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我来了!

千户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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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五(未来可期之太祖昭武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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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深沉,万籁俱寂,村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放眼望去,只有零星灯火从排列有序的草舍窗户间透出,与幽蓝夜空中的璀璨星辰相呼应,显得宁静而又安详。

蟋蟀在村道旁的桃林里低吟浅唱,青蛙不甘落后,则在水稻田里肆无忌惮地呱呱大叫,不知谁家偶尔传出几声犬吠,似乎在抗议着青蛙高分贝噪音。

晚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桃花和泥土交织在一起馥郁芬芳的气息,让人陶醉其中。

在这个时候,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享受晚餐后的休闲时光。

一些人家会围坐在院子里喝着自酿的饮品,聊着天,下着棋,听长辈讲述古老的寓言故事和美丽的神话传说。

另有人家则选择早早休息,以迎接第二天忙碌而又快乐的生活。

一座毛竹搭建起来的半人多高篱笆墙内,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七八间茅舍,围绕在中间的是一间较为宽敞的草堂。

草堂内几处油盏散发着温馨的橘黄色光芒。

一名粗布灰衣的中年农人坐在草席上,灯火映在他瘦长的脸上,泛着古铜色光芒,他面带微笑看向星空,长满老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似乎正在思忖着什么。

他的周围坐着七、八名虽已步入中老年但眉目姣好的农妇,有的在织鱼网,有的在缝衣服,有的在编扫帚、草鞋……

中年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案几道:“好,今晚就讲一个成语故事,叫做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一名俊美妇人朱唇一撇,露出洁白的贝齿,不屑地道:“哼,什么乱七八糟,我看你白天在菜园子里栽种的蔓菁(大头菜)、芋头就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是不是这个意思?”

众妇人哄堂大笑,发出银铃般地悦耳声音。

“哎哎,法慧,休要胡言,乱七八糟可是有典故和出处的嘛,”中年男子苦笑着手抚颌下黑髯,摇头晃脑地道:“话说汉代景帝年间,御史大夫晁错上疏《削藩策》引发了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之乱’——”

另一名年龄稍长的美妇一边编着草鞋,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脆声道:“这个我们都知道,这就是乱七啊,那八糟呢?”

“阿姐莫急嘛,乱七你们都知道了?”中年男子环顾众妇人问道。

众妇人发出了不高兴地嘲讽声,一起道:“切……《汉书》谁没看过,你当我们没上过学啊。”

中年男子就是陈望,他虽然刚刚过了六十岁生日,但远离了世俗烦扰,征战杀伐,日理万机,过上了闲淡安逸,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吃的是新鲜果蔬,鸡鸭鱼肉,看起来样貌就像四十几岁的样子。

刚才说话的两个妇人,第一个是王法慧,第二个是阿姐陈胜谯。

在这世外桃源居住了十几年,白天一家人一起在田地里劳作,陈望还在溪水里捕鱼,有的负责养家畜,有的负责与村民交换生活必需品等等,井然有序,生活甚是充实而又甜蜜。

她们晚饭后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听陈望讲成语、典故、诗词……

陈望吃着当年鸠摩罗什给配的药和珍稀的昆仑千年雪莲,不但身体渐渐好转,而且前世记忆也恢复了一些,虽然仍有时模糊。

但不妨碍他成为村子里最聪明博学的农民。

————————题外话

书中从一开始写陈望失去前世记忆,一直注明是陈望吃了葛洪丹药把朝代更替忘得干干净净,而其他记忆尚存,但仍有许多读者口水,令本人很郁闷,且评论的语言都难以描述,唉……

好在有一些看我的书很仔细的读者,在这里,我表示衷心感谢。

————————书归正题

陈望给夫人们和阿姐、贺蔚讲了十几年,基本把自己知识讲了个差不多,可谓是绞尽脑汁,江郎才尽。

“好吧,我讲八糟,”陈望拿起粗陶碗,呷了一口,接着道:“这八糟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是元康元年三月到六月,由楚王司马玮进京杀太傅杨骏和司空卫瓘开始——”

刚讲了两句,又被众女给打断了,这些故事她们更加熟悉了,不就是发生在一百年前嘛,耳熟能详。

谢道韫一边缝着陈望在地里干活的旧衽衣,一边笑道:“别讲乱七八糟了,还是讲讲你那些诗词吧,来几首跟现在季节应景的。”

“咳咳,好吧,好吧。”陈望尴尬地咳了两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吟哦道: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啧啧啧,这诗好听,一枝红杏,怎么就一枝?为什么不是几枝几十枝?”焦夫人放下手里活计,伸着懒腰问道。

众女又是一片哄笑声。

陈望笑着讲解道:“细一品味啊,这红杏也可能是古人描写一位美貌女子,从墙上探出头向外观望。”

众女一起思忖了片刻,回想着诗中的情景,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哦……”地感慨声,深表赞同。

阎夫人笑吟吟地道:“明日晌午焦夫人把头探出墙,我们一同观瞧,品味一下这首诗的精妙所在。”

“呵呵,咱那矮篱笆墙,我往外探什么头,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再把墙压倒了。”焦夫人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众女好似想象到了这个场景,哄堂大笑。

“夫君,再来再来。”

陈望想了片刻,又吟哦道: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吟罢,又引来了众女的赞叹声。

“这首诗好,那画面就在眼前,动的静的皆有,活灵活现。”薛夫人赞叹道。

贺蔚跟着道:“是啊是啊,我听了这首诗,想起前几天我去山脚下挑水,路过萧二狗家墙外,看见他家里就是这番景色,种了好多蔷薇、栀子、牡丹花,密密麻麻,五颜六色,里面有蝴蝶还有鸟叫,就停下多看了一会儿。”

“哎呀,小蔚,怪不得那天我做饭等水等你半天不来,原来你在人家墙外看光景!”呼延珊看着贺蔚,娇嗔道。

“呼延夫人,哪有那么久嘛……”贺蔚脸一红,支吾道。

焦夫人一脸坏笑道:“小蔚,你是看花是假,看萧二狗是真吧,嘿,这个壮实的小伙儿一天能翻十亩地,推几百斤小车,有的是力气呢,哈哈哈……”

“萧二狗家的花花草草召来一只好大的蝴蝶啊……”王法慧也笑着戏虐道。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贺蔚的脸更红了,把手里的扫帚向焦夫人扔了过去,众女闹成了一团。

闹了一阵子,贺蔚看着陈望道:“欣之兄,别尽讲一些娘娘们们儿的田园诗,花花草草的,来一首激烈点儿的,看破世俗的,助助兴,俺们大草原上的人喜欢听这个。”

众女一起拍手齐声叫好。

自从来了世外桃源,除了夫人们喊陈望夫君,陈胜谯喊老弟之外,陈望让贺蔚直接喊他的表字即可。

“激烈点儿的,看破世俗的……”陈望一边抬头看着草堂外夜空,一边思忖着,众女安静下来,一边做活一边等待着他的新诗。

良久,陈望打了个响指,微微一笑道:“有了。”

他呷了一口陶碗里的泉水,润了润嗓子,不疾不徐地吟哦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背诵到此处,忽然,陈望背不下去了。

他被晒得古铜色脸庞泛起了青白,两道剑眉立了起来,细目中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丝恐慌和怒意,令人难以琢磨。

贺蔚还在调侃道:“欣之兄,您怎么卡住了?忘词了吗?前面做的不错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陈望此时一阵耳鸣,已经听不清什么了,只有心跳声仿佛带着血液汩汩地涌上了大脑。

坐在他身旁的谢道韫心细,看他脸色不对,赶忙用手试了试他额头,低语道:“夫君您怎么了?哪里不适吗?”

