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哈勒紧紧按住父王的胸口，可是鲜血仍然喷涌而出。他大喊：“快退！”也先的手握住他的，费劲地挤出几个字：“不可！不可！”他不想因为他的原因让军队退出肃州，那是多少将士用鲜血换来的。
那哈勒点头，急忙让士兵抬着也先先去原来的肃州府衙，一边让亲兵速速找医生过来。
牛尾街上战况惨烈异常，玥妍的脸上被飞溅的血染红，左臂被刀砍了一下，好在躲的快，没有伤到骨头。朱樱忍冬战在她身前，拼力抵挡，慢慢向街尾撤退。许鹤州早就血染衣襟，昨天的刀口又崩开了。李承恩战至脱力，却仍然堵在第一线。
许鹤州喊到：“撤吧，别恋战。”
对面的敌兵黑压压地看不到头，砍倒一波又冲上来一波。要是再拖一会儿，对方分兵绕到身后，那就糟了。小安子扬手甩出几颗迷烟，趁着浓烟滚滚之时，带着众人往巷子里急奔。好在他昨晚特意走了一遍，绕来绕去的，终于在一间破旧的民宅前停住。
许鹤州道：“到了？”
小安子点头，领头先进了院子。玥妍见到里面倒是很宽敞，三进院，屋子半新不旧，毫不起眼。此时天色渐暗，估计短时间内瓦剌兵不会搜索到这里，毕竟白天中毒的惨状记忆犹新。
玥妍打量了一下众人，见朱樱等人都尚且安好，只是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许鹤州身上已经被血浸湿了，强挺着没有倒下。他手下跟过来的大概有三十来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许鹤州道：“大家都各自找地方，先处理一下伤口，歇息一会儿。此地暂时示安全。”
玥妍的手不停地打颤，内力全无，丹田处一片空白。她刚走到屋子里，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朱樱一把搀住她，急道：“坏了，卓莹不在，怎么办？”
李承恩上前，给她把了脉，道：“无妨，是战脱了力了，喝点水，休息一阵便可恢复。”
朱樱见他拽过小姐的手腕就把脉，刚想阻拦，又一想到现在小姐是男儿打扮，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倒是李承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便扶着许鹤州进了里屋，给他查看伤情。
不一会大夫来了，见到许鹤州的伤，禁不住喊了一声。昨日的伤口全都裂开了，正缓缓淌着血。见状他小声嘀咕着什么，无奈地瑶瑶头，又手脚麻利地找来东西给他处理伤口。
待到玥妍醒来，见到许鹤州正坐在她的床边，闭着眼睛假寐，听到声音便睁开眼睛，道：“你醒了？伤口疼不疼？”
玥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便道：“无妨。”
又问：“你的呢？”
许鹤州知道她的意思，道：“小事，重新包好了。”
“什么时候出发？”
“子时。”
玥妍知道，越早出城越好，等到瓦剌分兵把守四方城门，再想出城便难了。于是她起身，感受了一下身体，浑身酸痛。丹田处仍然空荡荡。她苦笑，第一次打一场真正意义的战斗，这具身体还真是不给力。
许鹤州道：“我竟不知你的武功这么好。什么时候学的？”
“云姨在我四岁的时候便教我了。”玥妍想起了云姨。
“这么说，以后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想的美！”玥妍嗤鼻。
“那你这次千里迢迢地非得赶来，就是为了刺杀也先的？”
“然也！”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李侍卫配合起来，真是相得益彰。”许鹤州眯着眼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道：“也不知道也先伤得怎样？可惜了咱们没有援军，要不然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夺回肃州也是有希望的。”
