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阳城
推开门，陌生的气息让长孤行瞬间警觉起来，屋内的人虽然没有现身，但也丝毫没有掩藏自己的存在，似乎没有威胁的意味，长孤行淡定地合上门。
“何人？”
“君上密令：速回，不得有误。”那人黑衣密裹从屏风后走出，一件黑色的披风套上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
“回去复命，即刻启程。”长孤行面色凝重，一再违背君命，恐怕等待他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那人传达完口信也不见离开，反而慢慢靠近长孤行，微微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一丝惊讶闪过，接着是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长孤行，就像在看一件艺术品。
“早就听闻长孤长老气质非凡，今日一见，高雅孤傲，惊为俗物。”那人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听起来却颇为刺耳。
“你究竟是何人？”长孤行略有反感。
男人缓缓揭下衣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臣孟氏少主孟流朔见过长孤长老。”
“没想到孟氏还有幸存者，实乃大幸。”长孤行感慨道。
以颛顼一族为首的叛军公然挑起内战，南荣一族对外抵抗西平的侵略，对内镇压叛军的围攻，不断平复这突然爆发的轩然大波，内忧外患，不堪重负。
南藩内战的残酷长孤行也略有耳闻，多族险遭灭门，再也无力统治部落，部落一族的更迭实乃常情，唯有南荣一族经久不衰，统领南藩，无人能轻易撼动。
孟流朔不以为然地笑道，“灭族而已，和成就大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长孤行不敢置信这个少年的所言所语，亲族被灭，在他口中竟是如此轻易便可提及的事，没有任何伪装，发自内心的冷酷不带任何修饰，明明自己年长于这个少年，却对他的老成过于陌生，经历何般地狱，才有如此坦然的无情。
“我对孟氏深感惋惜，君上不会对你置之不理，望你好自为之。”长孤行尝试着安抚这个少年。
孟流朔却莫名觉得好笑，“长孤长老还是多忧心自己的处境吧，您公然抗旨，君上已然大怒，臣此番来西平是有要事要办，顺道来提醒您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巫族长老随时都可以替换，但您的命一旦结束，就不会再有明天了。”
长孤行一声冷哼，不再多留情面，“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孟流朔耸了耸肩，“臣只是好奇想来瞧一瞧，颛顼常烈为了您甘愿赴死，何等人物才能让那种残暴的怪物折服，看见您，才知一眼千年的真谛。”
“你什么意思？”
“长孤长老还不知道吧，颛顼常烈因您而死，这也是您不能回南藩的原因，想要杀您的人数不胜数，君上用了几年时间才将叛军余孽清除，保您平安返回南境。”
“这些人中也有你吧？”长孤行冷脸相向。
孟流朔却忽地大笑，又目中无人地冷静下来，“不，臣很羡慕您，或者说是嫉妒吧，颛顼常烈毁了臣的一生，却唯独钟情于您。臣会杀死您的，但不是现在，希望长孤长老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疯子！真是大言不惭。”
孟流朔的眼神忽地变得阴冷，“臣尝过颛顼常烈的心，很是美味呢，臣还给长孤长老带了礼物。”
说着，孟流朔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示意长孤行打开。
“这是何物？”长孤行并没有触碰。
孟流朔扬起嘴角坏笑，俯身在长孤行耳边轻声道，“颛顼常烈的宝贝。”
长孤行捏紧了拳头，恶心到了极点，“带上这个盒子，滚！”
“君令已带到，臣，告退。”孟流朔径直转身离开。
长孤行扶额头疼，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此人心机太重，绝不简单。但孟流朔也让长孤行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没有选择，巫族依附南荣一族才勉强存活于世，干了这么多违心的勾当，长孤行才真正明白，南荣一族冒天下之大不韪，誓死守护巫族的目的，不过是想借助巫术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他顿感心累，这与他日思夜想的自由完全不同，不过是从与世隔绝的束缚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枷锁，反而更加沉重。
他厌倦了秘境的隔绝，厌倦了一成不变的岁月，他渴望自由，渴望外面的一切，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刻苦努力，不顾阿姐的反对成为巫族长老离开秘境，但残酷的现实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一身冷水，太多的无可奈何让他几度绝望。
他绝不能忤逆南藩君主，南荣一族掌握着巫族的命脉，一旦发生意外，巫族将迎来灭顶之灾，纵使千般不愿，他也必须要效忠南藩君主，誓死守护南境。
翌日
收拾好行李，备好马匹，长孤行想就这样直接离开，本就与他萍水相逢，没什么好告别的，日后恐怕也无缘再见了。
刚出院子，一人迎面而来，叫住了长孤行，“长山兄，你这是要离开？”
“对，是时候上路了。”认清来人，长孤行如实道。
“去远琴阁？”
“啊？嗯，是。”长孤行立马反应过来。
“有一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只能来找你商量对策。”杨之望一脸为难，犹豫着说出口。
“何事？之望兄但说无妨。”