众女这才察觉出陈望脸色难看,有些异样,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一起不安地看向陈望。

良久,陈望叹了一口气,垂下眉毛,耷拉下眼皮,摆手道:“无碍,无碍,我有些腹痛,可能晚饭吃得急了,你们去歇息吧,我去院里溜达溜达。”

陈胜谯凝神看着陈望,蹙起娥眉,焦急地问道:“老弟,你真的无碍?如果还不好,我去请村头的姜医师来看看。”

陈望站起身来,挤出一丝笑意,看着阿姐道:“呵呵,真的无碍,阿姐放心好了。”

众女这才放缓了心情,纷纷起身,各自道了晚安回自己卧房去了。

陈望背着手,踱步草堂外,此时也是夜深人静,只有虫鸣蛙叫声还断断续续响着。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漫天星斗,如璀璨宝石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上,十几年来第一次想到了外面的世界,嘴里喃喃地念道: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

他刚才在夫人们面前背诵时,突然一段历史的记忆打开了,寄奴,不就是刘寄奴刘裕吗?

这首词是南宋将领、诗人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当年就是二弟从京口里的寻常巷陌发现了刘裕,并举荐到孙无终麾下,后又投靠的刘牢之北府兵。

陈望继续凝神思索,回忆着,刘裕称帝建立南朝宋,诗词中的元嘉是他儿子刘义隆的年号,那我儿子呢?

难道二弟没有按照我的遗诏行事,没有诛杀刘裕及其党羽?

二弟啊二弟!你一辈子对我惟命是从,从未忤逆过我的命令,就这一次可能毁了我们辛苦创下的基业,甚至颍川陈氏一门。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出现了刘裕的面容,那张棱角分明,皱纹如刀刻的脸,异常坚定果敢的双眼,分明是一个狠人。

再继续思忖,刘裕在历史上是第一个开启篡位弑杀前朝皇帝的人。

在他之前,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篡位后杀戮前朝皇室,是他开的这个头,到了后世,纷纷效仿,斩草除根。

司马德宗,司马德文这两个兄弟及其子女已经死在了他手里。

自己来东晋这四十年,亲手缔造了一个大郑王朝,这不就代表自己的儿孙们要死于他的手里了吗?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揪心。

想想自己的二弟陈顾,想想从小养大的陈何、陈啸、陈且还有俩女儿陈昉、陈吟,以及侄儿陈午、陈牛。

他的心情紧张起来,鼻尖上冒出一层汗珠,一颗心砰砰直跳,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纷纷的念头。

仿佛眼前出现了这些亲人、儿女们被五花大绑,押至建康郊外草市上斩首,然后首级被挂在大桁之上。

他的心中蓦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然后一颗心狂跳不止,方寸大乱,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胸口和头顶乱抓乱挠,又忽然围着篱笆墙转起了圈圈。

嘴里自言自语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

不知转了多久,连虫鸣蛙叫声都停止了,天地间安静下来,只有夜空繁星依旧眨着眼睛,仿佛看着焦躁不安,痛苦万分的他。

不行,我得马上走出这里,事不宜迟,一刻都不能耽搁。

刘裕这小子太厉害了,自己当年没有看错他,这真是个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

他原本就是个街头混混,好赌无赖,做事没有丝毫道德底线。

东晋以前朝代的高门士族虽然也有造反篡位的,也有起兵反叛的,但他们还有些许底线、道德约束,顾及家族和外界的颜面。

就连背信弃义,手段狠辣的司马氏也没有杀蜀汉后主和东吴末帝。

然而底层人士做事却不讲究这个,他们非黑即白,一贯赶尽杀绝。

桃花源里的村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时间观念,但陈望感觉到夜色已深,恐怕已近午夜。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西边的茅舍,在这里大家都是夜不闭户的,走进去借着窗棂外的月光看见阎夫人、薛夫人两人各自一个床榻正在熟睡,站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走出茅舍。

下一个是焦夫人跟呼延珊的卧房,两人也是睡得正香,可能白天太累了吧。

再往前是贺蔚、陈胜谯的卧房,陈望站在阿姐床头,看着月光下她俏白的脸盘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四十多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从洛阳的太尉府,阿姐敲开他的房门给他送来早饭和牛皮靴的第一次见面开始……

父亲陈谦在梦中对他的叮嘱就在耳畔,要他善待亲人,如今太后老妈和大娘司马熙雯已过世多年,无疾而终。

三弟死于司马道子和孙泰的挑唆下。

还有阿姐和二弟,自己如今要离开她了,愿她能在桃花源里安享晚年。

陈望顿时泪如泉涌瞬间流满了两颊,又流到了他那唇上两簇卷曲黝黑的胡须上,他也不忘记了去擦一擦,在月光下泪滴泛着亮晶晶光泽。

良久,他默默地转身离去。

最后,陈望进了王法慧和谢道韫的卧房。

二女的卧榻在茅舍的南北两侧,中间是一条过道,陈望在过道中看看谢道韫又看看王法慧。

从相识到大婚,再到现在,三人经历了无数风雨,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谢道韫为了自己背弃了陈郡谢氏家族,王法慧为了自己更是不顾和皇帝司马曜的婚约,毅然放弃了当时做皇后的机会,跟随了自己。

这一别,恐怕是永世不得再相见了。

自己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当年葛洪为让自己结束这乱世,救民于水火之中给自己服用的那枚丹药,冥冥之中陈望感到,一旦失效,自己离开的日子也就要到了。

他真想扑上去,把两位夫人搂住,诉说心声,好好告别一番,但她们是不会让他走的,如果走,也是一起走。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或许已经是血雨腥风,或许自己的儿女们已经身陷囹圄,等待引颈受戮。

虽然自己给他们打下了万里江山,留下了无数财富和名臣良将,但历史是不会骗人的。

刘寄奴一定会打败他们,夺取他们的江山,屠尽颍川陈氏满门。

看着谢道韫那眼角爬满细纹的瓜子脸,嘴里发出轻微地鼾声,看着天生丽质的东晋第一美女王法慧洁白的鹅蛋脸,朱唇微微轻启,唇边还有一滴口水,发出梦呓的声音。

陈望心如刀割,别了,法慧,别了,令姜!

淳朴善良,直率娇憨的王法慧;知书达理,端庄淑丽的谢道韫。

你们不要怪我不辞而别,我是去救我们的儿女。

你们在这里安享晚年吧,我发誓,一定打败刘裕,一定保全我们的儿女们,让我们颍川陈氏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鼻子一酸,喉咙发紧,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赶紧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但眼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给王法慧拉了拉身上的薄被,又深深地看了谢道韫一眼,转身走出了卧房。

一边走,一边犹豫,要不要留下一个字条,告诉她们自己走了。

但又一想,算了吧,这样会令她们的余生更加难过,她们会放弃现有的生活,发了疯地去寻找自己,但她们上哪去找?

