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高原草甸。
地势越高，似乎距离天空就越近。高原空气稀薄，鲜有高大植被。放眼望去，除了石块和裸露的土地，只能看到覆盖在地表的一层苔藓般的杂草。
本是气候恶劣，人迹罕至的地方，却突兀地传来一阵哭声。
“丫头、丫头，醒醒——”
一个老妇人跪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个用破旧衣物裹成一团的东西，不住的哭嚎。
那妇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被风寒侵蚀的不成样子，像苍老的树皮一般，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痕。眼泪通过裂口渗进去，又痛又涩。但这些疼痛此时她已全然感受不到，满心满眼只有自己怀中晕厥的孩子。
孩子的身量不大，整个被衣物包裹着，只露出半张通红的脸。她双眼紧闭，唇部苍白皲裂，俨然已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不能睡啊丫头，再撑一会儿，咱马上就要到神仙住的地方了。等走到那座雪山，咱就能过上好日子……”
妇人浑浊的眼泪顺着腮帮流下，声音颤抖，像是在乞求，“过去那么多苦咱都一起熬过来了，不能在这个地方睡过去啊——丫头，阿婆只剩下你了。”
“……阿婆。”
哭声似乎唤回了那孩子的些许意识，一道微弱的气声从怀中传出。
妇人又惊又喜，泪眼婆娑中，只见那孩子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原本灵动的双眸此时却像濒死的小鹿，灰败无神，气若游丝。
方才那声呼唤，几乎已经是她凭着残存的意志，用最后半口气说出的。
“别睡，丫头，别睡！”眼看孩子即将再次昏迷，妇人慌了神，手足无措间像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包裹中摸出一个东西攥在手心，“神主！求神主庇佑，若今日神主救咱家丫头一条性命，来日愿用尽一切——”
话语未尽，一只手忽然搭上妇人的肩膀。
后者惊得浑身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转头顺着胳膊看去，只见一个容貌冷峻的青年站在身后，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静静地垂眸看着她怀中的孩子。
“我能救她。”青年道。
妇人有生之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人，周身气度如同仙人一般，竟叫她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年将孩子从她怀中抱走。
只见青年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在后者额头、胸口、腹部各轻抚一下，不消半刻，孩子的呼吸便平缓许多，脸色也有了好转，不像最初那般鲜红吓人。
见孩子状态恢复，妇人双目红肿，扑通一声在青年面前跪下，一言不发就开始磕头。
青年被对方的动作吓得后退半步，反应过来后，才上前将老人从地上扶起。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妇人老泪纵横，“若不是仙人救了丫头性命，我老太婆今日也得断在这儿。老天显灵，仙人保佑啊……”
过了好一会儿，老妇人的情绪才平息下来。
经过询问后得知，老妇人是举家逃难来的，为了躲避战乱，她们从北境向西流窜，竟跨越数百里，来到了西域。在逃亡途中，老妇人最后的一个女儿遇难，只留下她和一个刚满四岁的女童。
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一个女娃子，在这举目无亲之地根本无法立足。走投无路之际，她听闻不远处有一座神山，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抵达神山，都能过上极好的日子。
于是，尽管知道凶险，她还是带孩子踏上了这段路程。谁料高原苦寒，哪怕她已千防万防，还是险些令年幼的外孙女丧命。
他们交谈的片刻功夫，女孩的意识已经清醒了部分，一边含含糊糊喊着热，一边伸手想去扒身上裹着的衣服，却被青年抬手制止了。
“失温症，要保持体温。”说着，青年从袖中取出一粒东西，塞入女孩口中。
后者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到嘴里忽然多了一个甜甜的东西，像糖块，却比糖块更加香甜温暖。那东西在口中融化，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没一会儿，她的意识逐渐苏醒，手脚恢复知觉，身体也渐渐有了力气。
外界的声音逐渐清晰，女孩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却不是阿婆，而是一个陌生人的脸。
“哇——！”
响亮的哭声贯彻青天。
“丫头，这是救了你命的仙人，快给仙人磕头！”老妇人生怕女孩的哭声惹得仙人不悦，一边催着让女孩给青年磕头，一边悄悄用余光观察对方的反应，见仙人脸上没有厌烦之色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尚未痊愈，还需静养。”青年婉拒道。
女孩的哭声震天，听着倒是中气十足，想来已是好了大半。
“不知仙人名讳，有什么能用得着老太婆的地方，我定给仙人当牛做马，以报今日救下丫头的恩情。”妇人道。
青年沉默一会儿，目光看向妇人的右手：“你先前手里拿的，是什么？”
妇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连忙开始翻找，终于在不远处的岩石缝里找到被慌乱丢下的那物。
“这是之前有人送的神像，听说许愿很灵验，我就——”她把东西递给青年，两只手局促地在身侧搓了搓。
青年接过神像，在手上旋转着观察一圈，眸色微暗。
通体漆黑，虽名为神像，但外形却狰狞丑陋。没错了，眼前这东西，跟先前在阿依古丽家发现的神像一模一样。
见他一直盯着神像，原本还怕生的女孩大着胆子，眼圈还红着，脆生生地问：“仙人也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小孩子别乱说话。”妇人担心仙人怪罪，闻言忙扭身捂嘴。
青年，此时应称呼为陈泫，听到女孩的话，却是低头一笑，摇摇头。
只要是人，皆有所求。
谁又能免俗。
将神像重新递给妇人后，陈泫起身，看向前方天际的雪山，淡声道：“继续向前，可达神山。”
话罢，老妇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身前哪还有青年的半分踪影。
她定定地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猛地跪倒在地，接着又搂过女孩，让她在自己身旁跪下磕头。
“多谢仙人指点，仙人救命之恩，毕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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