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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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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扬名坐在两刃峰的石崖边,一遍又一遍用清水洗涤着长剑,即使这把剑已经明亮得如同镜子一般,他还是无聊地重复着。

拜入仙剑门已经两年了,他又是在杀伐最重的执法剑堂,这些时间他杀了许许多多的魔道,又或是说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多少都有些罪恶,有的人因为欲望作恶,有的人因为仇恨作恶,有的人因为执念作恶,他们利用法术随自己意愿地支配杀戮凡人,最终迎来了清剿。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称为神明,将恶的火焰随意泼洒不在乎烧到了谁,但当破邪剑出现的时候,这些原本无所不能的恶全都不堪一击。

在一次次除魔任务中,陆扬名只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快,以至于当剑锋划过敌人的身体时,他的感触变轻了太多,他竟然习惯了杀人。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陆扬名连挥剑都变得困难。

他本想叫郑到出来聊聊天,但郑到似乎比他更忙,他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有数不尽的工作需要完成,因为他只剩了一条手臂,所以必须付出成倍的努力。陆扬名当然不希望好兄弟这样,他准备在什么时候或许可以拉郑到一把,但郑到似乎不需要他也能成功。

陆扬名有时挺佩服郑到的,他的挥剑总是坚定,不留余力的,他似乎从来不会遇到自己这样的烦恼。

“陆师兄,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某个稚嫩的女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陆扬名回头看了看这位非常年轻的师妹,眨了眨眼,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不太会记人名。

“我刚刚完成了任务,在这边休息一会。”

师妹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感觉心跳都加快了。两刃峰的石崖上寒风瑟瑟,白云如海潮般逼近黑色山壁,随后滚动着翻涌破散。一个想法出现在师妹脑中,这里只有她和陆扬名两个人,他们可以说许多话,别人都不会知道。

“怎么了?”陆扬名笑着问到。

师妹的脸忽然红了,她急忙取出一个信封:“这是新的任务,剑堂师兄让我带给你的,我找了你好久。”

“哦。”陆扬名将剑收入妙手空空后起身,他接过信封,神色认真:“又有魔道?最近魔道太多了。”

师妹说到:“最近下面在打仗嘛,魔道多也很正常。师兄也不必这么劳累,休息一段时间也无碍,就坐在这看看云也好,就算你不去管他们,有一天他们分出胜负,天下太平了,魔道自然就少了。”

她觉得这位陆师兄法力高强,做事认真,还平易近人,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死板了,别的师兄一次任务巴不得做越久越好,这样才好利用职务之便捞好处,偏偏这个陆师兄不懂这些潜规则,不会要好处不说,即使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他也跑得最快。导致剑堂许多弟子背地里讲他坏话,阴阳怪气那位大侠怎么怎么样,那位大侠怎么怎么样。

陆扬名眉头微皱:“就算凡人打仗我管不着,但有人用法术对付普通人就是不对,这根本不公平。这种事如果我们都拖着不去管,下面会乱成什么样子,又有多少人会因此送命?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而在这看云?”

师妹没想到自己好言相告,陆扬名反而有些急性,倒是成自己不对了?她对陆扬名好感消减了些:“陆师兄,这天下这么多人,动荡与苦难是常有的事,魔道就像野草一样,一茬一茬在这些苦难中疯狂生长。你只凭一人一剑,能救多少凡人?”

陆扬名认真看着她说到:“救不完,也要救。”

师妹一时语塞,本来还想将陆扬名留下来的,现在看来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陆扬名见此不再管她,御剑飞天,没入云海之中,投向了下方无穷的战火。

师妹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种好人?可是好人没好报呀。”

彼时正是梁王朝末期,瀚国的铁蹄还未踏破拒北坚城,但王朝内部早已腐朽不堪,数以千万计的黎民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而贵族豪强们仍不知疲倦地吮吸着他们的鲜血,于黄金与丝锦中醉生梦死,在庞大统治系统的底层,这些草民干瘪、贫弱,绝望从每个人眼中滋生。而他们却不得不抬着大梁这驾大车,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未来,有的人已经认清了,有的人还在抬着。

这时四州之内六贼并起,残忍的战争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反贼之中还有妖人运转邪异法术,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一座座城池被接连拔下,仿佛势必要用尽一切力量打碎这驾豪华的大车,用脏兮兮的拳头揍在那些车中权贵的脸上。这种时候,是贼更恶还是官更恶?正道果真就比这些魔道更加正义?或者说,大家都不干净。

安阳城某酒馆中走进两个黑衣男人,在他们后边跟着五个女孩,最大的有八九岁,小的只有四五岁,她们衣衫褴褛好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来。

两个男人点了一桌好菜,边喝酒边吃肉,却只扔了两个馒头给这五个女孩,并让这些孩子蹲到角落去,不要影响他们吃饭。

酒馆中人看着他们纷纷侧目,却又收回目光,用最小的声音交谈着。

二楼某个青衣白净男子见到此景,神色不悦,叫来小二寻问:“他们是什么人?”

小二低声要说,又有一白衣男子坐在青衣男子桌旁,仿佛也等着听他的话。

青衣男子看见此人身形高大,容貌俊朗,衣物不染尘埃,腰间锦带纹绣精致上面悬挂着价值不菲的玉佩。他眉头微皱:“哪里来的少爷?坐我这边干嘛?”

陆扬名一愣,随后说到:“兄弟,我也想听听。暂坐一下,一会请你喝酒。”

青衣男没想到这人这么自来熟,说到:“谁跟你兄弟?谁要喝你的酒?”

陆扬名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青衣男子一看见陆扬名那开朗的笑容,一时生不起气来,只无奈道:“你坐吧。”

小二看了看二人,他们都等着听,于是他说到:“诸位不知,淮南一带最近出了伙土匪,那土匪的首领是个女魔头,她召集了许多人造反,已经攻下了数座城池……”

青衣男打断他说话:“我问你那下面是什么人?你扯什么女魔头,又是土匪。他们不是叫太平军,那首领不是叫太平将军?”

“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小二点头:“没想到客官这么了解。正是因为这伙人造反,让整个安州不得安宁,征兵的征兵,逃难的逃难。这些女孩估计是遗下的,或者是被家里人卖掉的。

那两人是城中金氏商会的人,抓这些女孩,恐怕是要送去当妓。”

青衣男子与陆扬名同时一拍桌子异口同声:“岂有此理!”

青衣男子还有话没骂出来,但看陆扬名似乎比她还激动,陆扬名道:“这么小的孩子当什么妓?”

小二讪讪一笑,这位公子看穿着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看样子是没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大多不过是嘴上骂两句罢了,又有谁会真为那些孩子做什么?

小二劝到:“二位消消气。各人有各人的命,是贵是贱都是命啊。”

青衣男子说:“我就不信命,如果这就是命,那就把它打碎,让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命。”

陆扬名看他,这人真是说到他心坎去了。

随后青衣男子留下些铜板,就下楼去,陆扬名也跟过去。

“你过来干嘛?”

陆扬名道:“说好请你喝酒,你怎么跑了?”

“不喝了,没心情。”青衣男子冷冷道:“少爷,你最好不要跟着我,免得惹麻烦,一会要是打起来了,你躲远点。”

陆扬名道:“说不定我能帮忙呢。”

青衣男瞥了他一眼:“你?虽然你挺高的,但却不像会打架的样子,打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少爷,你还是省省吧。”

陆扬名也不辩解,只双手抱胸在倚在楼梯边看着。

只见青衣男走到那两个黑衣男旁边的桌子,他点了一桌饭菜,随后向那五个女孩招手。几个女孩不停吞咽口水,但目光一直看向黑衣人,不敢过去。

两黑衣人停下狼吞虎咽,用手巾擦了擦油手。其中一人道:“真她娘不长眼,狮子毛也敢捋。”

青衣男冷冷道:“狮子我没看见,黑狗倒有两条!”

刚刚说话那人站起来恶狠狠盯着青衣男道:“道友,路走窄了。”

青衣男也站起来,他虽要矮些,但气势丝毫不弱,他再次看向几个女孩:“你们过来,他们不敢动你们。”

一个小女孩果真往前了半步,另一个黑衣人举起巴掌就要扇过去。青衣男死死盯着他的手,一朵黑色的火焰在他手中燃烧,他疼得连连甩手,在衣物上熄灭火焰后,他看手心已被烧烂了一块肉。

两个黑衣人大怒,青衣男道:“出去打吧,若是你们输了,放了这些女孩。”

“你他妈活腻了?我们是淮烟门的人!”