即便是她们真的能走出这个桃花源,自己说不定已经不在这个公元五世纪了,而且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什么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陈望杳然一身,除了火把和火折子,一顶斗笠,未带任何东西。

出了院门,掩好了柴扉,毅然向着东方茫茫黑夜中走去。

出了这个门,他不再考虑儿女情长了,迎接他的或许是血雨腥风,或许是寒蝉凄切,充满了艰辛险阻。

他对外打败过前秦、前燕、西燕、后燕、南燕、后秦、北魏.......,对内打败过桓温、刘牢之.......但现在面对的将是穿越以来最难斗,最不讲道德规则的一个天生狠角色。

——————————

陈望自打当年诈死爬出棺材,辞别鸠摩罗什来到桃花源后,他就留了个心眼,在山洞里做了记号。

不过他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桃花源,只是几十年的战场戎马厮杀和朝堂勾心斗角的一种经验本能。

凡事留一条后路,一切皆有可能。

陈望来到最东边的大山前,凭借这十几年来干农活锻炼出来的体力,沿着溪水岸边翻山越岭,穿过层层密林,走到溪水尽头,是一座黑黝黝的山洞。

他点亮火把,走了进去。

沿着溪水旁长满青苔的大小岩石继续攀爬前行。

当年在几处洞口的大岩石上都各自摆了一堆小鹅卵石,多年无人走,依旧还在,只是也长满了青苔,不仔细辨认还看不出来了。

向前一个洞口会分出两个或者三个分洞口,都有溪水流出,如果走错一个,或许走几个时辰才会发现走错了,再折回来,不知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即便是遵循着小鹅卵石记号也走错了几次,他耐着性子,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些一模一样的洞口,尽量避免走错。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前面出现了四个相似洞口,而自己摆在洞口岩石上的鹅卵石子也不见了……

又累又饿的陈望,坐在石头上歇息,陷入了选择性困难。

这时,手里的火把也燃烧到了尽头,真是时候啊。

唯一一个有利的信息告诉自己,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洞口了,选择对了就可以出去了,所以,当初是不是自己就没有留下记号?

一边坐在岩石上休息,一边想起了一个故事。

战国时期,魏王要攻打赵国,季梁想劝阻,便觐见魏王并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他早上出门,在路上遇到一个车人向北走,于是便问:“你要去哪里?”

那人告诉他说要去楚国。

季梁听了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你到楚国为什么要朝着北方走呢?”

他说:“我的马跑得很快。”

季梁说:“你的马虽然跑得快,但这不是去楚国的路啊。”

他又说:“我的路费很多。”

季梁告诉他:“路费多,方向不对,也不能去楚国啊。”

他说:“我的车夫驾车的技术很高明。”

从中能得出一个结论,方向对了,哪怕走得慢一点,总会离目标更近。

方向错了,越努力,离目标越远。

歇息的差不多了,正想找个洞口钻进去试试,管他三七二十一的。

忽然听到了有轻微的声响传来,陈望心中一紧,这黑灯瞎火的,前往别说狼虫虎豹什么的,于是不敢动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人声,在呼唤着什么。

陈望不觉心中大喜,这里果然是最后一个洞口,走对了,就可以出去了。

于是他矮下身子,扶着身边的岩石,一边侧耳倾听,向四个洞口方向走去。

“喂……有人吗?”

“太……祖……”

“祖……母……”

“你们在里面吗?”

……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祖祖母,疲惫不堪的陈望想,这是在找迷路的老人。

于是他在每个洞口都听了一会儿,最后从中选出了一个,左二洞,极有可能是这里发出的声响。

于是陈望摸着黑,扶着洞壁向里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喂……有人在,你们向前走就是了。”

“如此甚好……,你等候我们……”

就这样,陈望一边喊一边往前走,双方互喊了许多个回合,一束亮光终于出现在陈望的前方。

精疲力尽的陈望心中大喜,早已经把疲惫抛之脑后,他向着亮光走去,越走越近,看清是八九个火把成一行,蜿蜒而来。

陈望找了个平坦的地带站好,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找寻哪位?”

只听前面有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我们是朝廷御林军,前来寻找太祖。”

太祖……陈望愣了半晌,哪个太祖?

他在世外桃源待了十几年了,早已忘记自己死后的谥号是太祖昭武皇帝。

这帮人渐渐走近了,陈望借着火把的光看清楚了,对方是金盔金甲,头盔上插着一根洁白翎羽,这个他清晰地记得,是他亲自要求自己当年亲兵卫队骁骑营,建朝后转为御林军并戴上翎羽。

以区别于其他兵种,而且凌驾于其他兵种之上,骁骑营大多为五品督护、护军,最低级别也是六品都尉。

于是沉声道:“尔等可是花弧麾下御林军嘛?”

最前面一个身材娇小,眉清目秀的英俊少年,脆声答道:“正是,请问老伯,这里走多远住着人啊?”

陈望心下明白了几分,心中暗笑,太祖,应该是找我的吧,tmd,我都成太祖了。

于是站直了身子,背着手,一脸威严地沉声道:“这里离村庄还有很远,极难走进,我是陈望,你是何人?”

只听前面噼哩噗噜地在崎岖不平的岩石上滑到几人,前面英俊少年和两名御林军军兵加快了步伐。

不到半盏茶功夫,三人已经来到陈望两步距离,高举火把,少年瞪大了丹凤眼,死死地盯住陈望,张大了嘴巴,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身旁两名御林军军兵仔细辨认,扑通一声扔了火把,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太祖啊,陛下啊,末将等人可算找到您啦,啊……”

陈望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把两名御林军军兵搀扶起来,又把快要熄灭的火把拾起,递还给二人,在火光下仔细辨认,依稀觉得面善。

毕竟骁骑营五百人是沿袭了父亲陈谦传承,各个都是兖州军中精英,都是经过层层严苛选拔而出的。

陈望放下了心,呵斥道:“哭什么?你们还是我兖州骁骑营将士吗!”

两名御林军军兵强忍住泪水,其中一人躬着身子哽咽道:“末将永远都是兖州骁骑营的人!只是,只是多年未见陛下,末将,末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啊……”

说着,两人又哭了起来。

陈望百感交集,心中也是难过万分,但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他强抑制住心中感慨,看向英俊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忽闪着丹凤眼,看着陈望,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一时竟然不能说话。

只是弯着腰,浑身颤抖,站在那里就像一张刚刚使用过的弓。

她一路历尽了多少艰辛,多少次绝望,一言难尽。

如今,终于找到了太祖昭武皇帝,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一名御林军军兵替她答道:“启禀陛下,她,她是光禄勋花将军之女,花木兰。”

陈望仔细打量,这才看出是个女娃,眉眼中有些阎蓉的样貌,神态又偏向那个追随自己鞍前马后多年的花弧。

刚要开口,花木兰一头扑进了陈望的怀里,抽泣道:“陛下,陛下啊,您让小女找得好苦啊……呜……”

陈望轻轻拍着花木兰的后背,微笑着和蔼地道:“木兰,呵呵,木兰啊,还是我给你起的名字,都这么大了,快快起来说话,你父亲怎么没来啊。”

良久,花木兰从陈望怀里站直了身子,哽咽道:“陛下啊,刘裕率江南叛军已经围困谯城,在围城前夜,父亲因要协助马祥将军守城无人可派,所以派孩儿来寻找陛下,孩儿已经在路上奔跑了近一个月了,呜……”