“别着急，记得我爹爹曾经说过，不能以一城的得失来定成败。以后我们会夺回来的。”玥妍安慰他。
“你饿不饿？我这有些干粮。我给你倒点茶。”
玥妍道：“让我那几个人进来吧，看看她们谁带着吃的。”她实在不想吃干粮。
许鹤州起身，见苏木守在外面，便唤她进来。
待众人短暂地休整了一番，在夜色的掩护下，于南城一个破损的城墙处悄悄地出了城，向着禹州方向急奔。禹州距离肃州大概百里，也隶属许鹤州的封地范围。天将至黎明，众人来到了禹州城前。知府路容正率众等候在城门处，见到许鹤州急忙迎上前来，道：“殿下辛苦了！听闻殿下昨日重创了也先和他的兵将，属下心中敬佩！”
许鹤州道：“老大人您抬举本王了。如今吾是败军之将，不敢当敬佩二字。”
“殿下，您谦虚了。也先四十万余部众，如今不仅他自己身负重伤，生死难料，而且折损十余万兵马，您当居首功。”
“老大人谬赞了，这不是本王一个人的功劳。”
说着众人来到禹州城衙内，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大齐史：永嘉二年，帝派雍王许鹤州平叛封地雍地。雍王四月初于肃州率万余兵将拒敌也先四十万大军数月。后终因损伤过半后无援军不敌，重创也先及先锋十万余众后，回撤禹州。后又召回旧部，吸纳新军，重聚部将五万余名。同年六月率军反击，与瓦剌争夺肃州，断其粮草，围城月余，终于收复失地。也先伤重昏迷，瓦剌余孽尽退关外。全城尽欢。
同年六月初五，永嘉帝南迁都址于洛邑，史上称东都。封长子许文修为太子，留守原京都监国，史称西都。齐国境内时疫多发，叛乱纷起，另有永昌王高勖驻军玉门关外，契丹耶布泰北临山海关，内忧外患，国运危急。
玥妍此时已经回到了江都，外祖母在得知爱女离世的消息，心痛难忍，每日郁郁寡欢，终于病倒在床。景漠急忙派人传信，道外祖母甚是惦念她，于病中多次念及，不断追问。玥妍心下不忍，于是便欲返回江都。许鹤洲当时正准备反攻肃州，虽有不舍，但也担心即将到来的战斗会伤及她，于是便派人一路护送。
这一日她伺候外祖母刚吃过了药，见她的脸色甚好，便打趣道：“祖母就是思念孩儿了罢？又不好意思说？您看您现在的脸色哪里像是有病呢？比那十几岁的孩童还容光焕发呢。”
苏老夫人笑着道：“你这猢狲！就知道打趣我，这是说我返老还童么？怎么不见你跟你祖父开玩笑？”
玥妍道：“祖母，您这是想害我呢！谁不知道祖父不苟言笑，即便是我小时候，他的胡须也是不敢拔的。”
“噗嗤”身边伺候的黄嬷嬷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急忙行礼，道：“不怪老夫人疼小小姐，只要是她在您身边，保证您一天都合不拢嘴。”
苏老夫人叹道：“哎！可惜了。”刚要接着说下去，忽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话锋一转，道：“洛洛，昨日我听你叫那个丫鬟什么小杜若的，是怎回事？”
“祖母，上次祖父不是给我几个人吗？有一个我给她起名字杜若，没成想跟您身边的丫鬟重名了。昨天我已经给她改过了，现在叫杜鹃。”
苏老夫人这次真的是没忍住，噗地一下将口里的茶喷了出来。玥妍急忙闪躲，又要扶着她别摔倒，一只袖子便湿了。她道：“您老人家如今是真的厉害！知道到现在也没有下场大雨，孙女正燥着呢，您这马上便突降甘霖了。”
黄嬷嬷笑着急忙上前给她擦拭，苏老夫人笑的喘不过气，指着玥妍道：“快快让她换衣服去！赶紧离了这里吧！要是再让她说下去，我今早的饭恐怕都得笑出来了。”
玥妍笑着道：“祖母，中午有我昨日说的那几样菜吗？”
苏老夫人笑道：“有！有！你快些回去换过衣服再来与我斗嘴吧。小心别着凉。”
玥妍笑着跑了，苏老夫人注视着她活泼的背影，道：“你说她这个性子可是随了谁呢？小雅跟姑爷可都是端方恪礼的人。”
黄嬷嬷道：“以老奴看，好像跟您年轻时候有些像。”
苏老夫人点点头，道：“可比我那时候强多啦。”
黄嬷嬷看着眼前的老夫人，神态安详满足，一扫之前每天郁郁寡欢的模样，心中也暗暗替她高兴。有这么一个开心果每天变着花样地承欢膝下，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想必小姐在天有灵也是希望亲人们每天如此快乐地过活吧。
