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色为主加以橘黄色条纹装点的病房中，脸色苍白，但总算还带着一丁点血色的年轻男子正躺在床上熟睡。床边那扇只打开了一半的窗户透了些风，捎带进来一些奇怪的味道。这让病榻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眉头。
砰！砰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同寻常的的声响紧接着出现，打破了原本的宁静祥和。再一看，刚才还躺在床上的年轻人早已翻身滚落到地上，手脚并用地挪动进阴影里。那张脸上满是汗水和惊疑不定。
“嗯，人呢？”顶着黑眼圈的李斯特推开房门后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手上切好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后才看见躲在床底的项天明。
“小项你醒了？这里是医院，你躲在床底下干什么？”老李头迟疑着问道，同时蹲下身子试图把项天明扶出来。浑浑噩噩中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项天明瞪着眼睛看了看那张熟悉的老脸，又勾着脖子扫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危险后，这才双手伸出来，被李斯特慢慢扶起来，靠着床边坐下。
“我，我刚才听见有枪声，老李。”项天明盯着李斯特的脸认真地解释道，可是后者却挠了挠头皮一脸困惑。
“枪声？怎么可能！我敢说哈里森那孙子肯定往医院附近派了至少几十个眼线，就是只星际仓鼠想要进来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你刚醒，别想太多，来，先吃点水果。”老李头像个老父亲一样劝道。
可是没等项天明接过李斯特递过来的黑色果子，窗外便再次传来砰砰两声不大不小的响声。“不好，卧倒！”项天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拽住李斯特的衣领就往地板上一趴。可是等回过神来，项天明却只看见李斯特的苦笑：“那是鞭炮声，小项。这里很安全。你可以信任我，不是吗？”
“鞭炮？”项天明趴在地上喘了一会儿后难以置信地问道。李斯特点点头，又重新将项天明扶上床，这才把窗户彻底关上，反正室内有空气循环系统，倒也不担心闷气。
“怎么，你小子不会连过新年要放鞭炮都给忘了吧？”老李头转过身来背着手反问道。
在李斯特的示意下，项天明咬了一口黑色的果子，同时在脑中回忆起一千多年后新年的记忆。伴随着口中的甘甜与颗粒感，一些他与项云汐放鞭炮，贴全息春联的回忆也涌上心头。
是了，从项天明带着意识穿越到这个世界，约莫一年的时间，刚好是要过新年了。
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应，项天明只得叹口气摇摇头，没想到他自己有一天也会出现枪声应激症状。抬头看看窗外一片热闹的景象，又看看一边有些憔悴的李斯特，项天明总算是放下心来：“真像是一场梦。”
“是呀，当初我们就是三个啥也不懂的蠢蛋，跟着你稀里糊涂就上了飞船。可谁能想得到如今我们是飞盟的正式成员，就连埃尔多安都要来巴结？”李斯特抖抖眉毛说道。
项天明嗤笑一声，把双手放在腹部：“得了吧，还没能能飞出文明区，这就已经摊上了一堆烂事儿。当初在奥尼尔太空港就该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小A去种他的西瓜，你去开你的赌场，至于我嘛……”
话还没说完，一个引人注目的光头就走了进来，顺带关上了房门：“至于你嘛，当然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比如实地验证下神经转化技术的效果。”
项天明双手一摊，翻了个白眼：“我现在看起来像是能扛住飞行负荷的人吗，艾尔伯特？”虎背熊腰的大光头艾尔伯特摸摸自己那鸟拉屎都沾不上的脑袋，没好气地说：“年轻人可不能没有朝气！你既然要加入飞盟这个大家庭，那就要在享受权利的同时承担起义务！当然，肯定会让你多修养一段时间的。”
“霍特那边的实验室把原型机完善了？”李斯特把最后一个果子削皮递给艾尔伯特后反问道。后者接过来一口吞掉，两三下直接嚼完，拍拍手解释：“没错，据他们说有了你们的帮助，项目进展很快，主体系统完善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往上面不断加载各种模块。”
看见艾尔伯特把整个果子一下子吞进去，项天明抖抖眼皮说：“那玩意儿有核，很大的核……”话音刚落，李斯特和项天明就看见艾尔伯特的脸色铁青，显然是被噎住了。
“那么大的核你都没嚼到。”李斯特跑过去一边拍打艾尔伯特的后背，一边吐槽道。等后者总算把果核吐出来后，三人松了口气。
“我的老天！算了，反正话我带到，霍特那边估计新年后会联系你。至于其它的嘛，只能说你还要加油啊少年，你的目标可是远大得很啊！”艾尔伯特缓过来后缓缓说道。
“对了，这是刘娇虎托我顺带给你拿的抑制剂，专门针对你的怪病。”艾尔伯特临走时神秘兮兮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排药瓶说道。
