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荷香亭
小铁炉上还架着火，南荣晨幽一边添着炭，一边泡着茶，一壶茶一会儿就没了，凉迟讲得正在兴头上，她痴迷地听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科举自创立到后来一直在发展，背后的作弊手段层出不穷，法子更是无奇不有，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个让人颇为头疼的问题。
低级舞弊，做小抄。将毛笔或者砚台之类的答题工具凿孔塞入纸条，还有将小抄塞进鞋底、裤子、头发下的，总之，凡是能塞的地方都使劲儿了塞，更甚者直接将小抄打蜡含嘴里，恶心者还可以塞进你根本想不到的地方，以确保万无一失。
此类现象严重了，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进入考场将严格搜身，严格检查答题用具，但凡夹带小抄被发现，立即取消考试资格，并禁考两届，绝不姑息。不过，这样就能打压心怀不轨之人的气焰？当然不可能，既然考试规则在变化，那作弊的手段也会不断进步。
初级舞弊，找人代考。反正考官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只要试卷上写得是你的名字，成绩就是你的。
一般请得起厉害枪手的都是有钱人，这里面赚得可是暴利，听说，有些人连官位都不要了，专门营生代人考试，收入极高。
这下可把官家给惹恼了，竟然敢这样作弊，那以后每位考生必须在报名时上交自己的肖像画，考试的是何人，当官的就得是何人。明知故犯，代考被抓，那就对两人都严惩不贷，处以极刑，轻则流放为奴，重则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中级舞弊，买考题。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方法，能见到出考题的大官已经是极少数人了，能说服当官的冒着杀头之罪将考题卖给你的人就更少了，不过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听你差遣了，何况人呢。据说当时规模最大的舞弊案中，一份考题竟卖出了五千两黄金的天价，轮到谁，谁不会见钱眼开呢？
这次官家真是遇到对手了，总不能说出题的考官出完题，为了防止考题泄露就给杀了，这样肯定是行不通的，实在没办法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能不断加重刑罚。
凡是有舞弊嫌疑的直接关押拷打，一经核实查证，立斩不饶。在科举刑罚最残酷的朝代，每年冤死的就高达两三百人，让无数书生望而却步，连考试都不敢参加了。
高级舞弊，买通阅卷的考官。这个风险低，还稳妥，反正评分标准也是阅卷的考官自己定，我说这份试卷是状元就是状元，你管我怎么评的分，这样就发展出来了字迹识卷，考卷暗号等诸多高明的作弊手段，还闹过阅卷的把人搞错了，结果状元错位这类让人哭笑不得的糗事。
当然阅卷的人也不是傻子，任性归任性，还是不能太离谱，终究是骡子是马都要拉到皇帝面前去瞧上一瞧的。至此，科举这摊浑水是越搅越臭，再清白的官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其中，这就是一环扣一环，在朝为官想要置身事外，也就只有穷乡僻壤适合你，肥肉多的地方清官难做啊。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现在这颗蛋可谓是漏洞百出，都被扎成马蜂窝了。那还了得，晚西上皇凉厉一上台就恼了，这样腐败下去，国家如何能选出栋梁之才。
孔琏审时度势，大举迎合凉厉的科举改革之政，得以重用。
改革制度从三方面入手：
第一：建立题库，由皇帝亲自从题库中挑选试题，第二天直接报送考场，进行答题，每届科举考试全面更新一次题库，只要你有买通皇帝的胆子，你就又可以创造科举舞弊的新纪录，可惜那必不可能，毕竟天下都是皇帝的，你还能拿什么去交易。
第二：考卷统一密封姓名，由专人抄录后再进行批改，匿名且字迹相同，阅卷考官也不知道自己改得是何人的试卷，只能乖乖按规矩办事。试卷中凡是与考题无关的内容都会被审查，一旦发现舞弊之类的暗号，严惩不贷。
第三：考场设立不定人数的监考考官，主考官一位，巡考官若干。另设督查官，他们不管考场有没有人作弊，就专门监督监考考官，防止徇私枉法的事情发生。
改革进行的如火如荼，科举制度也渐渐趋于成熟，在晚西年间扬起了一股清明的治学之风，让无数寒门子弟受益于此，百姓广为传颂。
凉迟一口气讲了不少，南荣晨幽听得出了神，没顾得上加炭火，炉子上的水不知何时已停止冒泡，凉迟重新架起炭火，继续品着莲心苦茶。
“那孔琏也算得上一代功臣啊！造福了不少苦心求学的子弟。”南荣晨幽发表着自己的想法。
“嗯。”凉迟点头应道，若有所思，“确实功不可没，但也过不可抹。”
“何过之有？”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开始，“难道是因为孔琏以不正当的手段取得状元之位？”
“恐远非如此，正史中记载他清明政治，广开言路，科举改革制度开创盛世，一举登顶成相。但背地里，孔琏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关于他的部分史料，真假还有待考究。若野史中记载属实，那他作弊的手段恐怕就是王者级别的了。”
凉迟卖弄着关子，突然停下喝起了茶。
南荣晨幽着急地问出了口，“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这样求知若渴的南荣晨幽可爱到了凉迟，他笑了笑，婉婉道来，“孔琏买通了整个朝廷。”
南荣晨幽惊讶地一言未发，似懂非懂，却在努力去理解。
“孔琏以朝廷这张巨网，兜住他的惊天之秘，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这张网涉及的人也越来越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东窗事发，按照凉厉对舞弊的仇恨，网中没一个人能逃脱。从此，孔琏高枕无忧，直到晚年，他都能大权在握。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将权力牢牢掌控，让人匪夷所思，又佩服不已。”