“夫蒙睿这家伙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一心只为报仇。”杨之望愤愤道，“他收到多兀术的挑战书，相约今日在皋山之巅决一死战，并要求夫蒙睿独自一人赴约，如若不然，他断不会现身。多兀术阴险狡诈，这明显就是陷阱，可夫蒙睿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单枪匹马就敢往虎口闯，我根本拦不住。”
“之望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去。”
“他撂下狠话：有人胆敢阻拦他，定翻脸无情。我实在没有法子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无奈之下只能来找长山兄，你与他乃生死之交，又是知心好友，一定有办法劝他莫要冲动行事。”
“他现在何处？”
“这……”杨之望顿了一下，“他早已出发半个多时辰了。”
“什么！”长孤行面色凝重，二话不说丢下行李直接翻身上马，“放心，我定把他活着带回来。”
马啸长鸣，不一会儿，人影消失在杨之望眼前。
皋山之巅
以血亲胁迫父亲弃城投降的奸诈小人又怎会轻易赴约，夫蒙睿明知道多兀术不会乖乖现身，还是一根筋地掉入陷阱，他等不及了，大仇一日不得报，他便日日心难安。
“多兀术，我定要你血债血偿，生不如死！”夫蒙睿仰天长啸，抡起大刀，干净利落地斩杀偷袭的敌军，残暴无情。
过于惊人的战斗力让围上来的敌军不敢贸然进攻，但人数却在不断增加，包围圈也在不断缩小，夫蒙睿的体力渐渐难以支撑，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难道真要葬身于此？夫蒙睿大口喘着粗气，暗自观察局势，现在唯有外部的增援能救自己，但他再三警告过杨之望不要多管闲事，绝不可派兵前来，他害怕多兀术不按约定出现，可看眼下的情形，多兀术根本就没有打算现身。
不，哪怕死，也要拉上多兀术这个小人陪葬！
夫蒙睿用雄浑的嗓音一吼，算是为自己打气，吓得敌军接连后退，举起大刀还没开始进攻，敌军顿时慌了神，无人敢上前送死。
敌军太多根本杀不尽，夫蒙睿的体力已经透支，渐渐接近极限，浑身沾满鲜血，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骇人又恐怖。
慢慢地，在发觉魔鬼开始变得虚弱时，再胆小的鬼也敢上前捅他一刀，不断的进攻让夫蒙睿难以招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积累得面目全非，他却像一头永不屈服的棕熊，用顽强的意志、蔑视死神的勇气拼命搏杀着，只要不放弃，就有生的希望。
一堆长矛死死将他压着跪倒在地，他用大刀奋力撑住，青筋暴起，却也难敌人数众多。看准时机，一支长矛直刺他的心脏而来，生死只在千钧一发。
“住手！”一声嘶喊响彻山头，敌军一时分了神，夫蒙睿趁机猛地起身，挣脱了束缚，但力气用光的他虚脱得腿软，重重倒在地上。
来人三两下突破重围，进入包围圈，死死将夫蒙睿护在身后。
“你来做什么！”夫蒙睿怒吼道。
“愚蠢！你就这么想送死吗？”长孤行骂道。
难得一见，向来一本正经的长山生起气来也如此有趣，但眼下却没有功夫同他玩笑，不然他定会羞愧的脸红心跳，夫蒙睿暗自苦笑，转而忧神道，“你不该来的。”
来不及多说，敌军看清形势，竟然只有一人前来增援，立马气势汹汹地发起进攻，今日就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很明显，长孤行的剑术再好，面对这么多人也毫不起作用。
刚一分神，一把长矛猛地劈向他，夫蒙睿见状，一个转身紧紧将长孤行护在身下，锋利的长矛划破夫蒙睿的后背，撕开一大条口子，血痕又深又长，他失了重心，倒在长孤行怀里，低沉着声音道，“对不起，又连累你了。”
长孤行眼中充斥着血丝，他怒视着一切，轻轻放下受了重伤的夫蒙睿，取下背上的古琴，盘腿而坐。
“哗”地一声，魔音四起，刺向他们的刀剑瞬间停下，长孤行全力弹奏，敌军就像着了魔一样，陷入一片混乱，他们开始自相残杀，鲜血四溅，尸横遍野。
夫蒙睿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如此诡异的景象，猛地反应过来，“蛊惑人心，杀人于无形，你是……巫族妖孽——长，孤，行！”
长孤行十指血流不止，他靠着琴勉强撑起身体，不知该如何解释的他选择了沉默。
“为何欺我！”夫蒙睿吃力地站起身，举起大刀死死抵住长孤行的脖子，眼中满是绝望。
死亡的压迫让长孤行全身战栗，冰冷的刀刃、冷漠的视线更是凉透了他的心，也让他瞬间清醒，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天涯各路是迟早的事。
长孤行依旧一言未发，看着眼前人，陌生感油然而生，他选择了沉默，慢慢地闭上眼，等待着死亡，一切都会结束。
“啊！”夫蒙睿痛苦地嘶嚎，手起刀落，古琴在长孤行手中“啪”地断成两半。
控心琴藏通灵蛊，灵蛊与主人心血相连，灵器毁，灵蛊灭，犹如利刃剜掉长孤行的心头之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腥之味在口中久久挥之不去，撕心裂肺的剜心之痛让长孤行生不如死，几乎命丧黄泉。
“今日之后，你我陌路天涯，日后相逢，定兵刃相见，血肉相搏，不死不休。”夫蒙睿冷漠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长孤行，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长孤行注视着那个背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沉沉地闭上了眼，只剩一片黑暗，好累。
天又下起了雪，漫天飞舞，飘落在地混着血滴，绽开暗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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