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混沌渊腹地返回到入口，楚天奇忽然问道：“你刚忘记问那个神将，混沌渊是否只有一个入口？”
方大宝叫一声“糟了”，顿时加快了脚步。
此时四人均想到，若是刘擎天还是从他们的来时路回去，肯定会遇见门口驻扎的十余人，如果动上手，大青狼他们就糟糕了。
果然，他们四人还未到出口，便看见阿爽在空中扑腾着翅膀，嘎啊嘎的大叫着冲过来，一脸委屈叫着：“爹啊，爹啊，敌人好厉害，阿爽翅膀折了……咕嘎……”
方大宝顾不得管阿爽，朝着前面的小山包冲了过去——结果，满地是人，横七竖八的。
小云笛断了腿，坐在那里发呆。
两个小兔子变成兽身，拼命在地上打洞，然后叼着另外一只小兔子，拼命往里面塞。
“大，大宝哥，”钱金斗满嘴都是血沫，双手据地爬行了几步，含糊不清道：“你去看夜影兄弟，他只怕不，不行了……”
此时已为时已晚，骆夜影已经不行了。
旁边围了一圈人，小母狼骆轻霜哭得像个泪人儿一般，青鸾姑娘却像个木头人，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
“大宝兄弟，你骆哥这次只怕真要走了。”骆夜影看见方大宝，刀疤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轻轻道：“你骆哥没本事，只……只挡了他三招——如果骆哥还，还厉害点，他们就不会受伤了。”
婧婧丫头抱着骆夜影的一只手，哭得稀里哗啦，呜呜道：“方大宝，那个人多半就是刘擎天……丑得像鬼一样。呜呜，青鸾姐和夜影哥拦住他，不让他走，我们十个人都不是他对手……呜呜……”
“好厉害！”阿爽也歪歪斜斜从天空落了下来，咕咕乱叫：“加上阿爽也不是！”
云笙则小脸煞白，连声道：“你们别吵，大宝哥会救骆哥哥的。”
但方大宝知道骆夜影没救了——这次不像九尾岭的受伤，那时他心痛江流儿的离去，尽管不想活了，但心脉依旧旺盛；这次是他想活，但心脉和浑身经脉寸断，浑身气机被刘擎天的饕餮神力吞噬的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他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小的们，还有轻霜，狼哥要走了，大家跟着大宝哥……好好修炼——这世上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狼哥没用，就是那个小虾米。”骆夜影此时等到方大宝，便放下心，说话竟然连贯起来。
“狼哥！你不要死啊……你好不容易找了青鸾姑娘……”瑾瑜仙子泣不成声。
“是啊。狼哥不想死啊……仙子，狼哥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狼哥很知足了。”骆夜影回答道，然后柔柔地看着青鸾姑娘，说道：“青鸾，你不要伤心，以后找个好人……你不嫌弃狼哥老，嫌弃狼哥丑……老狼这辈子就很知足了，真的，很知足了。”
青鸾不说话，紧紧握住骆夜影的手，只是流着泪摇头。
方大宝脸色铁青，望着骆夜影说道：“骆哥，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骆夜影摇摇头：“报不报仇，你骆哥都不在乎。你能叫我骆哥，我已经很知足了。”
然后他看了方大宝片刻，说道：“谢谢你，大宝儿。”
方大宝想起江流儿死之前，给他说的一句话也是“谢谢你”，顿时心里一酸。
然后，这头老狼望着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青鸾啊，我们是兽族，不知道死了以后有没有转世的机会，如果有啊，狼哥会等你……那时候啊，狼哥指定比你大，那时候啊……也许你是我的女儿，也许是孙女，但我们还是一家人……狼哥还是像现在一样好好地疼你……”
骆夜影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后就像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
三只小兔子挖出的洞，正好做了骆夜影的墓穴。
方大宝对楚天奇说：“天奇，我不能陪你去找你师傅了，你帮我一个忙。”
“你尽管说。”楚天奇抱拳道。
“你帮我护送他们去碧落山。”方大宝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从上次送走师傅，我就觉得我们玄天宗要出事，有你在，我更放心一些。”
“你哪里去？”瑾瑜仙子问道。