南荣晨幽感慨颇丰，在历史上孔琏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过去已成过去，过分深究也是枉然，何必执着？”
凉迟沉默不语，眺望着黑夜的深处，眼神中充斥着迷茫，“有些过去虽然过去，但不能不执着。”
看着一脸忧神的凉迟，南荣晨幽突然想起来有事要告知于他，“哀家查到了你母妃之死的线索，是一个人。”
“何人？”
“照顾你母妃起居的宫女，红杉。”
凉迟警觉起来，不易察觉地压抑着杀意，抿了一小口茶，“是吗？”
一切的表现都太过平静，南荣晨幽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说着，“可惜哀家去晚了一步，她已经被杀了。”
凉迟脸色凝重，语气低沉，似在自言自语一般，“没想到那个女人下手这么快。”
“你知道是谁做的？你已经有凶手的下落了？”南荣晨幽不断追问。
风吹得荷叶波浪翻飞，水面波纹急骤地荡漾，午夜已过半。凉迟忽地起身，“此事本殿下自有定夺，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凉迟迈步离开，南荣晨幽一急，不管不顾地起身猛地拽住他，“三殿下切莫冲动行事，不然很容易掉入圈套。”
“除了她，谁还能杀得了本殿下的母妃！”凉迟毫不犹豫地甩开南荣晨幽的手，颤抖着声音怒吼道。
南荣晨幽吓得说不出话，她看着凉迟，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他渴望被爱，渴望陪伴。现在的他卸下了所有武装的铠甲，拿掉了那一层层伪装的面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脆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她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她尝试着安抚凉迟，“她？是指皇后？不，红杉已经死了，现在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公然与皇后作对，于三殿下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你冷静一点。”
“若凶手是红杉亲口告诉本殿下的呢。”
“什么？你见过红杉了？”南荣晨幽一时理不清头绪，这里面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皇后，必死！”凉迟面无表情，语气却冰冷到了极点，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南荣晨幽猛地反应过来，朝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喊道，“三殿下！”
已是徒劳。
翌日
夏日的阴沉闷热最让人心烦意躁，大片大片翻滚的乌云久久不能消散，天边一道闪电霹雳，闪耀长空，轰雷阵阵，暴雨倾盆而下，街上零散的行人加快了步伐，四下逃窜躲雨。
骤雨来的猝不及防，却也在预料之中，虽然撑着伞，裙下还是湿了大半，南荣晨幽收伞走进店内，未曾想今日酒阁会如此热闹。
朱典满头大汗地跑上前，接过南荣晨幽手里的伞，“这么大的雨，幽姑娘怎么来了？还真不赶巧，阁主今儿个出门，未见归来。”
“阁主去做什么了？”南荣晨幽略显失望，许久未见着师父了。
“最近阁中的生意越来越好，客人都对咱家的酒赞不绝口，酒阁在京都已小有名气，引得不少人慕名而来。这不，酒卖得太快，阁主去采购酒料了。”
“现在岂不是很忙，典叔您不用管我，快去招呼客人吧。”
“没事，阁中又招了两个伙计，忙得过来，不过我也得去安排安排，那幽姑娘就自便了。”朱典说着，又开始忙手里的活计。
“好。”南荣晨幽并未在楼下逗留，径直上了二楼。
赤脚踩在木地板上，脚底的冰凉让南荣晨幽心情舒畅，竹榻上冰镇着一大桶梅子酒，她取了一小瓶，往嘴里大口灌着，清凉爽口，又伸手提起一瓶，直接朝屋内的另一个人扔了过去，“尝尝。”
那人受宠若惊地接住，一时慌了神，“谢公主殿下。”
“让你查得事情怎么样了？”南荣晨幽觉得这中间必有猫腻，她在一泓斋得到红杉的消息就立马动身，还是晚了一步。
更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之前凉迟已经见过红杉了，既然要杀人灭口，为何做得这般多此一举，红杉这个饵究竟是谁抛的？
“已经查明。”暗卫急忙擦掉嘴角的梅子酒。
“何人所为？”
“回公主，北瞻淘沙王赫连邺动的手。”
怎么会是他？他为何要杀红杉？心里打起的算盘一下子全乱套了，南荣晨幽彻底没了线索，看来只有会一会这个淘沙王了。
“你叫什么名字？”南荣晨幽随随便便就开始了闲聊，忧心忡忡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暗卫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公主，属下盛前。”
“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老母尚在，还有一小妹。”
“安顿可妥当？”
“丞相早已安排好，吃食无忧，住行尚可。”
“那就好，你们都是南藩国的英雄，等事情办完了，本公主一定带你们回家。”
“属下受此抬爱，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快起来。”南荣晨幽伸手扶起盛前，将木桶递给他，“把梅子酒带回去给其他人尝一尝。”
“多谢公主。”盛前眼里噙着泪，飞身便没了踪影。
南荣晨幽看着窗外渐渐稀疏的雷雨，紧锁着眉头，久久不能消散。
一颗硕大的雨滴从房檐上滑落，她伸出手想要接住，却慢了一步，雨滴从指尖溜过，冰凉的触感直至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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