“我管你他妈什么门?打不打?今天你们不打赢我,别想把这些女孩带走!”

二人没见过这么浑的的愣头青,但他们也不怕,便与青衣男到街上赌斗。

这时三人都出去,几个女孩战战兢兢立在墙边,陆扬名坐在一桌饭菜旁,朝她们招手:“别怕,他们出去了。”

陆扬名容貌英俊,几个小孩也觉得他亲切得多,再加上肚子咕咕叫,便不管那么多,围坐过来,开始吃起了饭菜。其中一个女孩坐在陆扬名旁边,她年纪稍大,脸上有点脏兮兮,她哭道:“谢谢哥哥。”

陆扬名用手把她的眼泪和脸上的污渍擦干净,然后笑着拍拍她的头:“不用谢,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父母都叫我大妹,这是二妹。剩下这些妹妹也没有名字,为了好记就一起叫作三妹、四妹、五妹。”

陆扬名道:“好,没事了,你们先吃饭吧。哥哥会保护你们的。”

陆扬名用神识看向外面,只见青衣男以一敌二招招致命,直取要害。两个黑衣人有些惜命,不敢以伤换伤,节节败退。两方都是练气中期修士,虽有所忌惮没用法术,但拳脚招式已然足够致命。

眼看两个黑衣人支持不住,这时人群被分开,在许多仆从的簇拥中,一位身着红底金纹锦衣的年轻人现身。

他一出场便招呼仆从将周围看戏的人全都赶走,随后他来到两个黑衣人身旁:“你这魔道好生狂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找麻烦,要是今日让你逃了,小爷我就不必再混了!”

说罢他抛出一条绳索法器,法器好似一条长蛇向青衣男子缠绕而去,男子身影灵活脚下生风,屡屡躲过。锦衣年轻人向两个黑衣人骂道:“还不动手!”

黑衣人反应过来,二人蓄集法力,双掌之间汇聚两扇巨大的风刀。只见两面风刀挥出,青衣男跃起从缝隙间擦身躲过,然而绳索立马跟上将他从头到脚缠了个结实。

此时他发髻脱落,衣物也被划破,露出雪白的锁骨,眼中满是愤恨不甘,这一看原来是个女子。

“哟!还是个美人!把你献给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喜欢。”锦衣年轻人盯着她的身体,上下扫过。

“呸!”女子啐了一口,被他躲开。

他嘲讽到:“性子还挺烈,到时调教一番看你还有没有这等脾气。”他说完看向两个黑衣人:“你们俩找的人呢?”

两人连连赔礼:“少主,您吩咐的事,我们不敢耽搁,人就在里面。若不是刚刚这个不长眼的打扰,我们已经送到您那了。”

说着三人往酒馆内看去,只见白衣男子正坐在桌旁安慰几个小孩,叫他们不要害怕继续吃。

那少主大声道:“今天怎么这么多不长眼的东西,赶着想上路了。”

不用他说众多仆从一拥而上,陆扬名看着他们,从座位上缓缓起身,随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好似被阳光一晃,许多恶仆就被撂倒同时变成一条条弧线被扔出了门外。

紧接着,后面进门的两个黑衣人就被按住了肩膀。太快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陆扬名怎么来到他们面前的,两人顿时被吓白了脸。陆扬名将这两人如同捉鸡一般也扔了出去。

他来到门口,伸出两根手指,向青衣女子一指,口中吐出一声:“破。”只见青衣女子身上的绳索寸寸断裂,青衣女子挣脱出来,收拢衣物,警惕地看着众人。

那少主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最后额头有许多冷汗流下,他看着陆扬名:“道友莫非要与这个魔头沆瀣一气,你可知道我师父是谁?修行不易,不要自找麻烦。”

陆扬名说到:“好人坏人我还是能分辨得清,至于你师父,若他也是什么恶徒,我不介意连他一起收拾了。”

“好!”那少主恶笑一声:“本少就是金氏商会金郎,家师乃是淮烟门长老千变无影手唐仲杰,你们二人可敢通名?”

“陆扬名。”陆扬名丝毫不惧,随口将名字说出。

青衣女子也不示弱:“陈青莲。”

“各位山水有相逢!”说罢那少主带着一众仆从离去。

陆扬名看看陈青莲:“你无碍吧?”

她还是绷着脸道:“没事。”她不看陆扬名进入屋内照看几个孩子。

陆扬名问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些孩子我会想办法送出城去安顿好,如果有家人,我会替她们找到,如果没有就跟着我。”陈青莲说完,最终犹豫一下还是说到:“多谢了,陆扬名。”

“你怎么好像不太喜欢我?刚刚我还救了你。”陆扬名说到。

陈青莲想起刚刚,面上有几分羞怒:“不用你救,我如果拼了命,那三人都得留在这里。更何况,你是正道,我是魔道,我们注定水火不容。”

陆扬名继续说:“我只知道我们都是好人。一个人是正是邪不应该看他所用的法术,所修炼的功法。而应该看他行善还是作恶。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人。”

女子被他说得一愣,看了他半天,随后说到:“怪人。”

两人关系和缓了许多,不久有一队官兵来到,二人因为带着孩子无法逃走,被团团围住。官兵以拐卖儿童的罪名将他们抓住,陆扬名不好反抗。

一则他如果反抗,引来更多官兵,还怎么带这些孩子出城?二则,他不愿对这些凡人使用武力,他觉得自己既然什么罪都没犯,朝廷调查清楚后就该把他放了,这些孩子也会由这些当官的安顿送回。说不定真相大白后金郎那伙人还会被朝廷抓起来,虽说修士他们抓不住,但整个贩卖儿童产业里那么多人,将他们连根拔起也好。

陆扬名就抱着他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被几个凡人抓入了大牢。

陆扬名在牢里蹲了半天,他想那些孩子或许已经被官兵送回去了,陈青莲他倒不担心,她要是想跑这些凡人肯定拦不住她。谁知陆扬名等半天等来的不是升堂开庭,而是被小卒簇拥而来的晦气脸管营。

那管营二话不说吩咐小卒拿着棍棒进来一通乱打,陆扬名把他们的棍子拍飞:“什么意思?”

管营诧异:“有点本事。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这叫杀威棒!想要不遭罪就拿买命钱来。”

“什么?我又没犯法你打我干什么。买卖儿童的金氏商会,你们去抓他们呀。我可以和他们当庭对峙。”

管营冷笑道:“你犯没犯法你说了根本就不算,来了这里你就要服老子管,如果不听话,再硬的骨头也给你打断!”他向周围人说:“不给买命钱,就不给他吃饭,看他撑得住几天。”

“荒谬。”陆扬名感觉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无礼的事情:“这难道就是大梁的官兵?”

“你说大梁怎么了?”管营突然提高声调,他吩咐旁边的人:“你们都记下来,这人对大梁不满,蓄意谋反!”

这时一个眼尖的狱卒看见陆扬名腰上的玉佩,对管营使了个眼色,管营立马指着陆扬名道:“你那藏的是什么?一定是赃物,快交出来。”

陆扬名眉头紧皱:“这是我爹送我的,保平安的。”

“在牢里,我就是你爹!”管营大叫到。

陆扬名撞开几个小卒一拳把他打翻,他倒在地上,满嘴碎牙。陆扬名阴沉着脸:“你们别太过分了。你们就是这么当官的,你们这么当官,百姓们还不得被你们欺负死?”

几个狱卒一边拦着陆扬名一边想把管营扶起来逃跑。陆扬名缓缓说到:“不用走了,说清楚再走。”

不过片刻所有狱卒都被陆扬名关在了牢中,他们眼中已经充满了恐惧,甚至还有人尿了裤子。

“我问你们,我和金氏商会的案子什么时候升堂?”

几人战战兢兢地说:“大侠饶命!都是郡守大人,他收了商会的好处让我们来抓你,这案子已经被打成铁案了,他叫我们在牢里把你杀了,当作反贼向朝廷邀功请赏。”

陆扬名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这回是真的怒了。陆扬名继续问:“这种事情多不多?”

几人回答:“不少,不少,都是郡守叫我们干的,我们为了保命才不得不这样。”

陆扬名又问:“那几个女孩呢?”

“送去商会了。”

陆扬名转身便走,看见一个青色人影正将牢房全部打开,她召集这些犯人寻起火把,似乎想要放火。

陆扬名叫住她:“你干什么把这些犯人都放了?”