“什么!”陈望身子一颤,心又揪紧了,“你走的时候刘裕已经围城了?让这个十三岁的女娃子来,看起来真是大郑无人了。”

这时,后面六名御林军军兵也走了过来,看见陈望一起下拜,如见到了救星,痛哭流涕不止。

陈望心急如焚,但也是耐着性子一一将他们搀扶起来,然后找了一块平坦地带命大家坐下慢慢说。

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把陈望“驾崩”后的所有事情,以及在路上不断得到的消息讲给了陈望听。

从天师道卢循、徐道覆江州大叛乱开始,会稽王陈顾乘船出海,突袭天师道老巢番禺,在东南沿海遇海难丧生。

胡夏赫连勃勃率军南侵,辛恭靖、王贵、蒯恩、王修、傅弘之、毛修之、朱龄石、朱超石、王敬先等将领尽皆战死,秦王陈且退回京城,渑池以西关中地区尽失。

刘毅在江陵,诸葛长民、谢混、王愉、刘藩等人在建康被刘裕诛杀。

如今刘裕打着奉衣带诏“清君侧”的旗号北上,即便是中书监裴堪辞职告老还乡他依旧不依不饶,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

另外在前来武陵郡的路上得知,彭城王陈牛在石鳖城下战死,三万骑兵被刘裕却月阵打得全军覆没,申丰战死,王镇恶被俘。

窦冲、桓振在山桑与虞丘进、向弥等人大战,不能前进一步,胜负未知。

中山王陈午七万勤王大军南下被叛军大将胡藩、丁旿死死阻在陈留(河南开封市祥符区附近)城下。

而京城全城军民此时在前将军马祥和光禄勋花弧的率领下,抵抗刘裕江南叛军攻城,胜负也未知。

这都是陈望首次听闻,他正襟危坐在岩石上,不动声色。

他的心在滴血,二弟陈顾死了,自己留下的众多名将死的死,降的降……

陈望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颌下黑髯在微微颤抖着,他隐隐感觉到了牙齿咯咯作响,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手指尖狠狠扎地向手心,却丝毫未感觉到疼痛。

“陈啸在干吗?”他声音嘶哑地问道。

一名御林军军兵答道:“启禀陛下,宋王殿下此刻正在渑池城外迎战赫连勃勃的胡夏匈奴大军。”

果然,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了,短短十几年啊……

现在自己的几个儿子,所有还剩余的文臣武将,恐怕已经陷入了绝望崩溃中。

他此刻可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慌乱。

陈望抑制住各种复杂的心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梳理着各个战场的消息,回想着现在可以用的所有人。

花木兰和八名御林军军兵围坐在陈望周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太祖武皇帝思考。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望从岩石上站了起来,缓缓地道:“木兰,你见过庾攸之了吧?”

“启禀陛下,小女见过,要不然也找不到这个洞口。”花木兰怯生生地道:“他此刻正率领他的‘神威军’驻扎山下,等候小女。”

看着这位儒雅,健硕,稳重,曾经打败各路北方胡虏,一统天下的雄主,一向活泼好动,无拘无束的花木兰也感到了莫名的威圧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父母万分敬仰,京城百姓颂扬的传奇太祖武皇帝,建康、两淮、中原、关中甚至凉州、朔北都流传着他的故事,他有一种气质是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见到的。

那是一种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自信气质,那是一种饱经风霜,历尽坎坷的成熟长者风度,更是一种智慧、毅力、坚强的化身,追随在他的身后,是永远安全可靠,遮风避雨的。

他是一名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久经考验的胡虏政权收割机,坚定的和平主义战士,大郑王朝的奠基人,兖州铁军的缔造者,继陈谦之后两淮地区第二代领导集体的核心成员。

陈望点了点头,昂首大踏步向洞外走去,花木兰和八名御林军赶忙在后面紧紧跟随。

出了洞口,外面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陈望在山洞里走了七八个时辰了,他赶紧闭上双眼,静默了一会儿。

然后戴上挂在后背的斗笠,让花木兰带路,下了山。

山脚下就是神威军大营,守营军兵认得花木兰等人,见他们下了山,摆手放行。

进了庾攸之中军大帐,他正在看书,见花木兰和御林军进帐,赶忙放下手里的书,焦急地问道:“木兰,找到太后她们了吗?”

花木兰嘴角上翘,丹凤眼弯起,笑吟吟地将身子闪在一旁,御林军军兵也闪开两边,从中走入一名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灰衣,足蹬草鞋的农民。

“这是……”庾攸之转头,诧异地看向花木兰问道。

只见农民抬手,缓缓地将头顶斗笠摘下,他古铜脸色,五旬上下的样子,剑眉细目,鼻直口方,三缕黑髯飘洒胸前,正含笑看着庾攸之。

“你……”庾攸之蹙眉眯眼,仔细观瞧,他的目光突然凝住,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他激动不已,这不是太祖昭武皇帝嘛?

虽然肤色有些黑,而且他如果健在得六十多岁了,怎么比我这个刚过五旬的人还年轻?

庾攸之嘴唇哆嗦着,想喊出那两个字又怕认错,陈望不在打哑谜了,他笑呵呵地道:“攸之,不认得叔父了吗?”

一听声音,庾攸之恍然大悟,他先是笑了,而后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陈望的双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太祖……太祖啊……真的是您啊……您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受他的感染,花木兰和八名御林军军兵无不泪如雨下,掩面而泣。

陈望弯腰搀扶起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庾攸之,温言道:“攸之,快起来,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五十年前陈望赴京口平叛,冒着生命危险救出庾希、庾攸之父子,那时庾攸之才五岁。

“陛下,陛下……您可要救救我们大郑啊,如今形势……”庾攸之起身,一边擦拭脸上的泪水着一边道。

陈望打断了庾攸之的话叹了口气道:“我已知晓,此番出山就为此事而来,唉……刘裕还没有腾出时间对付你们这些偏远地带官员啊。”

说罢,陈望径直走向庾攸之方才坐的案几后,一边撩衣袍坐下,一边吩咐道:“取地图来。”

“哎,哎……”庾攸之赶忙向帐外喊道:“来人,快来人,取地图来。”

不多时,有军兵将了帐,把地图从箱子里找出,交给庾攸之。

庾攸之收拾好案几上的杂物,将地图平摊在案几上。

陈望将手里的斗笠放下,凝神低头看向地图。

过了片刻,陈望又吩咐道:“取纸笔来。”

庾攸之亲自端来笔墨纸砚,陈望铺好麻纸,饱蘸墨水,奋笔疾书,写了两封书信。

写完,他抬起头来,环视着侍立在两旁的众人。

花木兰接触到他的眼神,感觉心头一颤,赶忙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这位和蔼可亲的长者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目光如炬,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穿透力,令人难以直视。

“攸之,这两封信至关重要,你可挑选最为忠心得力手下送去,而且要以最快速度,万不能耽误。”

“侄儿,哦不,微臣谨遵陛下之命,您放心,神威军皆是忠勇敢死之士,我派一名心腹将领去。”

“嗯,这两封信去渑池军前交于宋王陈啸,其中一封他自然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晋阳交于镇北将军柏华。”说着,陈望把两封信抬手递给庾攸之。

庾攸之赶忙双手接过信,转身出大帐,安排去了。

陈望又低头写了起来,这次是写了一封长信,三封短信,写完从身后取来一只军用布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然后看了看几名御林军,稍微犹豫了一下。