青莲早就准备好一套天青色满绣竹叶花纹软烟罗襦裙。怕她有时冷，便给她又准备了一件米白色长褙子。玥妍道：“今日可有信件？”
“回小姐，听朱樱说雍王殿下给您送了好多鲜果，按照您的吩咐，都先抬到老夫人那里了。”
玥妍点点头，道：“他倒是有闲。”
她有点乏累，便依靠在美人榻上，阖起眼睛假寐。不由得想起那日的阵前搏杀。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自那日以来，她的内力是突飞猛进，更加浑厚了起来。每次回忆起阵中以命相搏的场景，更在身法上领悟提升了大截。
虽然她知道学无止境，但还是有点沾沾自喜。上次她到金陵山拜祭母亲，见到云姨的时候，她便说她进步的很快。
正想着，只听青莲小声道：“小姐，睡着了吗？”
玥妍睁开眼睛，道：“何事？”
“老夫人请你去。”玥妍点头，跟随青莲来到了祖母住的百善堂。
苏老夫人道：“六殿下给你送过来不少新鲜蔬果，你有孝心，先拿来让我挑。可这有一封给你的信，也是想让祖母先给你瞧瞧？”
玥妍见祖母打趣她，笑着道：“祖母，您拆便是，没有什么背人的。”
玥妍知道苏老夫人此举意在证明她跟许鹤州并无私情，于是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火漆，拿出信便要读出来。黄嬷嬷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悄悄地退出去了。
许鹤州信中略略说了肃州此时的形势，自从瓦剌退军之后，便安定如初。只是新扩招的雍军惹来了朝廷的注意，永嘉帝让他尽快去洛邑细述战况，实际大概是想掌控兵权。在信中末尾许鹤州提了一句，说皇上给他看好了一门亲事，是太子少傅之女，名为焕玲的女子。就等他这次回去便定了这事。
苏老夫人拿眼仔细地看着玥妍，见她并无不自在，也没有委屈伤心之态，不由得心里替许鹤州叫屈。那是个好孩子， 上次来的时候她看在眼里，心里其实也是默许的。后来跟丈夫聊起来这个事，苏老先生也是认可的。除了觉得本事还差些，尚不足护得玥妍周全，但是胜在一片赤诚，功夫慢慢磨练即可。
可惜玥妍这个丫头现在还不懂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倒是辛苦了那个许家小子，未来还有一段长路要走。只是如今他便要定亲，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就此安份地任永嘉帝摆布呢？常人都能看出来的事，许鹤州那个聪明的小子能不知道吗？
苏老夫人缓缓道：“你鹤州哥哥就要许亲，你觉得怎么样？”
玥妍道：“如果那个是良人，自然是欢喜的。我及笈的时候他送我和田玉的发簪，如今我也要好好选一件回礼才成。”
苏老夫人心里暗叹一声，道：“那是自然。明天就让黄嬷嬷领你到我的私库里看看，那孩子值得最好的。你选几件带给他。”
玥妍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得劲，又说不上什么。想着以后或许他的笑，他的好就要给别人了，还是有点不舍得罢。
苏老夫人见她渐渐地没了笑意，言语上也没有之前的欢快，便道：“你还是舍不得你的鹤州哥哥？”
“祖母，我不知道，就是一想到今后鹤州哥哥也许就跟我疏远了，心里有点难过。”玥妍低头小声地道。
“那要你嫁给鹤州哥哥，可愿意？”
玥妍惊讶地抬头，仰望着苏老夫人，道：“祖母，我从未想过。我一直视他为亲人。如兄长，如好友，就是没有想过嫁给他。”
苏老夫人道：“如此我便安心了，孩子，还是你的缘分未到。”说着抚摸着玥妍的头，温柔地道：“我家洛洛一定会找一个世上难得的好郎君。”
只是心里略略惋惜，如果刚才玥妍说想嫁许鹤州，她决定就是拼尽苏家全力，也定要她如愿。可是玥妍并没有这个心思，看样子与那孩子是有缘无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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