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永嘉帝于金銮殿上接见了各国的使臣，并于当晚设宴。朝中大小臣子齐聚无极殿内，君臣把酒言欢。就是想让各国来使们好好看看，大齐国力昌盛，上下一心。
燕琳不胜酒力，心中烦闷，偏又无处发泄。皇上已经颁下明旨，赐婚他与林相之女玉媛，婚期定于明年五月。侧妃定为白家女，不过是白晓棠，只等孝期过后便可完婚。即全了长公主的颜面，又拉拢了朝臣，真是好一桩良缘。
偏偏他这个准新郎难过得很。他甚至有些羡慕起与他齐名的晏航。之前甚为不齿他的放浪形骸，如今却打心里羡慕他的洒脱不羁。听说晏家不止一次要他娶护国公秦川之女，每次都被他毫不犹豫地反驳。他这样的不管不顾，燕琳还真是做不到。
他是公主府唯一的男丁，如今又是皇上的近臣，且不说肩负的担子有多重，便是这些年明里暗里他见到的参与的那些事，都不能与外人道。他任性不得，可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偏偏放不了手。
他心有不甘，甚至有些幽怨：相比较于长相厮守，世子妃的那个位置真的那么重要吗？
恍惚间他感觉被人扶上了轿，迷糊间又被人扶持着躺在床上，待他一觉醒来，看见身边的云珠，才晃过神。
云珠浅眠，见他起身，道：“世子可是口渴了？”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起身为他斟了一杯温茶。燕琳入口，方品出是蜂蜜水。
“这屋子怎么这么冷？”
云珠也觉察到，急忙披上外衣，让外面的小厮再多加两个炭盆进来。
燕琳一时无语，知道是自己酒醉，被人送回府。忽然道：“我可曾说什么？”
“不曾。”云珠道，一面温柔地替他掖好被子，道：“世子再睡一会吧，上朝的时辰还早着。”
她望着燕琳俊俏的面容，心道：今后便不提了罢，总会慢慢淡忘了的。
玥妍听说了夜宴的事情，白府女眷皆没有出席，不过也曾送上贺礼。
这日清晨她刚刚梳洗完毕，许鹤洲便找了来。一进屋子倒吓了玥妍一跳。只见他眉发皆白，身上厚重的鹤氅上也满是冰雪。
“你这是去了哪里？为何如此？”玥妍急忙让青莲上前，帮着小安子替他解下衣带；一面让朝颜端了热水给他净面。碧草去厨房端来姜汤，先让他小口喝了，才坐下叙话。后又见他衣角全都湿透，便让小安子取来备用的衣服更换。
只是此处是内宅，多有不便，于是便让他去前院景漠处换好再来。如此忙乱了一通，许鹤洲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能够坐于暖阁内，喝着温热的茶水，在今早看来，竟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玥妍静静地等他弄好这一切，道：“可是有事？”
“你觉不觉得冷？”
玥妍点头，道：“半夜被冻醒，加了几盆炭火。”她又指了指窗上琉璃的冰霜，道：“你看，从来没有这么多，这么厚。”
许鹤洲道：“晨起天降暴雪，气温极寒。我过来的时候，路上积雪已经半人厚，车马难行。我带着小安子于中途下车，步行过来。”
玥妍惊诧地瞪大双眼，“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雪。”
许鹤洲点头，道：“这一路上看见不少冻死在路上的人。你还记得咱们前一段时间在京外看到的流民吗？”
玥妍点头。
“我担心如果天气继续这么冷下去，会生大事。”许鹤洲低低的道。
玥妍望着他，道：“建洲哥哥现在如何了？”
“前几日四哥来信，说是身体已经无大碍了，特意叮嘱我要以社稷国家为重。什么事情等他回京之后再说。”
玥妍道：“当下雪灾严重，估计皇上马上会有举措。咱们现在也只能尽一点微薄之力。我先吩咐她们再多设一些粥棚。只是这么冷的天，这么多难民，哪里安置得下？”
许鹤洲道：“估计会增设难民安置点。一些寺庙，会所也可接收些。”