此时的花木兰跟随这个传奇伟人,看着他临危不乱,沉稳有度,早已热血上涌,斗志昂扬,恨不能为之效死。

她看着陈望犹豫,脆声道:“陛下,这封信由小女来送。”

“呵呵,这几封是最重要的信笺,我担心神威军去送会语言不通,耽误大事。”陈望脸色一缓,微微笑道:“木兰,你是女儿身,此去路途遥远,我担心——”

花木兰挑起剑眉,紧攥拳头,愤愤地道:“太祖爷讲话,理太偏!小女自幼不喜女红织布只喜舞刀弄剑,跟随父亲学了一身好剑法,所以父亲才遣小女来寻找太祖爷。”

“这……”陈望沉吟了起来。

“哎呀,太祖爷啊,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太祖爷难道忘记前朝荀灌冲出万马军中救父亲吗?”花木兰慷慨陈词道。

陈望站起身来,换上一副严肃地表情,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变得分外冷峻,眉宇间透出一股子严肃和凝重之色。

他举起手中的布袋,盯着花木兰说道:“我再派两名御林军保护于你,即便是你们死了也要把信交出去,只要交出去,大郑就有救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一字一顿的说出每个字,让人感到一股无可抵挡的力量。

花木兰躬身施礼道:“太祖爷放心,小女一家的命也都在这几封信,一定送到!”

“好!”陈望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两名御林军军兵过来,对他们三人下令道:“这几封信要送往几千里之外的盛乐,沿途还是我大郑境内,可找当地官员换马,记住要快!”

花木兰等三人一起叉手施礼,齐声道:“谨遵圣命!”

陈望接着吩咐道:“到盛乐后,你们先需找到魏国左辅长孙嵩,司空奚斤,太常崔浩三人的府邸,把信分别给他们,由他们将最后一封交与魏主拓跋嗣。”

三人一起躬身施礼,接过布袋,转身快步跑出了大帐。

“一路小心!”陈望在后面嘱咐道。

刚刚进帐在旁边听着他下令的庾攸之暗暗钦佩,老皇帝瞬间抓住整个乱世的本质关键点,但还是不解地问道:“陛下,为何不用我的神威军去?”

“你的神威军到了朔北,会被人一眼认出是南方土人,且语言沟通不畅,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我派他们去是先要找到长孙嵩等三人。”

“为何陛下说这几封信至关重要,能救我大郑?”

“我这是要拓跋嗣起兵渡过黄河南下河套,乘虚攻打胡夏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如此,赫连勃勃东进大军必退,陈啸在渑池的七万大军即可回师,与柏华的并州军一起南下,解谯城之围。”

“那拓跋嗣和长孙嵩他们……”庾攸之满腹狐疑地看向陈望。

陈望微微一笑,手抚黑髯,缓缓地道:“赫连勃勃占领关中后胡夏更加强盛,拓跋魏国与其毗邻必寝食难安,从背后突袭统万城,拓跋嗣必会欣然前往,这是其一;长孙嵩、奚斤二人忠厚宽仁,我曾施恩与二人,他们现在是魏国权势最大的重臣。另有我当年帮助拓跋珪建国送去几名洛阳学宫学子之一的崔宏,为我心腹,他虽已故去,但其子崔浩如今是拓跋嗣御前第一宠臣,言听计从,见我信后,三人必会觐见拓跋嗣,并说服之。”

(如果读者朋友忘记,可翻看第三卷98、116章;第四卷26、52章等多次提到崔宏这个人,他和穆崇经常密信给陈望汇报北魏情况;第三卷的100章等,也多次提到奚斤是陈望的超级粉丝,长孙嵩以前提到的更多,就不一一赘述了。)

庾攸之如梦初醒,刚要夸赞,陈望却不容他说话,又摆手命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他道:“如今形势危急,攸之,我们得立即行动了。”

庾攸之面容一肃,躬身施礼道:“陛下请吩咐,微臣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我来问你,听闻刘裕打败刘毅,诛杀诸葛长民、谢混、刘藩、王愉等人后,掌控长江以南,是不是全境追杀司马氏族人?”陈望低语问道。

“额……是这个样子,而且许多司马氏的宗室也都在荆州、宁州等地的大山中筑坞堡自立,离武陵郡并不远,且与微臣私交甚笃。”庾攸之一边回答,一边心道,太祖在桃花源中,怎么晓畅天下大事?

“哼,他当年命其弟刘道规放火烧了司马德宗、司马德文的官船之事,已经在外有所议论,他唯恐司马氏族人找他复仇,所以要灭司马氏一门所有人。”陈望抚须,一边思忖着一边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离得近那就更好了,你可速速派人联络这些人来见我,有司马楚之 、司马文荣、司马文思、司马道恭、司马道赐、司马顺明、司马景之 、司马叔璠、司马天助。”

“啊!太祖为何知道这么多人,他们都是近几年才到这边来的。”庾攸之大惊,实在忍不住问道。

“唉……”陈望面现悲痛之色,看着大帐顶棚,叹息道:“十年前,敬穆太后(司马熙雯)临终前那几日,时时念道这些司马宗室的晚辈,拉着我的手嘱我如有机会,保全司马家血脉,善待之。等一起起兵诛杀刘裕后,他们也不必在穷山僻壤躲避了。”

“微臣这就派人去请他们速来,一起共商讨伐刘裕大计。”庾攸之说罢,抬手喊进来亲兵,交待他们去往各地邀请。

陈望又问道:“他们最快几日能来武陵郡?”

“最快也得两三日时间。”

“太迟了,我等不及了,恐谯城那边坚守不住,一切都是枉然啊。”

“陛下之意是……”

“打蛇要打七寸,欲速灭刘裕叛军就得找他的命门,我现在就去建康。”

“陛下需带多少人马?”

“我只带他们六个就行。”陈望说着,指了指站在大帐中候命的六名御林军军兵。

庾攸之大惊,急忙摆双手劝阻道:“陛下,使不得啊,攻打建康怎么能只带六人?”

“哈哈,谁说我要攻打建康?我去建康是要杀一个人!此人一死,刘裕立刻就会不战自乱。”

“陛下要去杀谁?”

“刘穆之!”

“哦……”庾攸之也曾听闻过刘穆之,那是刘裕的智囊,首席谋主,不禁暗暗佩服,但还是不无忧虑地道:“刘穆之是刘裕心腹,在建康一定是防备森严,陛下怎能接近他?”

“这样,攸之,我走后,你给我找三个人,一个是司马楚之,一个是韩延之,一个叫鲁轨,然后如此,如此,如此……”陈望压低了声音,手里指着地图,给庾攸之细细传授下一步行动。

庾攸之听完,躬身施礼道:“微臣遵命,韩延之乃我挚友,得罪过刘裕之弟刘道怜,获罪后逃至武陵郡,他为了表示与刘裕、刘道怜势不两立,公然把自己儿子的名字改为刘裕父亲的名字,叫韩翘。”

“哈哈哈……”陈望大笑道:“还有鲁轨,他父亲鲁宗之,当年也是顾恺之荆州麾下,后来在刘毅一战中死于刘裕之手,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陛下,团结是何意……”

“以后再说吧,攸之,待司马楚之、韩延之、鲁轨三人出发,你与其他司马宗室倾所有人马,从洞庭入长江东下,直接突袭历阳,务必斩杀刘道怜,截断刘裕粮道和归途。”

“遵命,陛下!”