“我去锁云渊。”方大宝一字一顿道：“我不能慢半步，错半步，不然就有人要死！”
瑾瑜顿时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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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宝几乎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来到锁云渊，一人一鸟累得够呛。
锁云渊的峰顶，风雨依旧，雷霆依旧。那一洼雷液，竟然是点滴没少，金属色的表面映照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半空中盘坐着一人。
一袭黑衣，一道又一道刺目电光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劈落在他身上。
刘擎天就那样寂静地盘坐在雷池上方，恍若一座亘古未移的黑色礁石。就连面具眼洞下的双眸——那里面没有神采，没有情绪，甚至没有焦点，只有一片冻结万载的虚空，映着漫天雷光也照不亮的死寂。
刘擎天说话了：“方大宝，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方大宝抽出雷煞蟠龙棍，杵在地上，喝道：“刘擎天，老子紧赶慢赶，还是慢你一步。”
对于此人，方大宝不想说更多，唯有一战。
“方大宝，难道我们每次见面都必须打一架？”刘擎天嘶哑着嗓子。
方大宝发现他的声音变了，以前都很嘶哑，但此时更低沉了，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像是枯骨摩擦喉管强行挤压出的音调。
“难道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吗？”方大宝笑道，喝道：“看得出你已渡劫了！来吧！”
蟠龙棍已被他高高举在手中，一道雷霆沿着棍棒的边缘不断流动。
“我若是你，就不会如此莽撞。”刘擎天一手虚罩，对准平台上的一洼雷液，说道：“我手一动，你要的这些东西都毁了。”
方大宝虽然不惧刘擎天，但此人已是渡劫修为，若要毁了这些救命的雷母云胎，可谓易如反掌，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要怎样？”
“不怎样。”刘擎天依旧用着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如果是以前，除了你的命，我想不到更有用的东西，但现在我不想要。”
“你也要不了！”方大宝冷笑一声，“刘擎天，如果你真有这个本事，你会等到现在？”
“不错，以前我以为我历尽千辛万苦，只要能渡劫，就可以把你随便踩在地上蹂躏。”刘擎天仰起头，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但语气仍是波澜不惊，一如方才。
“哈哈。”方大宝仰天打了一个巨响的哈哈，问道：“结果呢？”
“结果我发现，我渡劫了，你也晋级了，哪怕你仍旧低我一个大境界，我却发现我仍旧奈何不了你，至少你可以跑。”刘擎天缓缓道。
“那很好，你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是蠢蛋。”方大宝嘴角含笑：“你既然要不了命，我们不妨做个交换，我要这些雷母云胎，你就没点想法？”
方大宝已然下定决心，若刘擎天真的索要他身上的鸿蒙灵体，他甚至愿意现在就给他一个。即便他把一个鸿蒙灵体送给刘擎天，谁又能料到这些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会不会悄悄跑回来呢？
这种长了脚，可以随时回家的小宝贝，以后不妨多送点，多卖点。
“你说是你身上的那些小古怪和小秘密？那个我没什么兴趣。兽族是不能成仙的，我从来都对成仙没什么兴趣。”刘擎天道。
兽族不能成仙？
方大宝身上微微一震，他是真的不知道，祖奶奶没告诉过他，葛道子也没给他说过。
“哈哈，我竟然忘记了这茬！”方大宝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呵呵一笑道：“你现在一身兽骨，只怕不能算个人了，算个畜生吧——不过我不知道，怎么你对成仙也没兴趣？”
