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窗户的雨滴声和笔下不停的哗哗声混合在一起，这已经是林彦刷的第五套物理卷了。
或许更加准确的来说，是全国物理竞赛S市仕兰中学预测卷（五）。
即便林彦对复试胸有成竹，但这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竞赛奖学金，好歹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好吧，他承认只是想蹭学校教室的电罢了。
7月份的政府补贴还没有下来，月初又来了一个被遗弃的新孩子，孤儿院的大家只能靠着偶尔社会人士的资助苦哈哈地过日子。
更别提存了心思，将来打算带弟弟出去的林彦，单靠仕兰中学的全额奖学金并不足以支撑起他们以后的生活。
好在林漓足够懂事，也足够聪明，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哥哥一样免费就读于当地着名的精英贵族学校。
林彦早已过了14岁生日，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不太会有人愿意领养，更何况还有一个和他绑在一起，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
不会有人喜欢在脚上拴着两个瓶子走路。
—
也不知道弟弟感冒好点了没有。
林彦一边把今天发的练习卷按着分割线一点点按下去，一边眼神空荡荡发着呆，默默等着放在讲台下面插座里的手机充满电。
大家应该都走了吧。
外面呼啸的风声把仕兰中学的校旗吹得东倒西歪，在一片黑色里翻滚着纸片大小的天蓝色。
也不知道是哪个升旗手忘记把它收起来。
如果执旗人是楚子航，那他一定不会忘记这件事情。他一向都很认真，认真到因为要做值日，而拒绝美女学妹的回家邀请。
林彦知道那个学妹，好像是叫……柳淼淼？
初二就过了钢琴十级，每年仕兰的联欢晚会都会有她的独奏，班级里还有好几个男生暗地里为柳淼淼较劲。
不过这都和林彦没有关系，他从来只在颁奖典礼上出现。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捎我吧！”
一个男生大喊着，希望对方能捎上自己一程。很明显是个台风天没带伞的倒霉蛋。
很好，真的是叫柳淼淼。
林彦笑了笑，这证明自己的记忆力没有出错，就是这个倒霉蛋的声音有点耳熟。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跟你又不在一个方向！”
柳淼淼头也不回，踩着雨鞋走向黑色的宝马。
路明非……好像是自家老弟的同班同学来着？
林彦隐约有点想起来了。
低上一个年级的路明非蹲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宝马无声地滑入雨幕，尾灯一闪，引擎高亢地轰鸣，一下子就走了。他站起来，脖子歪着，脑袋也耷拉着。
楚子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着也许自己能稍他一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路明非！”
林彦直接推开窗户，大喊了一声，那声音比天上的暴雷还响。
楚子航突然没有话想说的了。
瓢泼大雨顺着敞开的窗户砸进教室，砸在林彦的课桌上，好在林彦早就机智地全部放进了书桌，就是可惜了其他同学下午拖好的地。
那颗黑色的脑袋迎着雨弹出去，很快就被打湿了头顶一层。
他高声喊道，“你认识林漓不？我是他哥，我弟的伞在抽屉里，你先拿去用！”
路明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只兔子啪嗒啪嗒往回跑。
一道枝形闪电在云层闪灭，耳边惊起暴雷，雨更大了。
林彦探回脑袋，手疾眼快地关上窗口，无所谓地用外衣擦拭着课桌，湿答答的头发顶在脑门上。
不得不说，贵族学校的纯棉校服吸水性是真的好。
很快他注意到了楚子航的视线，看着地上的一摊积水，林彦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对不起啊楚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其他值日生都完成自己的任务回家了，现在只剩楚子航负责今天的黑板，而林彦就在刚刚给楚子航增添了新的工作。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林彦遇到这种事情，至少也得敲诈对方一瓶可乐才能罢休。
“……”
可林彦其实想错了，楚子航根本没在意。
“我打扫卫生很快的。”
林彦从座位上跳起来，殷勤得去拿保洁柜里的拖把，“我在福利院经常干这事，保证一点水渍都不会有。”
福利院……是城东的那一家吗？“爸爸”好像捐赠过几次。
楚子航对林彦的家庭情况略有耳闻，听说不太好，但是他没有想到……林彦和他弟弟会住在福利院里面。
“要我捎你一程吗？”
看得出来楚子航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情，甚至解释了一句废话，“我们同路。”
“那敢情好。”
林彦笑了起来，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谢谢哈。”
楚子航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短信，输入：“雨下得很大，能来接我一下吗？还有我的同学，和我顺路，能送一下他吗？”
他心里默念了一遍，确认语气没有问题后，点击了发送。
一、二、三……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都在数自己的心跳。
叮咚！是他回复了！
“好呢！好呢！没问题！在学校等着，我一会就到!”