陈望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拍庾攸之肩膀,然后转身带着六名御林军军兵,快步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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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江南,烟雨蒙蒙,清澈的秦淮河水在雨中泛起点点涟漪,桃红柳绿,白墙灰瓦倒影水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一艘雕梁画柱、描金朱红的豪华商船缓缓驶来,船头高高翘起,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船尾也微微上扬,又恰似一条摆动的鱼尾。

船舱中传来了丝竹笙箫和歌女的低吟浅唱声,令两岸过往民众不禁侧目观看,啧啧称赞。

商船在桃叶渡边停下,有家丁放下艞板,一名黑衣家丁撑伞,伞下中年男子头戴笼冠,身穿浅绿色掐金边的长袍,从船上缓步走下。

岸边一名三旬上下的紫袍官员在几名差役陪同下,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问道:“尊驾可是江州商贾苗公?”

中年男子赶忙还礼道:“在下正是豫章苗朱玉,敢问官长可是施公?”

“哦,下官正是丹阳郡祭酒从事史施梁。”官员直起瘦长身子微笑道。

苗朱玉点头喊笑道:“有劳从事史前来迎接,小可甚是惶恐不安啊。”

“哎!苗公过谦啊,三日前刘公接苗公之信甚为欣喜,对苗公之义举赞叹不已,命我前来迎候”说着他侧身指向身后的马车道:“苗公请。”

“施公请!”苗朱玉也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施梁在前,苗朱玉在后,一起上了马车,向东驰去。

马车上,苗朱玉问道:“施公,小可的信中所提及之事……”

施梁咧嘴一笑,瘦长的脸上布满褶皱,“苗公勿虑,刘公皆已应允。”

“哦……”苗朱玉剑眉微蹙,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可也是听友人介绍说太尉素来倚重刘公,但他也仅仅为五品丹阳尹,能做得了主吗?”

施梁哈哈大笑,心道这真是个乡巴佬,暴发户,“刘公虽仅为五品但丹阳郡乃建康重镇,刘公又是太尉肱骨之臣,苗公有所不知啊,此次太尉北伐‘清君侧’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补给皆为刘公一人所掌。”

“哦……”

“所以啊,您献于军前的千石稻菽,欲讨个豫章郡掾属一职那是轻而易举之事,苗公勿虑。”

“这就好,这就好……”

施梁见苗朱玉还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接着又笑道:“即便是苗公开口再要个男爵,刘公也可办到。”

“啊,啊……”苗朱玉细目中放出光芒,一脸惊讶转而又面带喜色,躬身施礼道道:“多谢施公提点,如能有爵位,苗某可光宗耀祖,荫及子孙喽。”

“哈哈哈……”

二人边聊着,不知不觉,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挑起舆帘,二人相继从车上走下,然后进了丹阳郡衙大门。

一边往里走,一边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咳嗽声,苗朱玉忙问:“这是谁身体如此虚弱?”

“实不相瞒,刘公近日为北伐大军日夜操劳,肺病复发喽。”

“唉……刘公力疾从事,公忠体国,忠肝义胆,我辈之楷模啊。”

“那是,那是……”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大堂,只见大堂中央案几后坐着一名干瘦如柴的老年官员,正在埋头案几文书堆中奋笔疾书,并不时交给身边的书吏,伴随着一阵阵咳嗽声。

“微臣把豫章郡苗公接来了。”施梁躬身施礼道。

苗朱玉躬身道:“小人苗朱玉拜见刘公。”

“哦……请坐。”刘穆之并未抬头,淡淡地道。

但他心里却是激动万分,因为这个从江州豫章郡来的当地富豪苗朱玉几天前来信,说要供“清君侧”北伐大军千石稻菽,这对于已经捉襟见肘的刘穆之来说那是天大立好消息。

如今刘裕大军正在围攻谯城,刘怀慎在寿阳顶住冯该进攻,虽然虞丘进、向弥、到彦之、索邈军已经打败窦冲、桓振军,现北上陈留正在阻断中山王陈午南下幽冀二州兵马,一切势头看似良好,但三方面军的军粮告急文书雪片式发来,而自己手里也没有粮食了。

关键时刻来了个苗朱玉,可以供数千石,足以解决军前半个月的用度,大大缓解自己的压力。

而苗朱玉只是想谋求个豫章郡的六品官职,哈哈,雪中送炭啊。

但是根据官场规则,他还得煞有介事的晾一晾苗朱玉,省得被这个土豪劣绅看不起,以为官职如此不值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刘穆之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案几上的布巾使劲咳嗽了两声,才抬起头来,看向苗朱玉,缓缓地道:“公事繁忙,咳咳,怠慢苗公,还请见谅啊。”

“无碍,无碍,刘公夙夜匪懈,操劳国事,小人敬佩万分。”苗朱玉躬身施礼道。

刘穆之眯眼仔细打量苗朱玉,依稀觉得有些面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剑眉细目,棱角分明的嘴唇……

“报……”一名差役跑上大堂,双手将一封信函呈上,“禀大人,寿阳军前发来急报!”

刘穆之收回心思,心中暗暗骂道,不用看又是刘怀慎来的信,索要箭矢和粮草的。

接过信函,他并不看将信函放在案几上,挥手令差役退下,温言道:“咳咳,苗公啊,你的千石稻菽什么时候到秦淮河畔?”

“哦,回刘公,最快下午申时,最迟酉时末,只是……”苗朱玉施礼道。

刘穆之心中一惊,捻须问道:“只是什么?”

“小人还有个小小请求。”

“讲。”

“豫章郡安义县南三十里,有田八十顷,农户三百,小人还想讨个安义县男,食邑三百户。”

贪得无厌,坐地起价,他娘的,刘穆之暗自骂道,这些土财主都是为富不仁之辈,但现今也没办法,只得应允。

令这个老奸巨猾的刘穆之放心的是,只要你有所求,更加可信可靠。

于是捻须,缓缓地道:“这个……也不是不可,只是苗公后续可否再发千石稻菽供北伐大军用度?”

苗朱玉故作为难,低头想了一会儿,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案几,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断然道:“就依刘公!”