刘擎天没有理会方大宝的含枪带棒，也没有直接回答方大宝的话，一双灰白的眸子忽然有了一些颜色，死死地盯着方大宝，说道：“方大宝，你知不知道——是你把我带上碧落山的，而且也是你把我碧落山带出来的，除开我们头上都有一道疤，其实我们还有一点很像。”
“什么东西？你说说看！”方大宝嘿嘿一笑，“如果真的和你很像，那是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你和我一样，一辈子都不服输，甚至都不服天上——”刘擎天没有生气，抬起手，指了指乌云翻滚，几乎要压下来的天空，“我们都不服这个老天！更不服天上这些所谓的这些‘神仙’！”
方大宝嘴角含笑，就静静看他发挥。
“很小我就找瞎子算过命，蝼蚁的命，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地上的。我很相信这个命，所以我逆来顺受，一个油腻腻的鸡屁股就吃饱了，还准备在灵食堂喂一辈子的猪。但我后来发现，人生可以不这样啊，有人天上飞，有人地上爬，我为什么要做那个地上爬的贱人呢？所以别人说小宝儿在我身上，我就是那个少年——我就认了！后来，我想开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我都敢做，什么苦我都能吃，好不容易出头，却发觉人界以上还有一个天界！不论我怎么做，它都要阻挠我，都要和我捣乱，随随便便下来一个仙使，下来一个神将，就要我来做奴仆？就要把我踩在脚下？”刘擎天激动起来，越说越快，越说越大声。
方大宝不由得嗤的一笑，心想尼玛这小子是玄幻小说看多了吧，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就要呼之欲出了，于是马上打断他，摇头道：“刘擎天，看来你在混沌渊没少吃苦头！那个神将捡你肥皂了？”
“方大宝！”刘擎天忽然发怒了，忽然站起来，咆哮起来：“你认真听我说！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其实你就是一个糊涂蛋！什么都不明白！”
听了这句话，方大宝也不撩拨他了，缓缓道：“刘擎天，我一直就这个样子，在玄天宗的灵食堂你就知道了。我早和你说过，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我也懒得去想。你在道庭吃苦头，你在通天路上吃苦头，甚至你去混沌渊也吃别人的苦头。还有，你的女人也被人睡了，道庭的尊者也叛变了——但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这个世界，然后说你什么错都没有！”方大宝说着说着就愤怒了：“老子和你说，你他妈的有选择啊，你不是无路可走，什么选择都没有！当初小宝儿附身在你身上那只是一个意外，老子和你，还有钱老板喝酒的时候，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你的选择！你踏马的愿意啊！”
方大宝一骂，刘擎天反而冷静了，他淡淡道：“也许你说得对，但我不会听你的，这个世界，我只听自己。”
“那我们就打！”方大宝一抖蟠龙棍。
“我也不会和你打。”刘擎天又恢复原来死人一般的样子，一双灰白的眼眸失去了焦点，“我们打来打去，都是白费力气。”
“那你就滚开！滚得远远地！”方大宝大喝道。
“我不会滚。”刘擎天一手虚张，罩在冒着粼粼蓝光的雷液上，“东西你拿走一半，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方大宝喝道。
“以后你不要和我捣乱！甚至在有些事情，你要帮我！”刘擎天死寂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狂热：“天元大陆是道庭的，不是什么狗屁仙人的！更不信什么昊天教！我要把这个狗屁仙人赶出去，让他滚回天庭！”
方大宝怒极反笑：“你疯了吧，我凭什么帮你？你打死了骆哥，老子迟早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刘擎天像忽然听到什么最好笑的事情，撕下面具丢在地上，露出一张丑怪的脸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撕裂了狂风，震慑了雷电，“方大宝，你还是这么幼稚！你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吗？”
“你知道个屁！”方大宝第一次和人在口舌之争时感到了一丝窘迫。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刘擎天喝道。