“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告知你。”许鹤州又道：“昨日去皇庙祭祀，我的一个手下看见了你的那个叫江岚的。正巧江岚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弟。”
玥妍点头，“你知道了？”
“皇家寺庙岂容外人窥伺？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被京几卫发现？如果对方想顺着他查后面的主事之人，会不会牵连到你？”
玥妍心里一跳，忽然意识到，还是大意了。不是不可查，而是派去的人不对。
“你现在把人撤回来，想查什么我帮你。你怀疑云姨被藏在那里？”
玥妍道：“我想着寺庙可以供奉我娘的骨灰，云姨或许就在那里。皇上已经开始修建他的陵寝，想百年之后跟我娘合葬也说不定。就让云岚去那附近的皇庙查查。”
许鹤州道：“你这个方向或许是对的，我帮你留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先把人撤回来吧。现在他刚继位，正是敏感时期。”
玥妍点头，去了案前，写了几个字，让青莲封好，找人给蒋玉年送去。
两人说话间，小安子进来道：“主子，皇上有请，轿子已经在门外了。”
许鹤州点点头，又看向玥妍道：“外面不太平，你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有什么事随时让人来找我。”
“你放心吧，我知道的，你也路上小心。”玥妍让苏木上前替他理好鹤氅，又递给他一个暖手炉，看着他沿着回廊去了。
鹅毛般的雪花始终没有停，天空铅一般的灰，阴沉沉。寒风吹过，针扎一般地疼。只是站在外面稍顷，玥妍便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青莲看着她被冻的发红的脸颊，道：“小姐，您快进屋！小心再着了风寒！”
玥妍道：“你吩咐下去，不要吝惜竹炭，灶上多烧热水。外面门上值守的人减半时间换班。还有让人抓紧时间买些肉蛋米面等食物，能买多少买多少。分批去，不要惹人注意。”
青莲急忙传话去了。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五天，也不见停。太阳消失不见，天空终是灰蒙蒙的。气温骤降，连镜湖的湖面都已经冻上了。玥妍回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史书上面曾经记载过类似的情景，心里不免暗暗担心。
她让蒋玉年传令各处，关闭花楼，储藏食物碳火等过冬之物。又令东西二部的人分散在京中各处，随时等候吩咐。她怕一场大的灾荒就要来了。
听说百姓们被积雪压垮房屋的不计其数，路上冻死饿死的尸体多的都来不及处理。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北方大片土地上的百姓会是什么样子。
朝臣们慌做一团，永嘉帝接连着发了好几通火，可是也无计可施。别说别的，就连每天清晨在五朝门外等着上朝的那几刻钟，现在都让人受不了。天气酷寒，相比起来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粮食，烧炭，蔬菜等物价飞涨，关键是有价无市，听说连皇宫都快用不上银丝碳了。交通基本断绝，即便是官报，也比平时慢上两倍。路上的积雪一人多高，每天都动用军队清理，可是每天的雪仍然持续。
玥妍清晨时候又被冻醒，加了两床厚被子，也感觉冷。今日是除夕，东府昨日派人来邀请他们过去吃团圆饭。青莲等人早早就将所用物件都准备好。
因为外面积雪太厚不利于行，玥妍这几日都待在家中，正好细细研习她的破云掌。所幸有所提升，已经可以流利地打完一整套拳法，所欠的只是火候。
她蜷缩在被子里，实在不愿意出来。苏木又哄又劝地好不容易给她穿上里衣。玥妍挑了一套浅紫色云锦镶白貂毛边的夹袄，下趁一条白色满绣如意祥云卷纹的百褶长裙。今日过节，不好穿的太过素气。