刘穆之心中大喜,但城府很深的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眉头舒展了一下,微微点头,勉励道:“如此义商,将来朝廷还会有所重用,苗公有功于社稷啊。”

就这眉头一舒展,苗朱玉看在眼里,接着躬身道:“时间不早了,小人十艘粮船恐已到桃叶渡,不如刘公亲自去看看,也好检查一番稻菽品质。”

“这个……”刘穆之手捻稀疏的花白胡须,矜持起来。

旁边一直没做声的从事史施梁躬身低语道:“刘公还是亲自去看看,也好放心,省得前线将士在太尉面前进谗言……”

刘穆之猛然醒悟,有传闻到建康,说有人在刘裕面前告状,自己发往军前的粮食缺斤少两,而且还有发霉变质的。

于是缓缓点头道:“也好,我便与你一起前往观看。”

说罢,刘穆之起身,旁边人给刘穆之披上了披风,三人在众差役簇拥下走出了丹阳郡衙。

半个时辰,刘穆之、苗朱玉、施梁三人的马车在差役护卫下来到桃叶渡,见秦淮河上已经排满了十艘大船停靠在渡口边,上面的粮食堆积如山,用帐幕盖着。

刘穆之下了马车,看到此场景,大喜过望,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地心情,快步登上了第一艘粮船,苗朱玉和施梁紧随其后。

粮船上一名剑眉星目,英姿挺拔的白衣年轻人手按佩剑,率领十余名随从迎了上来。

刘穆之此时眼里只有粮食,也没多看,直奔帐幕盖着的粮食而去。

只听身后传来苗朱玉淡淡地声音,“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将刘穆之按倒在地,施梁呆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剩下几名差役还未及拔刀,就被苗朱玉的随从们砍翻在地。

刘穆之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苗朱玉嘶哑地吼道:“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苗朱玉从白衣年轻人手中接过佩剑,细目中放射出锐利光芒,冷冷笑道:“苗朱玉,就是分秒诛杀刘裕,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刘穆之不知分秒为何物,但他听了诛杀刘裕,不禁心中一寒,又抬头仔细看时,慕然想起一人,惊恐地瞪大了三角眼,尖厉地吼道:“你是太——”

“祖”字还未出口,陈望双手握着剑柄,寒光一闪,刘穆之人头落地。

陈望弯腰提起刘穆之的首级,把剑递还给白衣年轻人,并下令道:“德秀,你率五百人包围刘裕的太尉府,男女老少全部给我拿下。”

司马楚之躬身施礼道:“末将遵命!”

说罢,他手提宝剑下了粮船。

这时,十艘停靠岸边的粮船都已经卸去了帐幕,里面没有粮食,全是密密麻麻的军兵。

陈望对建康城如数家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又对随从中的两名大汉下令道:“显宗你率两千人占领石头城、查浦垒、白石、新亭以及朱雀航等要塞,就说我已经回来了,降者不杀。”

韩延之躬身施礼,领命而去。

陈望又对另一名大汉下令道:“象齿,你率一千人分数队,沿各街巷叫喊,建康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出门,违令者斩。”

“遵命!”鲁轨躬身施礼,下了粮船。

陈望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下令道:“哦,对了,将傅亮囚禁拷问,待他供出从谯城叛逃而来的大臣,皆一并斩杀。徐羡之、王弘等人暂且勘押起来,待刘裕伏诛后再做处理。”

“末将遵命!”鲁轨躬身答道。

十艘粮船上的军兵如潮水般下了船,来到桃叶渡岸边,在众人率领下,向建康各地奔去。

陈望弯腰从刘穆之的尸体上扯下一段衣袍,将他的首级包裹在里面,这才转身看向正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施梁,从容不迫地道:“施梁,你将刘穆之首级快马五日内送给刘裕,如有违令,你建康的家人……”

说罢,将刘穆之首级扔给了施梁。

施梁抱着首级,哆哆嗦嗦地道:“小人遵命,小人遵命……”

说罢,他跑下了粮船。

当夜子时前,司马楚之等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建康城。

许多在建康留守的军兵闻听是大郑太祖昭武帝,前大晋车骑将军、广陵公回来了,纷纷倒戈投降。

一时间,陈望手头人马迅速膨胀,达到了六万人之多。

陈望本想去鸡笼山拜祭陈氏陵园,还想去看看乌衣巷的广陵公府,但闻听庾攸之已经占领了历阳,斩杀了刘道怜,心中大喜。

留鲁轨率一万人马在建康守候,并诛杀刘裕一党的残余势力。

然后率领司马楚之、韩延之五万人马,捆绑着刘裕的妻妾儿女们,乘船连夜过江,前往历阳。

到达历阳后,跟庾攸之以及司马宗室的司马文荣、司马文思、司马道恭等人会合。

这些司马宗室多年在刘裕的追杀下过着山匪盗贼一般的流浪生活,见了陈望如同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大家无不慷慨激昂,誓死效命陈望,与刘裕叛贼血战到底。

因为陈望称帝时是从桓玄手里取得的天下,而且还祭拜了大晋的历代皇帝,高度赞扬了他们在五胡乱华期间为华夏汉人生存下来所做出的功绩。

而刘裕却是赶尽杀绝司马宗室,掀起了江南的血雨腥风。

大军数量迅速飙升至了十一万,稍作休整,天蒙蒙亮时,陈望下令挥师北上。

五日后,在寿阳城下,陈望军与冯该军南北夹击,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刘怀慎大营,全歼顽强抵抗的江南叛军,斩杀刘怀慎、刘粹、孟怀玉。

陈望命老将军冯该不必再守寿阳,率本部人马南下,会同鲁轨部继续剿杀江南诸州郡刘裕余孽。

然后大军刻不容缓,设立二十座浮桥渡过淮水,浩浩荡荡向北进军。

————————

五月初二,谯城,傍晚。

城下江南叛军尸首堆积如山,但密密麻麻的军兵仍然在刘裕亲自督战下向城头涌来。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响彻天际的隆隆战鼓声,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金属撞击声,惨叫声四起,满目血肉横飞,震耳欲聋。

两个月来,马祥、花弧已经打退了数不清次数的叛军攻城。

所有谯城的青壮年都悉数上城御敌,就连老人、妇孺也冒着箭矢日夜抢救伤员,送饭送水。

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天空烟火弥漫,谯城外平原大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身中五箭,还有几处刀枪伤痕的花弧实在支撑不住了,伤口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一个月来他没睡过几个时辰。

躺在箭楼旁的柱子边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只听得有人大声喊:“城破了,城破了……”

花弧双手擎刀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不及看清,有两名军兵各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拖下了城头。

精神恍惚间,他看见到处是火光,城内被喊杀声淹没,谯城真的被叛军攻破了……

花弧万念俱灰,心如刀割,这是太祖昭武皇帝亲手缔造的天下,亲自筑起的京城,就这么完蛋了,他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当花弧再次醒来时,看见夫人阎蓉正在给他喂水,他看看四周,这是他熟悉的太极殿,里面有许多人。

他低语问道:“夫人,现在是什么情形啊。”

“夫君,我们现在还在坚守宫城,马将军、皇甫中丞、阳侍中等人在指挥守城,你先歇息吧。”阎蓉脸上也多是灰烬,一边扶着他,一边将陶碗放在他的嘴唇上。

“雄儿呢?陛下、皇后、太子呢?”

“他们都在太极殿里。”

“唉……”

听着外面震天响的喊杀声,花弧坐起身来,拿过阎蓉手里的陶碗,咕咚咕咚一仰脖喝下碗里的水,站起身来,提刀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刚走了没有几步,只听一声巨响,太极殿的几扇大门轰然倒地,吓得殿内众人纷纷向后退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血人拎着滴着血的大砍刀从殿外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南方军兵。

花弧知道这一定是一名敌将,也知道宫城被攻破了,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他打起精神,高举手里的短刀,向那名浑身是血的叛军将领冲去,

叛军将领身边的一名军兵抡起手里的长槊,横扫过来。

花弧已经没有闪躲的力气了,长槊砸在腹部,身子飞出去了老远,再也动弹不得。

耳边只听到皇帝陈何带着惊恐地嘶吼道:“刘裕,你这个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似乎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泣声,夹杂在一起,令人头痛欲裂。

花弧绝望地嘶吼道:“大郑完了,先帝啊,你身经百战,呕心沥血亲手打造的太平盛世,就这么毁了,微臣不甘心啊…….”