陈青莲说到:“这里面都是穷人,恶人在外面呢。”

“那你为什么要放火?”陆扬名问。

她继续道:“我要把城里搞乱,越乱越好!”

“你究竟是什么人?”陆扬名感觉自己根本看不透她。

女子看着监牢深处冒出的浓烟与火光,她笑了,她披散着乌黑长发,笑起来很美,是一种苦痛得以释放的美,是一种枷锁被打破的美,是像火一样激烈斗争与反抗的美。她说:“我就是太平将军!”

陆扬名感觉自己受到了触动,她真是个自由豪迈的女土匪,或者说是女侠。

陆扬名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救那几个女孩。”

女子认真看着他:“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们。等到胜利之后,还要记得请我喝酒。”

“当然,我从来言而有信。而且有我在,没人能伤到她们。”陆扬名点头。

说罢陆扬名放出金光璀璨的破邪剑,他御剑而起,化作一道疾速流光冲出监牢。

女子愣了愣,看看自己手腕处的黑莲标记,自言自语:“师父,此人的实力恐怕与你都相差无几了。可他看起来却那么年轻。”

宁静的安阳城在这一天之内就乱了,埋伏在城外的太平军忽然攻城,陈青莲则在城内率领着内应杀人放火,随着城中众多官员的人头落地。太平军冲开了安阳城的城门。

陆扬名在商会中找到了几个小女孩,保护着她们在大乱中藏了起来,而涌入城内的太平军也仿佛早有预料般的在城中商会以及富贵家族中烧杀抢掠,他们虽避开了平民但对这些世家大族的手段极其残忍,杀红了眼一般地进行惨无人道地灭门。陆扬名也开始在心里质疑太平军的做法,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无辜的?

陆扬名藏好几个女孩后,独自找到陈青莲。她此时已经杀了金氏商会中的修士,只是金郎逃跑了,她正在追击。

陆扬名御剑从天而降,落在她身前:“叫你的人停下!他们不停在杀人!”

几个跟着陈青莲的人见到陆扬名纷纷挡在她面前,陈青莲分开这些人走上前道:“那些人死有余辜。”她看看陆扬名周围,“你救的人呢?”

“她们没事。”陆扬名继续道:“女人和小孩也死有余辜?”

陈青莲说到:“陆扬名,战争就是这样残酷。我的人来到这里攻打这座城,也死了很多。他们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也需要钱财需要发泄。我不准他们动城中平民已是极限,那些富人的钱财,反正都是盘剥穷人而来,他们身上都有罪。”

“你让他们把钱交出来就行了,何必杀人?”陆扬名道。

“你想得太理想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奸诈,也不知道我们的仇恨有多深。”陈青莲道。

陆扬名继续说:“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你们的军费我来出,我花钱从你们手中买那些人的命!”

“我要的不是灵石,是真金白银。”陈青莲道。

“我给的就是真金白银,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把钱送来。”陆扬名说到。

“十万两白银,你如果能送来我就放他们一马。”

“叫你的人停手,我自去筹钱。”

陈青莲吩咐左右:“传令下去,所有人停止劫掠,到郡守府集结。”

她的话十分管用,左右收到后,骑马飞快通知各军。

她看向陆扬名,原本如明星般的双眼也多了几分复杂:“我相信你陆扬名,虽然你可能并不理解我,但我的志向从来都是为了全天下的人。”

陆扬名说到:“前方第三条街左转,我把孩子藏在最右侧那条巷子中,摘下符箓就能看见。”陆扬名转身御剑要走,犹豫了一会他转过头:“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这个世界就非这样不可吗?你杀完我,我再来杀你,难道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说罢陆扬名叹一口气,御剑飞天而去。

淮烟门中,长老洞府,一声怒吼传来:“什么!你说那人叫什么名字?!!”

金郎跪着战战兢兢道:“他说他叫陆扬名。”

“混蛋,你怎么惹到这种人物。他可是修仙界这两年风头正盛的少年天才,剑侠陆扬名。”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高坐首座,他就是千变无影手唐仲杰,他现在真想一掌拍死这个蠢货,他惹了陆扬名不说,还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师父,他看起来只是个毛头小子,有那么厉害吗?”

“废话,他是筑基期的高手,精通剑道,为师都要怕他三分,更何况他师父是徐长虹那个怪物。他要想杀你十个你都跑不掉!所幸咱们与他同为正道,传言陆扬名向来仁厚并不嗜杀,所以你才能逃回来。”

“他既然是正道应该与我们一边,为什么会去帮那个女魔头?”

唐仲杰捏着扶手:“传言剑侠嫉恶如仇,应该和那几个孩子有关系,那件事见不得光,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炉鼎人数还差一点,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唐仲杰道:“你说刚刚那个女魔道叫什么名字?”

“陈青莲。”

“青莲,青莲,真有那么巧?”唐仲杰自言自语然后大笑:“天助我也,只要把她抓来就够了。”

“可是陆扬名怎么办?”

唐仲杰骂道:“我们抓孩子他要管,我们抓魔道他管得着吗?再说了他一个人再厉害,敢冲进门派来找我麻烦吗?我们这么多弟子淹都淹死他。”

“师父明鉴。”

唐仲杰道:“你俯身上来,我已有一招请君入瓮之计……”

两日后陆扬名果然带着从人,拖着几箱白银回来。他不仅是仙剑门修士,还是奇珍楼楼主的儿子,他只要到最近的奇珍楼请求掌柜帮忙,十万两白银很快便得以凑齐,只是回去免不了要被爹说教了。

那些将士看见雪白灿烂的银两尽皆满足,陈青莲也遵照约定没有再造杀戮。事后陈青莲留下部分军队并派亲信驻扎。其余人则带着粮食银两回归大本营。

陈青莲同时对陆扬名发出邀请,希望他能前去太平军营地做客。那五个孩子要不没找到父母,要么父母哭喊着养活不起请求他们收留,最终陈青莲决定将她们一同带回营地。陆扬名并不怎么放心,毕竟那是反贼的营地,于是他便应邀跟了过去。

很快他便抵达了那片村寨,村中人数不少,村子范围也很大,听说太平将军回来了,许多老弱妇孺都前来看望,消息很快传出,村外也有很多人到来。太平军为他们分发食物钱财,每个人对陈青莲感激涕零。

陈青莲立在车上,穿着普通兵卒的简陋甲胄,唯一区别她与旁人的地方,就是她披着一件红色披风,说是披风其实是一件红布,有些老旧起绒。但在那些村民眼中她的身影是那么鲜艳明亮。

陈青莲望向车后的陆扬名:“上来。”

陆扬名也不推辞,跨上了车,陈青莲向他伸手,他想这根本没必要,难道自己还会跌倒不成?但他还是抓住女人的手,她一用力陆扬名就被拉了上去。

“看吧,这些全都是太平军的一员。”

陆扬名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穷苦百姓,大多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皮肤或干黄或黝黑充满沟壑,体型大都瘦弱矮小,他们挤上前来领取粮食,许多男性兵卒大吼大叫着维持秩序。

领到粮食的人,有的匆匆离去,有的满怀感激,最让陆扬名动容的是,许多老人跪在人群外,向着高处的陈青莲磕头跪拜,如同是在向着心中的神明朝圣。他们穿着占满泥污的衣物,露出来的躯干干瘪瘦弱,身体蜷缩着看起来那么小,但当陆扬名看见他们湿润的眼睛,与微微颤抖的表情,感觉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陈青莲邀请陆扬名和她一起分发钱粮,他也参与进去,当他看见陈青莲发自内心高兴的表情时,他也感到了高兴。

陈青莲对他说到:“这些人原本都是历代生活在安州的百姓。他们很多人虽然自私自利爱贪小便宜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们勤劳踏实,靠辛苦的劳作在这片土地生存。

但是这里没有一块地是属于他们的,地都是地主大户的,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大部分都被地主大户收走,留给家里的只够基本的温饱。朝廷还要加重税赋。”

她冷笑一声:“朝廷不向有钱人收税,反而向这些穷人收税,他们交不上税就只有向那些大户借,或者卖儿子卖女儿给这些世家大族当奴隶。家里粮食不够吃,那一年就会有人饿死,借的钱还不上,就只有一辈子当奴隶,别人想怎么侮辱折磨你,就怎么侮辱折磨你。

我当时就想,凭什么死的要是穷人。凭什么死的不能是那些大户,不能是朝廷,不能是大梁。可当时没人跟我,他们都怕,太怕了,他们被欺负太久了。

直到今年夏天,淮河决堤了,死了好多人。我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因为他们终于肯跟我了。我们一起冲进那些大户家里,一起攻进一座座城市,我们把那些锦衣华食的贵族拖出来打死,抢了数不清的钱,这些本该饿死的难民都活了下来。当然,做这一切的同时也不免殃及无辜,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陆扬名?”

