩寺是建造此寺的住持亲自起的名字,旨在望世人明白,这世间不会有白给的恩情,好意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白得的恩情只会给人虚无缥缈的满足,徒增贪欲。至于贫僧的法号,肤浅之意则为刻薄忍情,少施恩惠,不知公主殿下可有高见?”

南荣晨幽摸着下巴,思考着,“寡德之恩?”

她边说边偏了下脑袋,可爱得紧,突然一定,似有顿悟,“世人皆贪,贪财好色、谋权夺位、追名逐利,施恩既然有目的,那给多了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蠢货,又傻又好骗,倘若每次都在别人危急的时刻稍稍施与他一星半点的恩情,反而会让他感激涕零、倍加珍惜。毕竟绝望中的希望更让人刻骨铭心。”

她又安静了几秒,忽地望向寡恩,“寡恩师傅,可以这样理解吗?”

“哈哈。”寡恩大笑,“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独到的见解了,公主殿下果然秀外慧中。”

“寡恩大师谬赞了,只是常听师父说起世间百态,家师对很多事情都有非常深刻的领悟,本公主也只是耳濡目染罢了。”南荣晨幽谦逊得体,毫不失礼节。

寡恩依旧和颜悦色,“长孤长老是个风云人物,能得到他的亲自教导,想来公主殿下也绝非池中之物,定有过人之处,单单刚才那番见解就已让贫僧刮目相看。”

他还知道师父,那他对我有多少了解?白恩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地方,他到底是何人,意欲何为?南荣晨幽暗自想着,目光犀利,露骨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南风又起,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寡恩似乎觉察到了南荣晨幽的警觉,又笑道:“公主殿下大可不必忧心,贫僧乃白恩寺住持,料理寺中大小事务,与公主殿下在此相遇,机缘非浅。”

“你是住持?”南荣晨幽带着怀疑,这么年轻,竟是一代掌门之人。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再说贫僧又怎敢欺瞒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马上就会成为一国之后,凤威不可犯。”

“呵。”南荣晨幽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诸多的身不由己,只让人无可奈何。”

寡恩垂下了脸,没有说话。

南荣晨幽脸色沉重,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我南荣晨幽可不认命,本公主倒真想看看,把这四方搞得乌烟瘴气的,究竟是何许人。”

寡恩与南荣晨幽对视,从她的眼神中,寡恩看到了倔强,不甘,还有对皇权的蔑视,让他心中不禁一颤,“公主殿下,隔墙有耳,皇城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当慎言慎行。”

“自是,他乡难得遇知己,寡恩大师让本公主觉得很亲切,说话随意了些,多谢寡恩大师提醒。”南荣晨幽笑得人心里暖暖的。

“公主殿下客气,时辰不早了,公主殿下也该休息了,养足了精神才有反抗的斗志。”寡恩打趣道。

“哈哈。”南荣晨幽开怀地笑着,“今晚与寡恩大师一谈,相得甚欢,来日方长,我们再把酒……不,把茶言欢。”

“好。”寡恩也觉得心情舒畅,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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