青莲让紫茉给她梳了一个飞仙髻，把许鹤州送给她的那套和田玉步摇取出几只，插在发间。又拿了一只东珠花簪，戴在她右鬓。面上仍少涂些花脂，护肤之余尚有淡淡的芙蓉香，于转头低首之际，弥漫散开。
朝颜心下惊艳，平日里见到小姐都是素颜朝天，就已经惊为天人。这下子略略装扮一下，直叫人不敢直视。
玥妍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相比较于去年，虽容颜依旧，但是眼中少了几许天真，多了些冷静，也早就没有了随风起舞的心境了。
不多时前院着人来，说时辰到了，要一起过东府。青莲再次查看了今日所需之物，扶着玥妍去了，紫茉朝颜留守。
好在路程不远，原来一盏茶的功夫如今也需半个时辰。
到了东府，蒋氏正站在白老夫人身旁，看见西府的众人来了，忙道：“老祖宗，您看景平一家子今年也回来了。”白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孩子们都回来了，看把你高兴的。”众人见礼毕，纷纷坐下叙话。
白晓棠也在厅里，此时见了书文书玉，连忙上来一边一个牵了手，细细打量后道：“嫂嫂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不说，偏偏还都是聪明伶俐的，让人爱不释手呢。”一面让丫鬟拿来节礼，分送孩子手中。
夏十娘笑得合不拢嘴，道：“劳烦小姑还惦记，你不嫌他们闹就行了。”
玥妍见好几个女孩子围绕在白晓棠身边，这在之前是没有过的，心里了然。能够得到未来世子侧妃的青睐，也是不错的人脉。之前她听说了皇帝赐婚的事，对白晓棠还心存歉意。不过看现在的情景，也是个好事不是？
蒋氏寡居多年，要是未来有白晓棠这个王府侧妃做依仗，想来晚年也会好过些。
想到此，玥妍觉得很欣慰。
白晓棠很享受现在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之前从未有过。她知道大家如此对她，全是因为那份赐婚。尽管是侧妃，又在三年后，可是仍然满足了她对婚事的所有的期望，照亮了她前方的路。现在每天醒来，只要一想到距离燕琳又近了一步，她便满心欢喜。
她想看看此时玥妍的脸色，最好能在她的眼中看到羡慕，嫉妒最好。就如同之前她也是怀着这种心情来看她。
她抬眼看向玥妍，却发现她一脸宁静，视线低垂，完全没有注意她这里。她不由得道：“七妹，你坐近些，仔细着了凉。”
玥妍略微挪了挪。只听到耳边一个尖细的嗓音道：“还是晓棠这孩子宅心仁厚，乖巧懂事，要不怎么能得皇上亲赐呢。玥妍你可得好好跟你姐姐学学。”
玥妍转头，见是大伯父家的二表嫂，平时并不常见，今日也找机会献殷勤了。她道：“表嫂说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是一定要学的。”
“要我说呀，不妨先从穿衣打扮上学学你姐姐。看你头上的那只步摇，实在是招摇了些。不过这并不怪你，一来你年纪还小；二来也因为你娘乃一介商女，不知道其中道理也是正常。”
说着毫不见外地起身，伸手便欲摘下。玥妍身子一偏，脸上隐隐冷意。说我就说我，扯上娘亲做什么！现在都敢明晃晃地打脸了。
“就不劳表嫂费心了，”玥妍淡淡地道：“只是妹妹实在不知，这只步摇怎的就招摇了？我娘亲到现在还是一品诰命之身，听你的意思，你是在质疑先皇的判断了？”
二表嫂脸色不愉，见玥妍搬出了先皇便也不敢多言。讪讪地道：“小小年纪就用上了如此名贵的羊脂玉，二嫂也是怕你折了福气。”
玥妍气得笑了起来，道：“二嫂多虑了，就是一些钗环首饰，还不至于你说的那样严重。”见表嫂不再言语，便仍然静坐一隅，只是心里气恼，莫不是见我此时没有了双亲护佑，都想上来踩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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