她认真看着陆扬名,嘴唇微抿,似乎很想听到他的答案。

陆扬名沉默思索:“为了救人而作恶吗?”陆扬名问到:“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陈青莲说到:“我希望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能吃饱饭,我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奴隶和贵族,我希望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命!”

陆扬名听后一笑:“我没有资格评判你。你在做一件连我也做不到的事,我也从没见人这么做过,即使是很多很厉害的修士,如果要说的话好坏都无法形容你,你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陈青莲听后,看着陆扬名的笑她也开朗笑起来:“伟大吗?多谢夸奖。”

陆扬名心情好了许多:“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哈哈,别光嘴上说。”她搂着陆扬名的肩膀:“今晚有庆功宴,咱们一醉方休。”

陆扬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本不在意,但他敏锐的神识突然发现数股敌意,他向四下看去,几个领军将士正愤愤看着自己。他才觉得自己和陈青莲有些太近了。

这时,有一个妇人推挤着人群大喊:“将军!将军!”

有几个兵卒见状要将她拦回去,陈青莲眉头一皱,跳下车:“怎么回事?”

“将军救救我孩子吧!!他快不行了!”妇人哭喊到。

车旁一个小眼睛八字胡的精瘦领军上前喊到:“不是说今天不要来找将军吗?”

妇人跪地:“求求你了,我的孩子真的不行了。”

陈青莲喊到:“大虎!怎么回事?”

那叫作大虎的八字胡有身子一抖,他小声说到:“将军,隔壁村子的人这两日好多都得了怪病……”

陈青莲上前扯住他耳朵:“要死啊你!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

大虎说:“对不起,本来看您太累了。想过两天再通知您的。”

陈青莲恶狠狠道:“回来再收拾你!”她看向陆扬名:“我有些急事,这酒回来喝也行。”

“你去吧,人命要紧。”

陈青莲吩咐:“大虎,二虎,照顾好贵客!”说罢她扶起那妇人,便离开人群。

刚刚那个被陈青莲骂的面红耳赤的八字胡来到陆扬名车下:“下来!那里是你能坐的吗?”

“我?”陆扬名一愣决定不跟他计较,气鼓鼓下车。

八字胡身边一个高大的男子与陆扬名差不多高,但他样貌看起来呆一点。八字胡继续道:“你这小白脸,别以为长得人模狗样的就可以骗别人小姑娘。”

陆扬名气道:“我骗什么了?我不是才给了你们十万两银子?”

“你……有钱了不起啊?”八字胡道:“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有钱人。我跟你说,将军虽然英明神武,智勇双全,但毕竟还是太年轻,见到你这样的人,有些分辨不清也是正常。但你别以为这样,就和她关系多好了,我劝你早点走,别想骗她,我们都盯着你呢!”

旁边的高大男子也哼哼着,似乎想凶到陆扬名。其余几个领军也纷纷附和。

陆扬名哭笑不得,他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争锋相对道:“我是你们将军请来的,要赶我走也该她来赶。她叫你们照顾好我,我就不走,你们能怎么样?”

“你!”几个人看起来有些恼怒好像将要吵起来 。

这时人群中有位老婆婆过来虚着眼睛看陆扬名,她说:“您是剑侠大人吗?”

陆扬名看向老婆婆表情变得柔和,没想到有人能认出来他:“婆婆,我不是什么大人,但我确实是剑侠。”

老婆婆上来馋着他的手,左一句恩人右一句恩人,并叫来乡里百姓,一同见过并感谢恩人。陆扬名在众人簇拥下远去,纷纷到各家去做客。

原来陆扬名最爱行侠仗义,安州又是他的故乡,所以当地流传着一些他的传说,也有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能认得他,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大虎在车旁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幕,只能捶打着车辆不甘道:“完了!他已经得民心了。”

直到傍晚,陆扬名才被大虎从一个大爷家里拽出来。

大虎紧张说到:“将军她快撑不住了,你能不能去劝劝她。”

“什么?”陆扬名也紧张起来:“带我去看看。”

陆扬名很快来到临村,一面桌子一条长凳,陈青莲正在为一个村民治病,她抓着村民的手,随着法力流转,村民的气色逐渐好起来。可陈青莲脸色雪白,满头大汗。

“下一个。”她有气无力地说到。

陆扬名拦着后面的人,抓住她的手,浑厚的法力涌入她的身体,她这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你干什么?”女子想抽回手,但她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到,陆扬名的手温和有力,他强大的法力令她根本反抗不了。所幸那法力向她传来,她身上那股疲劳感也渐渐消失了。

陆扬名道:“你根本不会治疗法术。用笨办法利用法力增强这些凡人的体质消耗极大,你的法力已经透支,再继续下去,损害了根基,以后就再也不能修炼了。”

女子最终还是把手抽回去:“那有什么办法?这些病一旦不现在治好,发展成大范围的瘟疫,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可你也不能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陆扬名收回手。

“我是他们的首领,你难道要我不管他们?”

“不不。”陆扬名挥手:“我不是让你见死不救,你可以找我帮忙。”

“你……有办法吗?”陈青莲原以为陆扬名是来当说客的,没想到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她语气顿时轻柔了许多。

陆扬名右手一翻,手中出现一支支玉瓶,他说:“我有个师兄精通炼丹和医术,他送了我许多品质极高的疗伤解毒丹药,只是这些东西我不太用得上。你让人找个大缸,把这些丹药化在水里,一人盛一碗,足够治病了。”

“你……”陈青莲感觉陆扬名真是有些无所不能:“多谢了,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很快,大虎他们找来大缸,化去丹药,众人分食药水后,病状迅速缓解,均来道谢叩拜不提。

待到事情解决,陆扬名与陈青莲同行回去。陈青莲才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话:“你这等的人物,来到此地究竟有何贵干?”

陆扬名犹豫片刻,最终以实情相告:“其实我是来杀你的。”

陈青莲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最终还是淡定道:“为什么不动手呢?如果你要杀我,我想必是抵抗不了的。”

陆扬名摆摆手:“我不想杀你。你与其它魔道不一样,我不是那样的人,凭着一纸缉魔令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就算衙门抓到坏人也该开庭会审签字画押。”

“哦?你想审审我了?”陈青莲憋着笑道。

陆扬名摇头:“审谈不上,咱们兄弟二人就随口聊聊天。”

“兄弟?”陆扬名某些时候看起来呆愣愣的,陈青莲一乐:“那么这位陆大哥,你想聊什么?”

“你的法术是从哪里学的?”

陈青莲道:“我的法术……告诉你也无妨。我修炼的乃是青莲尸妖大法,当年我全家都死了,师父救了我并教会了我这些。”

“青莲尸妖大法,这个青莲……”陆扬名好奇道。

“我原名叫作陈田田,后改名的陈青莲。”

“你的师父是?”

陈青莲说到:“师父是我最大的恩人。她虽然也是魔道,但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光明磊落得多。所以我才敢跟你提起她。”

陆扬名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讲清。”

“什么事?”

“你是修士,参加战争对于那些凡人是不公平的。你可以用法术治病救人,但不能用法术在战场上杀人。这是底线,正是因为这个门派才会派我来杀你。

想像一下,本是凡人的战争一旦修士开始站队加入,最后就会演变成修士大战,各种各样的法术,对于凡人无疑是灭顶之灾。所以修仙界才有这种大家都默认的规矩,禁止修士干预凡人,也是为了杜绝那样的情况发生。”

陈青莲低头走了半天路,最终还是点头:“我答应你陆扬名,我不会在战场上用法术杀人。”

陆扬名笑道:“这样就好,这样我就不用杀你了。”

一会陈青莲又问:“陆扬名,你看出大妹二妹的不同了吗?”

陆扬名道:“当然看出来了,她们身上都有修炼天赋。”

陈青莲说到:“她们二人跟着我,我只能教她们魔道功法,始终不好,我能不能求你……”

陆扬名笑到:“可以,我爹的奇珍楼最需要修士,我将她们带过去。”

陈青莲看他竟然如此好说话,心中也感到愉快,对陆扬名好感更甚。

二人一同回去军营参加庆功宴,太平军们围着火堆吃肉喝酒,唱歌跳舞,欢快的氛围弥漫着。大虎二虎似乎是喝醉了,大虎拍着二虎的肩膀说:“老哥年纪大了,肯定是配不上青莲了。只有把她让给你了,你一定要对她好好的,不能让外人欺负她。”

二虎眼中有泪:“大哥,我一定好好对她。”

陈青莲面色通红怒道:“你们俩皮子紧了是吧!?”