但他的嘶吼没有人能听到,太极殿内太乱了。

血人刘裕在灯火中,紧紧能看出他的白色瞳仁和牙齿,提着大砍刀慢慢逼向已经换上盔甲的陈何。

陈何右手里提着太祖昭武皇帝当年用的龙泉宝剑,左手护着怀里抱着陈鼎的苻锦,警惕地看着四周,一步步向后退。

他也知道再退也没有地方退了,但他不能投降缴械受屈辱而死。

心中唯一一点点的希望,就是中山王陈午率军勤王,但希望非常渺茫……

狞笑着的刘裕率军一步步逼近,陈何再退就退到了丹樨前,还有笼罩在黑暗中那个自己天天坐的龙榻。

看着刘裕可憎而且血糊糊的面孔,心道,罢罢罢,先杀了自己的妻儿,再自杀了事,一了百了,以免被刘裕奸贼羞辱。

他不打算再退了,刚要转身挥剑,忽然看见旁边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一名手持盾牌和长刀的甲士。

眼角余光再看,右边也多了一名甲士,也是如此盾牌和刀。

陈何心道我莫不是在做梦了吗?

这二人是什么人?

他往后退,身边这两名甲士却往前走,渐渐地,他看见不止两名,身侧出现了无数衣甲鲜明,左手持盾右手持刀的军兵。

这是哪里来的军兵?

惊慌失措中竟然一点动静没听到。

再向前看,那个浑身血糊糊,凶神恶煞般的刘裕闭上了嘴巴,僵住了。

而自己则被越聚越多的甲士围拢了起来。

只听到身后有个浑厚但又清亮的熟悉嗓音喊道:“刘裕,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陈何身子猛然一抖,这声音太熟悉了,自己听了二十多年,太像,太像了,但又不可能是他!

他转头看去,黑暗里有个人站在丹樨上的龙案前,看不清模样。

刘裕提着大砍刀,呆呆地站住了,外面的喊杀声更加震耳欲聋了。

只见军兵中有人把几颗人头扔向了刘裕,刘裕命身边军兵拿过火把照亮,仔细看,有刘道怜,有刘怀慎,有孟怀玉、刘粹、丁旿、胡藩、刘钟……

再加上前几天施梁送来的刘穆之首级,刘裕不禁大惊失色,心道,完了完了完了......江南真的完了,离夺得天下仅差一步!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大声吼道:“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大事!”

“哈哈,虞丘进、向弥、到彦之等人也已被陈午、柏华歼灭于陈留,你此刻投降,我留你全尸。”黑暗中的那人冷笑道。

刘裕绝望地大吼道:“你是谁!可否亮出真容!”

这时,太极殿外的喊杀声渐渐稀少了,一大帮甲士从殿外涌了进来,将刘裕及手下几十名军兵团团包围。

“亮火把!”黑暗中那人高声喊道。

突然间,大殿上火把全部点燃,灯火通明,亮入白昼。

陈何转头一看,丹樨上的龙案前昂首站立一人,头戴笼冠,身穿浅绿色掐金边的长袍,剑眉细目,鼻直口方,三缕黑髯飘洒胸前。

“父皇!”

陈何还未及喊出声,苻锦已经抱着儿子跪倒在地,尖声喊道。

“锦儿,快快起来。”陈望缓步走下丹樨,一面温言道。

真是父皇,真是父皇,他还没死啊,陈何再也绷不住了,扔了手里的刀,跪倒在地向上叩首,放声大哭起来。

“混账东西!你身为人君,我不是命你从今以后不许在人前哭泣吗!”陈望冷着脸,怒斥道。

陈何马上哑然,把拳头塞在嘴里,身子一颤一颤,抖动不已。

陈望从丹樨上缓步走下,一边高声吩咐道:“德秀,把刘裕的家眷都带上来吧。”

“是!”司马楚之向殿外一摆手,一群军兵押着张夫人以及刘义符、刘义真等大大小小三十几名男女上了太极殿。

刘裕看到此情此景,长叹一声,彻底丧失了抵抗的信念,万念俱灰,将手里的大砍刀仍在了汉白玉地面上,瘫倒在地上。

身边的几十名军兵也放下了兵器,跪地听候发落。

陈望走到苻锦身边,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看着她怀里白白胖胖但长着一双小眼睛的陈鼎,问道:“这是我的孙儿吗?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启禀父皇,三岁一个月,起名叫做陈鼎。”苻锦一边说,一边把陈鼎递了过去。

小陈鼎已经被这血腥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来,身子冰凉,瑟瑟发抖。

陈望把陈鼎抱入怀中,越看越喜欢,嘴里念道着,陈鼎,陈鼎,陈鼎……

说着说着,心头一动,历史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中,他本来就喜爱熟悉魏晋南北朝史,所以记忆非常深刻。

陈鼎的下一代是散骑侍郎陈高再往下是怀安令陈咏——安成太守陈猛——太常卿陈道巨——陈文赞。

而陈文赞的儿子出生于公元503年,叫陈霸先,在公元557年登基建立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以姓氏为朝代的陈朝。

想到这里,陈望心下大慰,彻底放了心,颍川陈氏得以香火延续,而且将来还有出息。

“莫怕,鼎儿,有祖父在。”陈望捏了捏小陈鼎的腮,把他交还给苻锦接着道:“好生抚养这孩子,但求平安衣食无忧即可。”

“父皇,我们的大郑怎么办?父皇,孩儿无能,请父皇降罪!”陈何连连叩首道。

陈望看着地上这个昏聩无能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缓缓地道:“你三弟陈且现在何处?”

“孩儿,孩儿……也不知……”

“唉……你保护不了妻儿,保护不了兄弟,要你何用啊……”

“父皇,孩儿今后该怎么做!”

“你不是做帝王的料,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吧。”

说着,陈望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陈何,向着殿中央的刘裕走去。

刘裕见陈望走来,跪伏在地,叩首道:“陛下,臣罪该万死,但祸不及妻儿,望陛下开恩,饶他们一命!”

“你也知祸不及妻儿,但你何尝想饶过其他人家的妻儿老小?”

“陛下,微臣虽死无憾,但只此一求,可令他们为奴,可发配至交趾,只求活命。”

“好,我答应你。”

说着,陈望把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手里赫然攥着他当年用过的那枚传国玉玺,向着抬头看他的刘裕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砸去,本就满脸血污被砸得更加血肉模糊。

哀嚎声在太极殿上空来回荡漾,令人毛骨悚然。

一下,两下,三下……

一边破口大骂:“我让你金戈铁马,我让你气吞万里,我让你如老虎.......”

————————

陈望攥拳敲击床,敲着敲着猛然惊醒。

天色已暗,自己躺在卧室里,耳中听着外面传来的洗衣机轰鸣声。

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盯着窗外,又想起了这学期的惨状,九门啊九门,什么时候才能过了啊,苍天啊!

他头脑昏昏沉沉地拿起架在肚子上的《魏晋南北朝史》,那一页还是先前胡乱打开的一页,上面写道:“太和四年,四月,温率弟冲及袁真等步骑五万北伐。郗超谏,以为道远,汴水又浅,运道不通。温不从……”

番外结束

(书评及评语是对我最大的认可和鼓励,感谢读到最后的朋友们支持,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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