短息如此回复，那个人的语气总是那么快活。
林彦默默围观着，看到楚子航几乎急促地打开消息，在那一刻他敏感地认识到：或许这个万众瞩目的校园王子也有自己的秘密。
楚子航把来往的短信都删掉，给“爸爸”看到不好。他拎起脚下的水桶，把整桶水泼在黑板上。
水哗哗地往下流，他抄起黑板擦用力地擦起来。
“楚同学，我帮你。”
林彦相当有眼力见，拎着拖把跑过去，吭哧吭哧拖干从黑板上流淌下来的水。
等楚子航擦到第三遍的时候，外面传来低沉的喇叭声。
这个时间点，其他学生早已离校，只剩下楚子航和林彦。林彦把充电线和手机塞进口袋，向外望去，窗外的水雾氤氲出两道明亮的白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彦在路边报刊亭的《汽车赏析》上看到过那辆黑色轿车的车标介绍，三角形的框里有两个“m”重叠在一起，像个“山”。
迈巴赫，奔驰车厂的顶级车，价格在500万到1300万不得。
林彦突然觉得有点牙疼。
车里的中年男人冲楚子航招手，笑得像是老树开花。
楚子航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笑得那么开心，像是一点烦恼也没有。他背上“爸爸”从伦敦给他买的hermes包，他的继父，是一个富豪。纵然是标榜贵族学校的仕兰，他的“爸爸”也是最顶端的那一批，一个优质、负责、有修养的好男人，爱着舞蹈演员出身的苏小妍，然后爱屋及乌爱着自己。
如果楚子航开口，他可以得到更昂贵、更奢侈的东西，可他一点也不想要。
所谓“父亲”的义务一点都不想要。
楚子航对车并不热衷，可那个男人却很喜欢对他吹嘘，现在他只觉得雨刷吵闹。
林彦走在最后，关上了教室里的最后一盏灯，背着去年参加马拉松赠送的运动包，顺手关上了门。
楚子航对着屋檐外的瓢泼大雨犹豫了一瞬间，林彦心领神会撑起了伞，往前挪了挪。
林彦招呼道，“楚同学，你快进来啊，这雨还挺大。”
毕竟人家都好心送自己一程了，给没有带伞好心送我自己回家的同学撑个伞怎么了？
车里的男人刚打开一张巨大的黑伞迎上来，就看到了相当友善和谐的一幕，明显愣了一下，估计在想怎么还有人和自己抢工作。
楚子航原本看到男人撑开伞，打算冒雨过去，可林彦的举动出乎了意料。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多谢。”
林彦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接到了人，抬脚刚想走。
突然有什么从他的脑袋前面长了出来。
那是一把黑色的大伞。
“……”
“……叔叔您真幽默。”
于是就变成了，林彦和楚子航撑一把伞，男人给他们再撑伞的奇怪画面。
画面虽然奇怪，但是也多亏了这样，林彦才没有在上车途中淋到雨。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把长柄雨伞收好，递给后面的楚子航，对着两人说道，“插在车门上，那边有个洞专门插雨伞的。”
“知道，你说过的。”
楚子航随手把伞插好。
林彦虽然找到了那个洞，但事实上他其实并不需要，因为他的伞是折叠伞。他熟练地从运动包的侧面抽出一个塑料袋，把伞塞了进去，然后重新插回书包。
楚子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操作，等林彦放好，才说道，“走吧。”
“叔叔你好，我叫林彦。”
林彦见缝插针，坐在位置上，笑得很乖巧，“请问可以送我去城东的第三社会福利院吗？我家就住在那里。”
真的是那里。
楚子航和男人都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好嘞！就冲你喊我一声叔叔，我哪里都能把你送过去。”
“你们衣服都湿了吧？我帮你们把后排座的加热打开？谁用谁知道，舒服得要死！”
听到男人又开始吹嘘起他的车，楚子航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用不……”
“真的吗？那就谢谢叔叔了！正好我袖子湿了。”
林彦的脑袋一点点转向了楚子航，有点后悔，“要不，不用了？”
“开吧。”楚子航无奈开口道。
“好耶！”男人笑完，清了清嗓子，对中央台说，“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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