陈青莲才去揍了二人两三下,便晕倒在地,陆扬名看后知道是疲劳过度,他与众人将她扶回营帐好生修养不提。

陆扬名花了两日时间将大妹二妹送去了奇珍楼,回来后竟听得有人来报,某村中人口失踪,他与陈青莲一同前往探查。陆扬名神识强大,很快抓到掳掠妇女的拐子。他与陈青莲一同审问,那拐子说是一个魔头逼迫他这么做的。

说罢他现出手腕上的黑莲标记。陈青莲也翻过手,与她手腕上的黑莲正好相同。她只骂道:“你胡说!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她还想动手,被陆扬名拦下:“我相信你口中的师父,但此人手上有黑莲,就算不是你师父指使,也应该与你师父有些联系。你不是很久没见过她了?只要能找到她问个清楚便好。”

二人抓住那拐子,要去抓幕后主使,又怕打草惊蛇,那人不敢出现。回去商量了一番,想到一个主意,便是陈青莲换上女装,被那拐子带去魔头处,陆扬名远远跟着。

一来陈青莲可以以这重身份接近魔头,询问师父下落,二来她也只有深入敌后才更好解救那些原先被抓住的妇女。至于安全问题她现在已经完全信任陆扬名了。

很快陈青莲换好女装,只见其一袭白底绿染长裙,好似天在水中碧波荡漾,腰间鹅黄宽束带平添几分暖色,往上瞧去其一头青丝乌黑靓丽,在后挽了个漂亮的云髻,有银簪步摇装饰,华美异常。更加其生的一副好相貌,眼睛明亮如星,肌肤皎白如雪,青眉丹唇,鼻挺颚薄,真是个天然美人。

陆扬名看了许久不敢相认,陈青莲男装多了,他未想到她女装竟是这样不同凡响。

陈青莲有些男子气质,平日并不精心梳妆打扮,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毕竟是个女孩,天生爱美也会留意这些。只是军队中大多都是粗鲁的男人,她要当好这个首领,不得不隐藏甚至压抑自己某些喜好。

陈青莲留意着陆扬名的表情,发现他看了自己许久,她心中满意,随后脸上微红。她上前说到:“陆扬名,这身打扮只你一人见到。回去后不许告诉其他人,听到没有?”

陆扬名这才确定是她,又觉得她有些可爱,笑道:“我保准不说,就是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不是?”

“把那人带过来吧,我们去会会那个魔头。”

且说陈青莲跟着那人贩子,先前那人还屡屡偷看她,但被她凶过之后,再不敢乱瞟,低头带路。

两人很快来到淮河,乘一艘船顺着河流不知飘荡到哪里,不知何时起,但见河上一片迷雾朦胧。陆扬名御剑在远处跟着,此时他纵使神识强大,对船只的感应也模糊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雾,是一座巨大的阵法,能布下如此大阵,那魔头绝不简单。陆扬名正要飞身下去提醒陈青莲一二,谁只那小船荡开一桨,滑入支流,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陆扬名飞至河面哪还见人?一时担忧恐慌,心急如焚。他全速飞行,身影化为一道白光,在雾中横冲直撞,同时强大的神识采集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他来到一处河岸,岸上有个巨大的石碑,上镌刻着法术符文,陆扬名手持破邪挥剑横斩,那石碑从中部滑落,轰然倒塌,此时周边伸手不见五指之雾才开始飘散。

“何人毁我门派大阵?”有一人声音从雾中传出。

陆扬名双目金光,将层层雾气穿透,他缩地向前倏忽之间,剑尖已抵达来者喉头。

吞咽口水之声响起,那人只觉锋锐的剑气要划破他的皮肤,大气不敢喘一声。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此布下大阵,抓走了我朋友?”陆扬名此时已无和善之意,带着神识威压的杀气放出。那人双腿抖得像筛子。

那人穿着蓝灰宗门服饰,声音颤抖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是淮烟门弟子,这是我门派的护宗大阵,我并不认识您的朋友呀。”

“淮烟门。”陆扬名灵光一现,好似脑中有一条路被连通,想清来龙去脉。必是金郎那厮找到了师父前来报复,拐带妇女也是他们常做的事。陆扬名本以为他们只是带走一些没人要的孤儿,如果他们不那么做那些孤儿也会饿死,所以他才没对他们追究到底。谁知现在他们反而找上门来,抓走陈青莲。

这次陆扬名是真有些发火:“你门中是否有一个长老是千变无影手唐仲杰?带我去找他。”

“这……前辈就要这么进去,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不如前辈书写一封拜会的帖子,我拿给宗主,让他亲自接您进去,也符合您的身份。”

陈青莲安危不知,陆扬名哪有心情跟他磨蹭,就取出仙剑门剑堂令牌,下达最后通牒:“快带我进去,如果我的朋友出了什么事,我必让你们门派上下都不得安宁,我说到做到。”

那弟子见此令牌大惊失色,仙剑门是中原第一大宗,剑堂更是主管杀伐,要踏平他们的小宗门可谓轻而易举。他不敢怠慢,连忙赔礼,带陆扬名进入门派之中。

陆扬名既入门内,神识肆无忌惮释放,只为找出陈青莲。众多弟子看他气宇轩昂,仪态不凡,早暗自留意,如今他神识乱扫触发诸多禁制。陆扬名立于山门广场,山上楼阁之中传来一声长啸:“道友,他人之地如此肆意妄为,岂不无礼?”

只见一篮灰色长袍的道人从上跃下轻轻落到陆扬名前方,周围弟子暗自祭起法器防备。

陆扬名面不改色只道:“诱骗妇女,掳掠人口,岂非更加无礼?”

这时领陆扬名进入的那个弟子在篮灰袍道人耳边低语两句,那人露出惊讶之色,表情已不像先前那般倨傲,他继续说到:“道友不妨言明。”

陆扬名虽心中急切,还是将陈青莲失踪一事原原本本简述一道。

那篮灰袍道人是淮烟门宗主,心知陆扬名来头不小,但又要顾忌己方门派颜面,便言辞模糊道:“想来是哪位弟子见陆道友朋友风姿绰约惊为天人,遂请入结交,如有误会,当出来讲明才是。”

他声音不小,众人都听到,却无人出来解释。

陆扬名见此冷笑:“你门派中是否有一人叫作唐仲杰,他弟子金郎原是掳掠人口的惯犯,便请出来对峙吧。”

宗主吩咐:“去请唐长老。”

不过多时唐仲杰果然到来,与此同时,还有三位修为不在陆扬名之下的长老也跟了过来,显然是前来壮其声势的。

唐仲杰乃是一紫髯老者,满脸红光,只见他笑着拱手道:“唐某久仰陆道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非比寻常。”

陆扬名往他身旁看看,随后问道:“你弟子金郎呢?”他实是害怕金郎会伤害陈青莲。

唐仲杰道:“小徒自有商会要理,不常在门中。前日听闻他冲撞了道友,实在羞愧,在下在此赔礼了。”

陆扬名目运金光冷笑道:“你不用在这演戏,好好将我朋友送出来,再将罪行一一招供,我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唐仲杰露出大惊神情:“道友,前日是小徒不对,我已道歉,道友何必再来栽我?”

宗主也道:“你朋友就算是在护宗大阵中失踪,也未必是我们抓了,或许她已从别的地方离开,你未发现罢了?”

陆扬名何等的神识,又有神眼咒加持,要是不用大阵遮蔽,能从他眼皮底下将人抓走根本不可能。

他取出那四尺长剑,心中已无耐性:“这人你们是要自己放出来,还是我进去找。”

唐仲杰道:“就算你是仙剑门的高手,怎么这样无礼?分明是未将我们放在眼里,你难道以为一个人就能将我们全杀了吗?”

陆扬名并不跟他废话,剑步招式一用,整个人快若闪电,众位长老修为都不弱于陆扬名,纷纷后撤并用法术拦截。

唐仲杰大吼道:“诸位弟子一齐上吧!”

众人一愣,并未反应过来。唐仲杰怒道:“还等什么?他仗着自己法力高强要毁我宗门,杀我弟子,诸位若不戮力同心,任凭他欺压吗?”