等艾尔伯特走了，项天明才坐直了身体问李斯特：“说起来小A和小汐呢？”此时，窗外又是接连几声鞭炮炸响，项天明身体一抖，但还是勉强克制住自己躲起来的冲动。
老李头闭上眼睛咂咂嘴，像个怨妇一样絮絮叨叨地讲起来：“你妹妹要上学，又要上班，哪来那么多时间照顾你？一开始倒是她啦，可是后来……”
“我穿这身衣服总觉得别扭。”一身酒红色露背装的项云汐挽着项天明的手臂轻声抱怨道。项天明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仿佛一堆碎布条拼接而成的‘时尚单品’也是毫无办法：“你那身至少比我的要好吧？刚才旁边那个往自己身上装满了荧光条的男人才是真无敌，想和他说话我连脸在哪里都看不清，活脱脱一光污染。”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项云汐指了指自家老哥给她挑选的这身‘古代风’吐槽道。没错，在一千多年后的星际时代，什么西装，晚礼服都是‘纯古风’，当下正流行的是将一种特殊的矿石贴在皮肤上的服饰，项氏兄妹参加的这场慈善晚宴上就有不少人如此打扮。
“哎呀呀，二位感觉如何？人家果然没看错，真是一对青年才俊啊！”正当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时，一个项天明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响起说道。
项天明抬头一看，不是埃尔多安的狗腿子哈里森又能是谁？“有何贵干？”项天明还没忘记上次被哈里森差点害死的经历，自然是冷冰冰地回道。“你这样说，伦家会伤心的嘛，都是为你好的啦！你看，你现在出名了！人家和你各取所需嘛，呵呵呵呵。”穿着半边袒露胸口的绿色衣服，拿着一杯透明液体的哈里森如此说道，那故作的女性嗓音听了叫人犯恶心。
“哼，我可是记得，当时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一场艺术鉴赏会。可看看这里，除了戴着面具的假笑的骗子和投机者逢场作戏，再无什么值得欣赏的东西！”项天明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随后他察觉到项云汐挽着自己的手明显用力了一些，显然也有些不适。“别担心，我们待会儿白嫖完他们的饭菜就走。”项天明用另一只手摸摸项云汐光滑的头发安慰道，后者默不作声点点头。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哈里森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可不要这样讲嘛~，人家可没有骗你呢！不信的话，请看那里。”说着，哈里森伸出涂抹了粉色指甲油的食指往人群那一头一指。
晚会的灯光也恰好调暗，一道明显的白色光柱从头顶划过，最后落在红色的全息帷幕上，紧接着就有身材曼妙的女郎一个接一个地从帷幕后走出，她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捧着什么，甚至还有两个人合力抬起的长方形物件。不过由于遮盖了黑布的关系，并不能看清布下面都是什么。
“今晚不仅仅能艺术品进行鉴赏，更重要的是通过对这些珍惜艺术品的拍卖，为前线战斗的将士们募捐一笔善款。”哈里森解释道，随后欠身告辞，似乎只是来友善地提醒他们。
“就是那种星际网络上经常看到的慈善拍卖？”一直没说话的项云汐观察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的社会名流低声问道。
“还不一定，先看看吧。”项天明没什么好气地说道，前世在拍卖行的兼职经历让他对这里面的门道略有了解。想让这帮成天压榨黑工，看真人生死角斗为乐的人发善心？你还不如期待至暗日星系突然多出一个太阳。
“各位先生与女士，欢迎来到我们的慈善拍卖之夜！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支持前线作战的将士，支持我们敬爱的埃尔多安大统领！我提议，先为他们敬一杯！”台上打扮得像个机器人的主持人用喉结处植入的扬声器号召道。
台下各自聚成小团体的人一阵窃窃私语，随后约有一半的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另一半的人则是低声私语，从表情来看大概不是什么好话。联想到之前埃尔多安明里暗里想要拉飞盟下水的事情，项天明对之后的总统大选是什么情况大概有了个猜想。
紧接着，主持人又说：“今天在场的有星际知名企业家，艺术家，还有各界的明星！让我们再举一杯为大家自己！”话音刚落，台下便齐刷刷地伸出手举起酒杯，动作倒是比第一次整齐很多，项天明和项云汐都暗自嗤笑。
“好啦，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首先亮相的是——一份来自30世纪的流行乐队限量版磁带！唔，看上去是星际爆炸小子乐队的，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中意的呢？”主持人一把掀开身边第一位女郎手上托举的黑布介绍道。同时在昏暗的会场半空中也出现了许多拍卖品的全息影像方便客人放大查看。
“这东西真的会有人买吗？虽然是古董，可是星联网上的拷贝版本能从33世纪一直翻到23世纪。”项云汐有些不解地问道。项天明干脆和她一起找了个空位的偏僻圆桌坐下，环顾四周没什么人后解释道：“收藏价值还是有的，这种原版本的音质和经过多重转录的星联网版本会有些微的差别，当然主要还是图个情怀。”
