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六这一天，沈玄清按照漆曼发过来的地址，踏入了一家私人菜馆包厢。
直至落座那一刻，她才知道根本不是宴谢贵客的酒席，而是周濂月的生日宴。
雕廊画壁的包厢，坐在漆曼和周濂月中间的人如坐针毡。
趁着周濂月给大家斟茶的间隙，她欠身朝漆曼使眼色，低声问：
“妈，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请人家爷俩吃饭么，怎么变成别人请我们吃饭了。”
旁边人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
“这不是怕大小姐你不来么，当妈的我也是操碎了心？”
沈玄清用手拢住杯口，咬牙回她：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人家生日，我可是什么都没买！”
依序给桌上的三人倒完茶，周濂月将菜单递到沈玄清眼皮底下，温声问：
“刚才我爸和漆阿姨已经点过了。你看看，你想吃点什么？”
她正欲开口推拒，男人又状若无意地补了一句：
“一大把年纪了，早过了过生日那个劲儿。不用带什么礼物，人来就行。”
“......”敢情刚才那话人家都听到了。
她面上讪讪，指尖无意识翻过红丝绒外壳菜单：
“实在不好意思，我妈也没提前和我说，我是真不知道你过生日。要知道，我就......”
周濂月笑着抢答：
“知道的话，你就不来了，对吧。”
真实的心思被戳穿，沈玄清勾勾鼻尖，掩饰道：
“就冲周叔叔和你经常帮我妈妈这一点，也得来呀。要知道，我就挑份礼物带过来。”
男人凑近几分，视线自她唇畔划过，很快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你知道吗？人在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做很多小动作，比如摸鼻头，动作和眼神不一致等。”
素白的手顿在鼻尖处，一时上下两难。
她挤出干巴巴的笑容，打趣道：
“周医生，你这样好恐怖，我不是你的病人，不要分析我。”
一股淡淡的橙香味萦绕鼻尖，周濂月欠身端过她面前的碗碟，回正身体，慢条斯理地冲涮。
漆曼透过蒸腾的茶雾，眯眼打量俯首动作的男人，嘴角不经意间勾了一个弧度。
上菜很快，没一会儿，各色菜肴铺了满满一桌，三分之二的热菜，三分之一的凉菜，菜香味，浓郁的鲜汤味，让人食欲大动，除此以外，商家还贴心地准备了一碗长寿面。
清汤细面装在青花瓷碗中，缀上两颗荷包蛋和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叶，清爽又精致。
周濂月取过桌上的一只小碗，将大碗的面条拨了一部分在小碗里，又将荷包蛋夹至小碗中，最后欠身端至沈玄清面前。
沈玄清受宠若惊，连连推拒：
“不不，你吃吧。这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喝不说，还要瓜分生日佬的专属面条。”
周濂月按住她往回推的手背：
“好了，一碗面条而已。就当有人陪我一起老一岁好了。”
一旁的周启山和漆曼也纷纷帮腔：
“是啊，清清，一碗面条罢了，吃了也就吃了。”
“玄清啊，濂月极少过生日，今天难得不拂我这个老家伙的面子，你就当陪他热闹热闹。”
多番助攻下，她不得硬着头皮端回了小碗寿星面。
面条是小，周濂月刚才那句“陪我一起老一岁”是大。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凡事都挑明，中间那似有若无的关照她自然能感受到。
另一方面，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不是漆曼的另类“拉郎配”她都不信了。
她侧眸看了一眼和周启山低语的漆曼，无奈地摇摇头。
饭吃到一半，周濂月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着桌上的人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拔脚往一楼走去。
10分钟后，两道男声自门口传来。
边城率先看到漆曼和沈玄清，自是内心一惊，在沈玄清转头的那一刻，又恢复正常的神态。
踏入包厢，他的目光掠过沈玄清，和周启山及漆曼打招呼：
“周叔，冒昧叨扰了。漆阿姨，好久不见。”
自他进包厢那一刻，漆曼的面色便冷了几分，只是碍于周濂月父子，她不好发作，是以这会只能佯装堆起虚浮的笑脸。
倒是周启山一脸惊讶，转脸问漆曼：
“你们也认识？”
漆曼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瞥见那逐渐暗淡的脸色，边城并无任何局促，大方地回应：
“周叔，我和玄清是高中同学，读书那会，承蒙漆阿姨关照。”
闻言，漆曼扯了扯嘴角，并未答话，倒是周启山，一脸乐呵呵地招呼他坐下吃饭。
此刻，沈玄清如芒在背，虽说她和边城中间隔着一个周濂月，但她总觉得那人就坐在她旁边，宛如一条随时可能吐着信子的张口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将其拆骨入腹。
沈玄清想起了小时候煮茶的场景，沸腾的茶壶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只差一把火，就能将茶盖顶飞。
粗算下来，这是两人继烧烤摊不欢而散后第一回见面。
落座后，边城的视线掠过那一大一小两碗长寿面，又将目光投向周濂月：
“周医生，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是我冒昧了。”
余光里，女人只拿半个侧脸对着他，似鹌鹑一样，将头埋得极低，脸颊几乎与碗口齐平。
他不禁觉得好笑，他这是有多见不得人抑或是她打算和周濂月......
思绪尚未分明，周濂月举起茶杯，笑说：
“哪里的话，严格来说，你是我第一个顾客，而且还是那种事不多，给钱爽快的冤大头。添幅碗筷的事，不用客气。”
除了沈玄清以外，其余人皆是一笑。
边城在笑声中敛起思绪，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
本以为，有了边城的加入，这顿饭局肯定无比煎熬。
未曾想，沈玄清预想的种种并没发生，男人深谙和人打交道的本质，三分假五分真，再添两分风趣，将饭桌氛围糅合得极其顺滑。
沈玄清原本打算救场圆场，但或许是她想多了，边城的表现压根用不着她出面。
她乐意做个看客。
一个有趣的发现：在说场面话这块，边城堪称长袖善舞，甚至能和笑面佛周启山打个平手。
接着，又转念一想，场面话是人在社交场合下带着面具制造的产物，平常无意显现的粗鲁、露骨和孟浪才是这个人的本性。
她决定，一会一定要找个机会和边城说清楚，绝不能让他破坏这岁月静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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