随后他又跟宗主道:“他虽是大有靠山,但终究是他先无礼,我们也不杀他将他赶出去,料想他背后大佬也不至于跟我们为难。”

宗主点头:“诸位弟子,击退来敌!”

陆扬名一击被阻,但见满天法术飞来,更有无数法器围绕着他烨烨生光,虽都是些练气修士,但毕竟数量众多,麻烦不小。

“不用点真本事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只见陆扬名抛出破邪剑,长剑一分为三再分为九,如同一层一层铁棘疯狂生长,转眼间化为成百上千。剑招:断厄!

足以席卷一切的剑刃狂潮扩散开来,凡卷入其中的东西都被切割成碎片,法术法器,还有那些宗门弟子的衣物。当然陆扬名并不伤他们性命。

众弟子抱着衣衫褴褛的身体纷纷逃窜,能毁去他们的衣物就能毁去他们的性命,众人当然知道绝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几位长老一边抵挡剑刃,一边大惊:“怎恁的了得!”

陆扬名收回剑刃飞身上前,以一敌五。破邪剑攻势凌厉,迅捷如风,只见他前遮后拦,前突后进,宗主与四位长老纵使手段百出,奈何不得这位剑侠。

约莫百回合后,众长老法器尽被破邪剑摧去,已萌生退意。

唐仲杰见此大喝一声:“我不信他的法力无穷无尽!诸位快全力猛攻,今日之事传出去,修仙界岂还有我淮烟门的立足之地。”

唐仲杰取出一把青色短剑就此扑上,陆扬名持破邪剑与他相接。两人剑招俞来俞快,已在手上化作残影。

陆扬名见他也使剑,存心起了调戏之意,并不一举将其击败,只用破邪剑遮拦。

这千变无影手本以快攻出名,他的法术快,剑招快,往往旁人还没出一招,他已经放出三四个法术,实力在众长老中实则是最强。但破邪剑恰好最大的特性就是快和利。

“慢,慢,慢,太慢了!”陆扬名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法术打开,简直游刃有余。

众人看得心惊,不敢上前。

唐仲杰也憋了一口气,使出身平本事,果然快到无影,但陆扬名永远比他更快。直到他即将透支,陆扬名一剑将他的青色短剑挑开,破邪化为金色剑影,瞬间唐仲杰上下要害处衣服多出十几个窟窿。

只见他面如死灰,随后坐地大喊:“人人都说剑侠是天大的英雄,如今恃强凌弱,来欺我等小门小派!”

陆扬名收剑回退:“只要我找到我的朋友,绝不与你们为难。”

唐仲杰道:“你今日非要侮辱我,我们打不过你,也没有办法,你尽管去我洞府上下搜去,若找到一个女子,我任凭处置。”

陆扬名看他如此干脆,心中暗暗预感不妙,想来他是将陈青莲藏在了别处,或者早已转移走了,才这样有恃无恐。

事后果然如他所料,他搜遍唐仲杰洞府周围并不见陈青莲,又搜便整个宗门仍不见人,他不好再多留,也不会真的大开杀戒,只好离去。

唐仲杰见他走了,这才安心,过了几日某个夜间,唐仲杰出了宗门,潜入淮河之中,在水底的地下甬道中游曳,未过多时来到一处溶洞。

只见陈青莲被吊在一处柱子旁,脸上已毫无血色。金郎则守在洞口,不敢大意。

他见唐仲杰到来,连连询问:“师傅,师傅,如何了?”

唐仲杰哼了一声:“那陆扬名果真难缠,说不定真能将整个宗门灭了。”

“啊?”金郎惊疑不定,想起那日自己对着放狠话的年轻人竟是这等人物。

似乎是听到陆扬名三个字,陈青莲缓缓抬起头来,茫然望着前方。

唐仲杰自得道:“还好只是个小辈,怎识得破我们的手段?”他看了看陈青莲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你小子不会先动过吧?”

金郎道:“不敢!不敢!那哪能啊?师傅没动怎么能轮到徒儿先动?这女子性格烈得很,非得这样折磨过后,才好管教。”

唐仲杰道:“倒是和她师父有点像。”

听到这话陈青莲死死盯着他:“你将我师父怎么样了?”

唐仲杰冷笑道:“你师父?那边潭中不是?”

只见洞穴右侧有个阴湿水潭,其中绑着几具干尸。唐仲杰上前拉起其中一具,手腕上不正是有黑莲印记?

“师父!师父!”陈青莲眼中泪水勃然而出。她本是家破人亡的孤儿,为恩师扶养,又传授法术,如今见师父这样怎么能不肝肠寸断,一想到她生前遭受的凌辱更是五内俱焚。

“你这师父修炼至阴至邪的青莲尸妖大法,却不害人性命,导致身无煞气,倒是正好成了我等采阴补阳的绝佳材料,料想这样的人似魔非魔天下少有,谁知还有你这个徒儿。早知有你,我又何必去抓那些女子。”

“呸!你这狼心狗肺的奸贼,总有一天,我要你不得好死!”陈青莲狠狠吐出一口血沫,却被唐仲杰躲开。

唐仲杰笑道:“如今陆扬名已去,谅你一个女娃娃,如何能逃得脱?乖乖听话,少吃苦头!”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便开始撕扯陈青莲的衣物,陈青莲绝望地闭眼,口中低声道:“陆扬名。”

唐仲杰给了她一巴掌怒道:“你喊那臭小子他也不会来救你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仗着有高明的功法,厉害的师承,神气什么?终有一天,我强过了他,要将他踩在脚下!”

正在此时,唐仲杰只感到储物袋震颤不已,他不知缘由,只怕自己怀中宝贝损毁。便取出那不稳定的源头,原来是那把青色短剑。

那把剑不受指挥,浑身亮起金光,将阴暗潮湿的洞穴照透。

“陆扬名!”陈青莲带着哭腔的声音惊呼道,那把剑的金光与破邪上的光芒一般无二,正是破邪剑灵。

唐仲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夺路而逃,青色小剑斩开陈青莲身上的禁制,她跌落后,雪白细腻的皮肤上泛起一股青灰之色,无数血管从心脏处像小蛇一样爬满全身,她的眼睛已经全黑,发丝疯长,正是催动了青莲尸妖大法。

唐仲杰跃入水中逃跑,小剑紧随而出,金郎因没见过破邪剑,正不知什么情况,还留在洞中。侧面水池中无数尸体也变成青灰色尸妖,他绝不敢再留,也跃入水中逃跑,陈青莲与一众尸妖在水中跟上将他擒住拉扯的拉扯,撕咬的撕咬,直到把他碎尸万段。

陈青莲只觉得在水中一个白色身影抱住自己,她下意识想张嘴去咬,原来尸妖的牙齿是黑的,其中有猛烈的尸毒。此时她感到剧烈的仇恨,催动此秘法令她的神智变得不清醒。

在激烈寒冷的河水中,那可靠的白色身影紧紧拥抱着她,令她全身都发软,一时竟然控制住了!无法下口。

二人冲出水面,陈青莲觉得白色身影中不断有热流传来,身上也不冷了,不疼了,连精神也恢复很多。两人就落到淮烟门宗门前,陆扬名见她衣物有所破损,连将自己白衣取下给她披上,自责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陈青莲见此少年英雄,露出怜惜之意,胸中仇恨不觉消弭,身上尸妖之法褪去,白嫩的皮肤显现。此时她心中只剩巨大的悲伤,不觉大哭出来:“师父,师父死了!”

陆扬名见她这样坚强的女子,此时竟如此悲戚,心中不免悲伤,又想到此女说她的师父就像她母亲一样,他就想到自己那不知所踪的母亲,她是否也这样在某个地方被奸人害死了。

陆扬名心中一疼抓起她的手来:“别怕,我们去给你师父报仇。”

只见一白衣少侠拉着一位穿着绿染衣裙女子再度登上淮烟门。唐仲杰在入门广场中四下飞奔,那柄青色短剑不停追逐他,他口中不住狂喊:“救命!救命!各位长老快救我。”

陆扬名左手抓住女子,右手取出破邪利剑,他将剑往前一掷,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长剑将绿色短剑撞为两段破邪剑灵回到剑上,直向唐仲杰刺去。

唐仲杰祭起防御法术,破邪剑因只凭锋利,未施加法术,所以没有突入,但这一切都是负隅顽抗。

唐仲杰看着陆扬名大吼道:“什么时候?你对我的法器动了什么手脚?”

