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穷苦潦倒了一辈子，只因为人们心中对我充满成见，可笑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这份成见是来自于谁。或许是爱迪生，又或许他们米国人本就排外，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教授，爱迪生教授对您的影响很大吗？”史蒂芬第一次打断了特斯拉的自述，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他充满好奇。
因为后世人对于特斯拉与爱迪生二人的评判，一直称呼前者为后者的死敌，但前者又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依附后者而生存。
特斯拉静静地仰头望着天空，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感到疲惫不堪，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但那疲惫之中似乎又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史蒂芬无法理解。
“爱迪生这个人，是个不错的朋友，但却不是个合格的科学家，这是我对他的评价。他排挤我太多，本来我可以做得更好的。”
“说来也挺可笑的，我一味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只有白眼，世人终究还是站在他的那一边。”
“果然么...”
史蒂芬自语，尽管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真真实实的从特斯拉口说说出来，史蒂芬依然意难平，纵观特斯拉的一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会一生都与贫困二字做着斗争，他明明可以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我一生都在研究交流电，而爱迪生，他一生都在质疑我的交流电，用他那可笑的言论对我施压，我最落魄的时候，甚至上街乞讨过，但没有人给予我帮助，哪怕是一片面包都是那么的奢侈...”
特斯拉慢慢地、沉重地合上了双眼，往昔那一幕幕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曾经的他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尊严，看不到丝毫关于未来的希望曙光；甚至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消失殆尽……残酷无情的现实就像汹涌澎湃的洪水和凶猛残暴的野兽一般，无情地把他死死按压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拼命挣扎想要逃脱这悲惨的命运，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邪恶之手，正一步步将他推入一个更加痛苦难耐、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
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他的发间。那一缕缕发丝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就像是被风吹乱的野草一般，毫无规律可言。这团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正是他此时此刻内心世界最真实的写照。
尽管从外表看去，他似乎十分平静，没有丝毫波澜；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实则早已暗流涌动。与那满头凌乱不堪的头发相比起来，他心中的思绪更为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无数个念头和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
“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就是那么的不受人待见，直到我遇见了她。”
特斯拉突然轻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空气之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释然。他那双原本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竟然闪烁起了明亮的光芒，就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一般令人振奋。
而让特斯拉如此失态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口中轻吐出的那个“她”字。这个简单的称呼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和意义，仿佛只要提到这个名字，就能给他带来救赎和希望。
对特斯拉而言，这个“她”或许真的如同救世主般降临到他的世界里，成为他心灵深处最珍贵的信仰；又或者说，“她”更像是能够赎回他内心无力感的唯一筹码，使得他可以放下过去的包袱重新开始。无论是哪一种解释都好，毫无疑问地表明了这个“她”在特斯拉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且无法替代的地位。
史蒂芬默然，他有预感，这个“她”才会是特斯拉一生的痛。如果有了那坚持下去的希望，又怎么会隐居在这个小小的庄园里不问世事？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我最想要结束生命的一天，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了，既然世人不接纳我，那天堂一定很美。”
“我只身游离在城市里，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今天有人肯给予我一片面包，我就试着活下去。我已心存死志，万念俱灰之下，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给我这片面包，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真可笑啊，我甚至连最后的体面都舍弃了。”
“可命运就是这么的反复无常，而她，如同我生命中的一束光，见到她时我就有很奇怪的感觉。”
“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感觉，感觉那束光原本就该属于我！”
特斯拉情绪激动，声音甚至有着颤抖，愣愣的注视着史蒂芬，似想从他的神色上找到认同感。
史蒂芬轻笑着点头，不愿扰了特斯拉的心绪。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深深的吸引住了，她很美，我甚至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种美，只感觉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在害怕破坏那无暇的美，因为那种宁静，胜过了世间最美的星空。”
史蒂芬试图从特斯拉脸上看出一些其他的情绪，但他失败了，此刻的特斯拉，仿佛是沉溺在弱水中的飞鱼。可鱼不就应该在水里吗？没人能打破这份真理。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甚至忘记去讨要那份面包，我痴痴的看着她，口中讷讷的吐不出一个字来，直到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我却开口拒绝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尽管已经饿但几近昏迷。我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无比的渴望拥有尊严，我害怕在她面前的那种羞愧...”