不过接下来的竞价环节却还是让两人有些惊掉下巴。“一百万联邦信用点！”有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喘着气说道，他身边依偎着两个分不清男女的‘霓虹灯人’，也不知道到底图什么。
“五百万联邦信用点！”有个穿职业装戴面具的人喊道，这人一边喊一边不停按住耳边的个人终端，似乎是在听什么人说话。
“一千万联邦信用点！”这次是个坐在别人身上的妇女，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身边好几个年轻男子在伺候她。“噢，各位还真是慷慨大方，我相信与财团作战的小伙子们一定会高兴的！还有加价的朋友吗？”主持人又拍马屁道。
等最后这张磁带以两千万的价格拍出以后，项天明叹了口气才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果然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啊。”正忙着塞侍者送上的小蛋糕的项云汐停下手里的动作，忙问：“什么意思？”
项天明想要用手绢为自己的妹妹刮去嘴角的奶油，但后者却下意识往后退，这让项天明意识到原主记忆里那个小妹已经长大，有时候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对了，这蛋糕要钱吗？”看着桌上一摞吃光的小蛋糕空盘子，项天明突然想起来对侍者问道。“要的，先生，请别担心，等拍卖结束后会自动添加到您拍得物品的账单上。”侍者微笑着说道。
两人一阵尴尬的沉默，随后项天明解释说：“慈善就是个名头，真正的目的是洗钱或者政治献金。艺术品并不像粮食和能源一样保值，刚才那个光头看见了吗？星联网上说是本地的小企业家代表，他的身价估值是八百万信用点。”
“所以呢？他这么舍得花钱？”项云汐又追问道，同时喝了一口侍者拿来润喉的液体。“少喝点，那是星之沙，度数不低。”项天明瞄了一眼自家妹妹手上的酒后提醒道，这玩意儿在暗日星系他被刀疤脸送了不少，而且据说很贵。
“至于那个秃顶，他是做机械加工的，身家大部分都是固定资产，比如加工的车床，材料和地皮，也就是说他很难一次性拿出这么多流动资金。”项天明一步步分析道，同时给了项云汐一个眼神去体会。
“他是小企业家代表，难道是凑的钱？”项云汐恍然大悟道，连咬了一半的蛋糕都放了回去。“无论如何，这场晚宴都是哈里森授意的，这些钱第一步肯定是要抽成给上面，剩下的嘛自然会找到自己的主人。”项天明翘起二郎腿说道。
“老哥你怎么这么清楚？”没成想项云汐突然冷不丁地一问，项天明冷汗直冒，转眼一想便说：“都是我的老师李振告诉我的，他混迹于飞盟高层，经常碰到。”项云汐还未作声，却听两人身后传来轻轻的几下鼓掌声，一个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两人身边。
“有点意思，虽然在圈子里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但以先生的身份分析得丝毫不差，有眼力。”这个瘦高高的男人背着手评价道。他的脸十分瘦长，五官深陷，偏偏下巴又是浓密的黑色山羊胡，看上去颇有几分恐怖小说里怪人的气质。
“敢问阁下是？”项天明根本懒得站起来，坐着挑眉问道。对方却并未生气，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圆桌的空位上，随后打量了两人一番说：“20世纪曾有人提出一个问题，假使我们找来无限多的猴子敲打键盘，再给它们无限多的时间，是否有可能指望这些猴子敲出完整的《莎士比亚全集》？”
说完这些，来者笑吟吟地注视着两人，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项天明却两手一摊，一脸疑惑样：“我不买猴子。”随后项云汐明显听见对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事实上，八百年前就有人尝试过，但是直到那人寿终正寝也没能看到那帮猴子敲打出任何有意义的字眼。不过他的行为吸引了更多的好事者前仆后继地参与到这项实验中去，而离我们最近的一位就站在你面前。
好吧，或者说我是联邦最大生物科技公司的执行董事。”那人坐直了身体，挺着胸膛又说，不过在项天明眼里他这样看上去更像是受到刺激的竹节虫。
“抱歉，我刚从大病中恢复，患有不可控的瞬时性失忆和失语症，我得先回去吃药了。”项天明说道。他几次装傻摆脱不掉，只能打算开溜。
“哈里森一直在监视你，还有你的妹妹。他肯定已经注视到了这里，不论发生什么，这之后他肯定会来找你验证真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聊聊呢？说不定我能提供比他们更高的价码。”瘦高高的竹节虫董事泰然自如地说道。
拉着项云汐已经快要走远的项天明看了看身边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妹妹，又看了看那怪人，终于叹了口气：“先帮我把蛋糕钱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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