陆扬名冷哼一声眼中杀气更甚:“我陆扬名又岂是有勇无谋之辈。”

破邪剑灵可以依附在其它剑上,陆扬名先前斗法时,便在最后一拼中将剑灵藏在唐仲杰法器中。一来剑灵不损坏禁制,二来陆扬名神识手段远胜唐仲杰,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

破邪又挺入几分,唐仲杰连连哀求到:“诸位师兄师弟救我!陆扬名已与这魔道妖女为伍,他要杀我啊。”

陆扬名大喊一声:“我看谁敢动手!你们淮烟门竟敢在我面前抓走我好友,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这一声,果然无人敢动。陆扬名便用剑指一指,破邪光芒大盛,顷刻突入唐仲杰防护,长剑穿胸上扬便将他一剖两半。

众人惊疑不定,宗主沉声道:“宗门叛徒唐仲杰,修炼妖法残害凡人,已在陆少侠剑下伏诛,陆少侠,今日的恩情我们记住了。”

陆扬名收回破邪剑看了他片刻,转身就走。

宗主继续问道:“陆少侠这等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侠义之士,不知你身旁的妖女,你何时诛杀。”

陆扬名大笑道:“在我心里她可是比你们这些人要好得多。”

陈青莲听得心中砰砰乱跳,抓住陆扬名的手都紧了几分。

大长老继续道:“魔道就是魔道,你难道想叫她改邪归正?如果她有一天做了坏事呢?”

“那时我自会出手。”陆扬名说罢拉着陈青莲离开。

二人埋葬了众多干尸,陈青莲又哭了一场,陆扬名与她同回营地,她才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叫作陈田田,家住陈家村中,家中本有几亩薄田,父母都老实的乡下人。那几年朝廷接连征收税赋,说是去抵御北蛮人,实际层层盘剥都进了那些贪官的腰包。

她的父母不敢违逆那些官人,到最后自己家没有饭吃,一家人险些饿死,村中大户只用了一点点粮食就换走了他们家的田。她父母只能更加拼命劳作才能在交得上税的同时养活一家人。然而劳作管什么用?税永远交不完,要活命只能找大户借。借到后来,大户拿着借据上门要人,一个人抵多少斤粮食,全家人抵完还要欠他一大半。

父母不服,闹到官府,官府也向着大户。然后一家人都成了大户的奴隶,畜牲一样的东西,父亲没多久就累死了,母亲也跟着自杀了,幼小的陈青莲要被送到窑子,这可不是城中的青楼,而是那种破瓦房,窑姐躺在里面客人来了,做完事给了钱,然后下一个客人立马再进来。

幸好她碰到了师父,师父救了她教她法术,法术叫青莲尸妖大法,所以她改名叫陈青莲。后来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让人人都不再做奴隶,师父常劝她,说她太幼稚太异想天开她还是坚持,师父一气之下就离开了。谁知现在师父死了,师父死了,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谈及此处,不住落泪。

陆扬名安慰她:“你师父没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那些太平军,那些百姓都很爱戴你。”

陈青莲也想通:“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现在我是太平将军。”

二人一路走来相谈甚欢,陈青莲问:“我变成尸妖,你不怕我吗?”

陆扬名笑道:“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陈青莲撇嘴道:“行吧,谁能有你陆大侠法力高强?”

陆扬名毫不谦虚,自得道:“些许高强罢了。”

陈青莲不服只说:“我要咬你一口,也有你难受的。”

陆扬名道:“被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咬一口,料想也不妨事。”

陈青莲不服气蹬着他道:“有本事你试试。”

陆扬名挽起袖子跟道:“试试就试试。”

陈青莲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想到自己嘴巴要去碰他的胳膊,一时满面通红,骂了声“傻子”之后,转头自己走路。

陆扬名此时也觉不妥,笑到:“刚刚只是说笑,你咬我一口定要让我难受好久。”

二人不再谈论之前的话题,继续聊天。匆匆不觉,营地便到了。

只见大虎飞快来报,太平军范围西侧城池受到氏族所组建的乡军攻打。陈青莲连忙换了甲胄跃马而出,赶去支援。

陆扬名见战况如此紧急,便御剑上空侦查,这不查还好,一查他心中顿时恐惧大盛。

就在北边一支大军已经赶到,但见那支军队排布齐整,军纪严明,各个兵卒均身披坚甲,手执利器,装备精良不说,从眼神看去一瞧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一派肃杀之像。

太平军纵使人数众多,怎么是这支军队的对手,就是再多十倍兵力,那些农汉组成的军队,也决计只有被屠杀的份。陆扬名落下一打听,才知这是由龙将军带领的大梁精锐。这些兵卒才在拒北城击退蛮族军马,便很快下来安州平叛,首当其冲便是太平军。

陆扬名知道陈青莲必是不敌,心中踌躇,他又听闻龙将军是英雄良将,便潜入营中与其商议。陆扬名与龙将军商讨许久,龙将军也对他这样的修行之人充满敬佩,正是英雄惜英雄,便将一切说通。

陆扬名离开军营,长呼一口气,此事总算有了解法。

大梁军队并未急于进攻,而是让本地大族组建乡军试探,所以有陈青莲坐镇,这第一场是大胜了。陈青莲与各位领军在城中大摆庆功宴席。

宴席上陆扬名赶到。陈青莲向他招手:“陆扬名,过来喝酒,你不是要请我喝酒吗?”

陆扬名心中有事,隧不见喜色。他走到陈青莲身前:“能不能找个地方单独和你聊聊。”

陈青莲不觉一呆,心中高兴。此时大虎道:“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非要单独说?”

他刚刚看陆扬名进来时陈青莲目光就粘在他身上,如今看陈青莲这副表情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再加上前几天陈青莲与陆扬名一同不见,回来时竟然穿着女装,这一切都让他警惕万分。

陆扬名也不遮拦:“是军机大事。”

大虎道:“这里都是出生入死的自己兄弟,谁不比你信得过?”

陆扬名不在乎他话里夹刺,只是看向陈青莲。

陈青莲呵斥了一声大虎:“不得这样说,陆大哥对我们帮助甚多。”随后她认真看着陆扬名,声音都温柔了点:“你且说,这里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陆扬名知道拉不走她,便明言道:“龙将军的军队已经抵达安州,他们都是大梁的精锐,非同小可,此战绝非易事。”

陈青莲道:“我会做好准备,与他们决一死战。”

众领军大喊:“对啊!谁怕他们!”

陆扬名摇摇头。

陈青莲忙问:“什么意思?”

陆扬名道:“龙将军用兵如神,北方蛮族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你们。此战万不可胜。”

“臭小子,你在这扰乱军心,小心我军法处置!”大虎怒道,众领军纷纷不忿。

“实不相瞒,我已与龙将军谈过了,只要你遣散太平军,叫他们回去种地,朝廷就不再追究,各位领军也可去朝中领个官职。青莲你……我会想办法引荐你入仙剑门,再不济也可以去我父亲的奇珍楼,继续修行下去说不定会有成仙的那一天。”

陈青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若是以前她绝对会将陆扬名怒骂一顿,但此时不由得心中扭捏起来,并不言语。

大虎愤怒拔剑:“好啊!你原来是来当那些狗官的说客,前来诏安了啊!”

陈青莲大声道:“不要胡说八道!陆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陆扬名继续陈述利害:“我只是不想你们白白送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无益处。青莲,你听我说,龙将军已经赶走了蛮人,未来至少五年内,大梁再不会有重徭重税,他也亲口承诺回朝后会劝勉皇帝,以民为重,施行养民之道。你便将他们放回去修养生息,过几年太平日子吧。”

陈青莲沉默半天,心中天人交战,她实是想跟陆扬名去了,但她一抬头见诸位领军都眼巴巴望着自己。她心中羞愧怎么能为了自己,就放弃曾经的理想与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

她神色一定,既然下定决心,再无犹豫之意。她明星般的眼眸看着陆扬名问到:“就算那些狗官,狗皇帝真能施行养民之道,让百姓修养生息五年。那么五年之后呢?”

陆扬名不语。

陈青莲继续道:“五年之后,他们的儿子会继续成为奴隶,她们的女儿会继续成为妓女。那时他们就会悔恨,何不在今日与那些狗官恶霸决一死战!”