史蒂芬哑然，似乎有些理解这种感觉，就像是残疾人渴望平等一样，但又不太一样，或许，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在意那么多吧。
华夏有一句古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或许，说的正是这样一种心态吧？
“她看出了我的强装，请求我帮她一个小忙，作为报答，可以请我吃饭。我答应了，于是有了和她共进晚餐的机会，她不擅长做饭，我们吃的只是简单的牛奶面包和煎蛋，但却是我吃过最好的晚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也就是这一刻起，我了解到了她的身世。”
“她从十五岁起便是孤儿了，父母死于阶级斗争，她一个人在城市里生活，房子是亡父亡母留给她的，在城市里做着纺织的工作用于维持生计，当然，也仅仅只能维持生计。她说，活着就已经是一种选择了，不敢奢求太多。”
“我问她世上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吗，她却用一种我很难看透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道，有没有又如何呢，我的父母已经给了我生命，奢求太多，只会让生命显得廉价。我很想反驳她，但她却微笑着打断了我，问了我一个我时至今日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有些亲人，早已名存实亡，有些时候，可能就连父母也会忖度你给他们的价值，更何况，只是一个挂名呢？你的亲人呢？我能看出来，你似乎过得不是很好，对吧？特斯拉先生？”
“我愣住了，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目前的处境。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知道却还是选择帮助了我，现在的我，可是世人眼中人尽皆知的疯子啊，不止是这个名头，还有来自那人的打压，把我贬得一文不值。世人处于对他的爱戴，势必会孤立我！”
特斯拉的情绪很不稳定，他紧紧地握着手中已经有些破旧的茶盏，由于过度用力，手指关节处都变得异常苍白，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而杯中的茶水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波动，不停地晃动着，仿佛要挣脱束缚溅出杯子。那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被打破，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如同一场无法停歇的风暴。
史蒂芬抿了抿嘴唇，心绪同样不平静，原来，特斯拉教授还有着这么一段落魄的过程！历史只是一个记录者，只会三言两语的总结一个人的一生，但从来不会重视苦难与过程，因此忽略了太多，太多...
“她说，她很仰慕我的才华，很早就关注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将聊天进行下去，因为这太不真实，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一个人这样说我都会嗤之以鼻，认为是反讽，但在她眼中，我仿佛看见了壮阔的群山与璀璨的星辰。我太害怕被骗了，此前这样的事不是没有遇到，最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但我此时无比希望，甚至渴望她说的是事实。”
“事实上，我落荒而逃了，比起这种迫切，我更害怕自己赌输，这是一场关于人性的交锋，上一次，我已一败涂地，成了自己眼中的笑话，所以，这一次，我不敢赌。她没有挽留我，只是轻轻的冲我挥手道别，似是知道我一定会再回来...”
史蒂芬看着陷入神往的特斯拉，想要催促，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对于这时候的特斯拉来说，陷入神往是一种享受，一种带着痛苦的享受。
又几片滚滚的乌云如汹涌澎湃的波涛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其中。原本湛蓝的天空渐渐被黑暗笼罩，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宛如一块巨大的黑幕缓缓降下。
微风渐起，轻轻拂过竹门，发出一阵“咯吱”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秘密。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史蒂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远方眺望。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棵高大而繁茂的杨树吸引住了。
那棵杨树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与周围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它的枝干粗壮有力，伸向天际，仿佛在展示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更引人注目的是，杨树上悬挂着几串鲜艳的红色绸缎，它们在风中翩翩起舞，犹如灵动的火焰，给这沉闷的氛围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这些红绸带随风飘荡，时而缠绕在树枝间，时而又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向远方。它们似乎在向人们传递着某种信息，或者只是在寂寞中寻找一丝慰藉。史蒂芬凝视着那些红绸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在那些红绸带上面看到了一个名字，是娟秀的字体，明显不出于特斯拉之手。
红绸带有着不朽的神性，连带着上方的字体，亦闪着不灭的神晖。
那个名字，他很熟悉。
洛基。
将这一切串联起来，他似乎明白那个她是谁了。
好像...快要下雨了。
史蒂芬皱眉，天空中乌云密布，估计再过不久，这片广袤的原野上将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你看见那个名字了吧。”
特斯拉开口，虽然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史蒂芬身上片刻，却感知到了后者一刹那间的悸动。
“看见了。”
史蒂芬点头，不觉意外。
“我第二次与她见面时，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叫做洛基。我当时也很疑惑，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与那庞大的洛基山脉同名。她告诉我，这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失去了亲人了后的一个代称。她说，她孤独时，喜欢远望山水，索性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远望山水，不识归途。”
“因为她的鼓励，我才能坚持活下去，但也仅仅只是苟活，我将所有的尊严抛之脑后，向爱迪生屈服。于是他明面上不在打压我，让我的生活能够得以继续。说起来，是不是还挺可笑的？”
特斯拉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深深的、带着自我嘲讽意味的笑容。他的眼神看似随意地飘向了史蒂芬，仿佛只是顺口一问，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人难以琢磨。
史蒂芬默默地看着特斯拉，没有立刻回答。在那短暂的沉默中，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他注意到，特斯拉的眼中不仅闪烁着隐隐的怒火，而且这股怒火并非针对他人，更像是一种对自身的愤恨。
看来，他终究是没有释怀啊，时光的力量固然强大，却磨灭不了所有东西。那些深刻在记忆里的东西，就算是时光也奈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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