“你知道个屁！”方大宝大叫道。
“大宝哥……我以前总这么叫你。”刘擎天狂笑一阵，停了下来，用那双灰白，仿佛凝聚着暴风之眼的瞳孔死死盯着方大宝，“我就再叫你的一次‘大——宝——哥’，你是个好人，你对身边人都很好，但是他们值得吗？他们配吗？”
方大宝愣住了。
“就像那头老色狼……一手三脚猫的暗杀功夫，在道庭连个尊者都混不上，你还叫他骆哥！你真会搞笑！出门还带着三只兔子精！青鸾那丫头你不睡，你留给了这头老色狼……哈哈……这头老狼不自量力，以为是个元婴，仗着人多就来围攻我，我想着不要和你闹得太僵，只宰了他一个！你以为那一群兔崽子，一群小孩子我杀不光？还有，我问你，你去昆仑山，竟然带了十多个人，你是炫耀自己人多，还是怕他们一窝蜂地留在玄天宗被别人一网打尽？”
方大宝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这是他深埋在心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法，此时忽然被刘擎天揭穿，他忽然感到一阵惶恐，问道：“你，你还知道什么？”
刘擎天笑一会儿，声音又恢复到原本的平静，他并没有回答方大宝，继续道：“要说，你这个人的确不好对付，但别人要对付你，只要对你身边人下手就够了！你这个雷液，听说是去救你那个美女师傅吧……”
说着话，刘擎天忽然从石台旁边的包裹里拿出一颗人头！
方大宝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是梅玖儿——他还以为拿出是苏筱雨的人头。
人头青丝如泼墨垂落，遮住了半边残存的狰狞断面。露出的半张脸却惊人地保持着鲜活，在惨淡的雷霆冷光下，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丽。半阖的眼眸——残留的瞳孔没有涣散，如同浸在寒潭中的两粒黑曜石，凝固着一汪挥之不去的幽怨；微微张开的唇似乎凝固在最后的叹息，柔软的唇瓣甚至维持着生前欲呼谁名字的口型……
方大宝指着刘擎天，声音颤抖着：“你个狗日的，那是你婆娘啊！你就杀了她？”
“你不是说她被狰王睡了吗？”刘擎天又恢复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
“老子是骗你的啊，你个狗攮的畜生！老子怎么知道狰王睡了她没有？老子是胡说，是胡说！你知道吗？”方大宝嘶声大叫道。
“我在混沌渊三年，现在满道庭都是狰王的人！”刘擎天淡淡地，又重新拾起了面具，“你能这么想，这么说，江湖上别人不是一样？”
“那你就杀了她？”方大宝眼珠子瞪得溜圆。
“她没有躲闪，我就一锏斩下她的头，然后用盐腌了，再用玄冰凝脂封好，呵呵……”刘擎天看着面前的栩栩如生的女人，像鬣狗一般咯咯一笑，轻轻在她红润的唇瓣上一吻，“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我最后一个女人。尽管她被佛主睡过，被老祖睡过，被很多人睡过，好多人骂她是破鞋……但我不在乎，我也是个贱人，咯咯，这世界上，我只在乎她，所以我杀了她，她就安全了，我也安全了。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不怕，也没人能对付我！”
然后，他灰白的眼神扫过方大宝：“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浑身是弱点吗？”
“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一种发自内心，冰冷的窒息感油然而生。
“不过，你有一种能力，你不怕仙人！”刘擎天仰头看天，对着天空一声低低地咆哮，“方大宝，我要把昊天教的那个狗屁仙人赶回天庭，然后我们一起对付萧不凡，对付佛主！你不是要和我决一胜负吗，我会等你！总有一天，我们公平一战——要不你死，要不我死！”
“不要废话，你还知道什么？”方大宝怒喝道。
陡然间，一道水桶粗细的雷霆从天而降，锁云渊峰顶刹那间亮如白昼。
刘擎天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方大宝，不要回碧落山了，佛主和萧不凡他们就在碧落山等你，好把你们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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