陆扬名心中一震,痛苦道:“如果你们能够取胜,我何尝不想看到你的鸿愿得以实现。只是如今看来,大梁明显气数未断,此战有违天命,到最后必将粉身碎骨。”

陈青莲道:“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投降。我今天输了,五年后说不定会有新的太平军。他们就会记得曾经有个太平将军在反抗大梁的战争中牺牲了,他们也会拿命去与大梁拼斗。如果我今天接受了诏安,未来有了新的太平军,他们便也会奔着诏安而去。”

陆扬名感到了对陈青莲无比的敬佩,她竟然要为了这么许多不相干不认识的人去死,他不知自己能否做到。他虽有正义之心,也爱行侠仗义,但果真涉及到凡人之间战争这样的大事,他也会袖手旁观,他心中隐隐觉得这其中蕴含天道规律只可顺其自然,不可强行干预。

这也是大多数修士的想法,但陆扬名心中悲悯,本性善良,见不得人受苦楚,所以有救与不救的疑问常常萦绕心间。

此刻他实不忍陈青莲去死,真情流露道:“我对每个朋友都珍视万分,你若不死,可随我去仙剑门。我有个结义兄弟,聪明才智更胜我百倍,那些丹药都是他送给我的;我还有个师妹,虽然喜欢调皮捣蛋,但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你要是愿来,他们想必都会非常喜欢你,咱们常常相聚,也自在快乐。”

陈青莲见他如此言辞恳恳,心中已是感动,但她既下定决心,绝不反悔,她冷冷道:“陆少侠的朋友自然都是非常之天人,我却不敢以陆少侠的朋友自居。我的朋友都在这里,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是些粗鲁庸人,你虽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打不过姓龙的,但我决不愿抛弃他们。陆少侠若无旁的事,自请吧,我们还要商量军事。”

陆扬名知劝她不动,行礼告辞。他转身出门。陈青莲见那白色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远,她心中不由得一痛,突然想起身跟上。但最终她的目光从那白色背影上挪开。

谈判诏安既然不成,龙将军开始平叛。太平军正面较量且不是对手,更勿提周围还有各个氏族组成前来支援的乡军。原来陈青莲率领的太平军专一劫富济贫,只杀有钱人,叫这些氏族豪强每日胆战心惊,如今既有东风可乘,他们便对太平军狠下杀手。太平军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只能顽强坚守,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抵御未及数日,安阳城中没死的世家大族与梁军里应外合,安阳城破。防线出现缺口,其余城池也迅速沦陷。

太平军连战连败,众多城池皆被收复。许多主力被分而破之。只有陈青莲携带队伍逃到淮河,被大梁军队团团围住,陈青莲誓死不降,众随从亦然。

那淮河之畔沙场之上,只见血气熏天,尸横遍野。陈青莲抱着大虎的身体,他背上中了数箭,眼看命不久矣,二虎及几个残余兵卒护卫着他们。众多精钢盔甲之精锐,各持一把铁戟,向他们挤来。

大虎奄奄一息道:“将军,你快逃吧。不要管我们了。我们这些人没有本事,全部死了都没有关系,但你不能死,只有你活着我们的大业才能成功。”

陈青莲已红了眼不停流泪:“没有,没有。你们都是很有用,没有你们我一个人成功不了的。”

大虎脸上惨白好像血要流干了,眼神已经涣散:“将军,我们全都相信你。你说的那些,我们原来真的想都不敢想,他们叫我贱民,我就真觉得我贱了。是你让我成为了真正的人,下辈子我还想当人,不想当奴隶了,你一定要成功,让世界上再没有奴隶……我真不成了,青莲,我以后不能再帮你了……”

大虎再没有了气息。这时数名梁兵挺戟刺来,几个太平军残兵就此倒地,梁兵愈战愈勇,又向陈青莲刺来,二虎伸手抓住铁戟,却被其它人刺入腹部。

“二虎!”陈青莲见这一幕,不由得伤痛万分。

二虎牢牢抓住身前铁戟,不让他们前进半分只在口中大喊:“走!走!”

陈青莲抢过一戟,挥舞起来,将众兵赶开,又上前搀扶住二虎,他的肚子被划破,内脏洒了一地,他不会说话,只在口中傻喊:“走!走……”

最终他也没了气息。

只剩陈青莲一人被团团围住,她看了看周遭这些熟悉之人的尸体,又看向包围的远处,龙将军正坐在马上凝望着这边,他身旁还有许多人马,一面大梁金阳战旗在空中迎风招展。她心中生起无限的仇恨,霎时间陈青莲发丝飞涨,双眼与银牙都变为黑色,无数血管爬上脸颊,她彻底变成了怪物。

一声愤怒的尖啸响彻战场,原本已经死去的大虎二虎及众位侍从纷纷站起,向着大梁来军扑去。众兵卒大惊失色,包围散乱,陈青莲飞步向龙将军驾前。

尸妖之体已成,这些凡人军队难以将她拦下。只见她所过之处,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站起来。陈青莲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那面金阳战旗,如果那真是一轮太阳,她也要将那太阳杀死,让它也看看她眼中的黑暗。

然而她黑色眼中蓦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陆扬名已手持长剑,立在她前方。龙将军号令军队去对付其它尸妖,只留下陆扬名与陈青莲二人对峙。

四周军队与尸妖正缠斗得激烈,无数喊杀之声传来,二人却异常沉默。陆扬名不忍道:“你输了,跟我走吧,放手吧。”

陈青莲依旧是那幅倔强的表情,她再度发出凄厉的尖啸,向着龙将军车驾冲去。陆扬名用剑指着她:“快住手吧!这些士兵都是无辜的!停下!”

陈青莲越来越近,陆扬名拿剑的手不停颤抖,他几乎要握不住剑柄。随后陆扬名见她双掌横于身前,呈激发动作,这个动作似曾相识,是淮烟门的风刀法术她杀了金郎得到了他的储物袋学会了这招。

一片薄薄的风刀以疾速越过陆扬名向他身后飞去,他刚刚正在天人交战,已经来不及阻止,陈青莲跑到这里舍命一击不正是为了杀龙将军吗?陆扬惊慌转头看去,只见风刀轻飘向那大梁的黄金太阳旗,那扇旗帜无力地从杆头飘落,龙将军毫发无损。

随后,陆扬名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惊恐地转过头,女子已奔跑过来,撞入了自己怀中。温热的液体流到他手上,破邪剑正好贯穿了女子的心脏。

“你!”陆扬名一动也不能动。女子将他紧紧抱住,张开嘴黑色的牙齿狠狠咬在他肩膀上,这是尸妖的拥抱,足以致命。

陆扬名感觉到了肩膀上的疼痛,却不及心中疼痛的万一。黑色的血液从陈青莲胸口不停流下,她的尸妖之体也在迅速解除,一张小脸变得雪白。

陆扬名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他伸手将她抱住抚摸她的头发,眼中含泪轻声道:“结束了,太平将军,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陈青莲的牙齿渐渐松开,陆扬名的伤口只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并没有中毒的痕迹,她还是无法伤害陆扬名。

陈青莲松口后终于呜呜哭出来,大哭一场后,她再没了声息。

陆扬名将她抱走,在淮河上完成了火葬。直到她已经漂走很远,天彻底黑了下来,河面上刮起了激烈的冷风。

陆扬名坐在河边呆呆地望着水面,将身上所有灵酒取出,喝一半,再将另一半倒入河中。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陆扬名也醉了。

只见江上有一只黑鸟,它茫然地飞行着,忽上忽下,摇摇晃晃,好似也醉了,一阵激烈的冷风刮过,将黑鸟坠入河中,它被河水裹挟着席卷着,他在河中奋力的振翅,却怎样也奈何不了这条汹涌的长河。它要被淹死了,救还是不救?

这条河自古以来,不知要淹死多少生灵,你救得完吗?这只黑鸟身有疾病,你救得了它今天,救得了它明天吗?

醉醺醺的陆扬名御剑掠过河面,蹲下伸手一捞,他将黑鸟轻轻放在岸边草垛上,而后纵身飞走,白色身影消失在夜空。

(这就是剑侠的一个故事,类似这样的故事还有许多,在安州一带为人们所传唱。他穿一袭白衣,手执一把散发着金光的银色长剑,当他出现,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一开始人们坚信他是现实中的人物,有许多人亲口讲述他的事迹,并能绘声绘色描述他的容貌性格。到后来人们觉得他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只由说书先生传唱,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再后来,最后一个记得白衣剑侠的人也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了。往后或许也有人叫剑侠,或许他也穿着白色衣服,或许他也碰巧拿着一柄会发金光的银色长剑,但那再也不是陆扬名了。

想到此处,我脑中有一个想法涌现,我看着漆黑的苍穹,不,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忘记陆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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