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圣祈，每年都那样，走一堆繁杂的流程，站在天坛前换个地方上学堂，听司祝诵读篇幅冗长、堪比天书的祝文。
如若不是为了借发圣果的名义见她一眼，圣祈结束后，魏明正一定会像往年一样直接坐上回宫的马车。
连皇兄都有些惊奇，而后便是欣慰，说他懂事了。
他不想懂事，也不需要懂事。但这话，他没有说给皇兄听。
那天，她并不在将军府。
在夕水街的石桥上看见她时，是皇兄将一颗圣果递给她。
他总觉得，她眼里的柔在那一刻变得更为深浓。他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抬脚刚踏出一步，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阿音！”
徐鸿光就从他身后走来，与他擦过去，却并未看见他一般。
他走到他们面前，“阿音，你怎么走到这来了？”
她柔声回答：“他们说桥上的风景好，没想在这里有幸偶遇太子殿下。”
徐鸿光连忙恭敬行了礼，三人欢快地交谈起来。
魏明正看着自己手中精心准备的圣果，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脚步。
那日回宫后，他又被皇后教训了一顿。
“圣祈那么神圣的日子，你站没站相心不在焉，知不知道被说了多少闲话，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的！你这样下去，可知会连你皇兄也一起被拖累！”
他没有吭声，皇兄那么优秀，他再怎么没个皇子样，也不会连累皇兄的名声。
是的，皇兄很优秀，他的优秀是众所周知，所有人公认。
没有人会不喜欢皇兄，他也喜欢皇兄。
阿音，也喜欢皇兄。
圣祈之后，徐鸿光和魏洛言成为了好友。
他常来宫中寻魏洛言，两人对于边塞之治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徐鸿光来时，也会常常带着他的妹妹来。
魏明正终于发现，原来人在面对喜悦的人，真的会失态。
她在自己面前总是那样端方温婉，可是面对皇兄时，常常笑盈盈的，认真专注望着对方的眼睛。
人也变得更加外放健谈。
他们三人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他总是独坐一旁，插不上话。
他们谈天论地，谈论家国天下，谈论理想抱负。
这些，他都没有。
后来皇兄出宫的频率也变高了。
他与她总有约。
那日花朝节，皇兄明显神采奕奕。
那向来不沾尘世之人，竟要去参加民间属于善男信女的节日。
魏明正也去，他发现自己竟不能死心。
阿音拒绝他的花，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意外。
她说，抱歉。
后面还说了什么，大概是说他勇敢开朗，善良正直之类的话。
总之，就是安慰他，然后说，已经心有所属。
他听不进去，脑子嗡嗡作响，好像随时都会碎成两半。
只能勉强撑着，维持体面的笑。
说没关系，说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那日，皇兄在宫外遇刺，差点丢了性命。
昏迷不醒躺在寝宫中时，魏明正看见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芍药花。
那支花，白日里他表明心意时，在阿音的手里。
皇后又发了怒。
“你自己出去混就算了，还带着阿言一起，你也不看看他如今什么身份，他可是太子！外面多少人心怀不轨你不知道吗？”
“他马上就要选妃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何站在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北褚未来的君主差点死在宫外吗？”
父皇年事已高，皇位随时都会易主。
母后拂袖而去前，扔下最后一句：阿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寝宫半步。
那天，魏明正在大殿之中跪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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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祖训》里写道：声色当戒，佞幸宜远。
可他不是圣人。
他注定成不了皇兄那般高洁之人。
父皇驾崩时，他就在父皇的寝宫内。
他坐在龙榻旁，背对着床上已经没有了声息之人。
“孩儿其实不想做天子。”
他看着外殿燃烧的火烛，自言自语。
“可是孩儿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所谓的帝王口谕，要传位于他，其实都是假的。
没有人赞同，但是，他就是那样坐上去了。
那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皇位。
他排除万难，稳稳坐在上面，改了国号，北褚，从此更名大北。
守孝三年，魏洛言不能选妃。
即便没有成为君王，皇兄既不气馁，也无怨恨。
重伤痊愈后，他仍然是从前模样。
甚至为他出谋划策，谏言献计，帮助他做好一个皇帝。
魏洛言依然，如站在自己头顶的神明，高高在上，无可触及。
偶尔，他还会出宫去，与阿音相约。
魏明正知道，三年，迟早都会过去的。
那三年，他在学着如何当好一个合格的令人信服的帝王同时，暗中织构网罗了乱党叛臣之名，安在了魏洛言头上。
魏洛言自顾不暇，很少再与阿音相约。
一直到第四年，终于，被收入网中。
魏洛言被抓走的那一日，阿音晕倒在了城中的一家木匠铺里。
阿音怀孕了。
刚好那几年，大北换朝，西北边境骚动不安，徐家父子奔赴战场，将军府无人能照拂撑腰。
魏明正知道自己是个乘虚而入的小人，可他早就已经不再是君子。
魏洛言身陷囹圄，不知有无翻身之日。
魏明正紧紧握着阿音的手，告诉她，他一直，一直，一直在她身边。
于是，阿音入宫了。
她终于，真正成为了他的妻。
他不顾反对与非议，不顾太后的阻拦，立阿音为后。
阿音的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
他很高兴，封为护国公主，视如己出。
他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哪怕他并不想做这个皇帝，他也可以忍受。
他可以去努力，像魏洛言一样，学习为君之道，学习如何当好一个天下之主。
也学习，如何去爱她，去爱他们的孩子。
他每天都要去坤宁宫陪她们，觉得有她们在身边，当皇帝好像也没那么累。
尽管他知道，阿音并不爱他。
阿音每天对他笑，都是敷衍的，从不真心。
她只不过是感激，他能够为她们母女提供一个无人打扰的庇护所。
她不爱他。
她每年都要出宫祈福。
求的，却是魏洛言能够早日洗清冤屈，逃脱苦难。
阿音这辈子只求过他两件事。
一件，是牢狱里传来魏洛言受尽刑罚将死之时，求他能不能够尽快查明真相，还魏洛言清白。
另一件，是魏洛言死后，她一病不起，躺在榻上要随自己爱人而去时，求他能不能，照顾好她和魏洛言的女儿。
没有一件，是有关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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