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苏清欢问完李凤“你说的别是什么别”之后，李凤还没什么反应，萧白石却第一个哂笑道：“真是明知故问之语，似乎苏大人永远都是这般哗众取宠。”
“但萧国舅不觉得每次苏兄说出来的话都不无道理？”李凤为苏清欢辩驳道，他接着对苏清欢拱手道：“为何苏兄刚刚会有此问，愿闻其详。”
李凤说完之后，好整以暇地坐下，而萧白石也未再多言。
这个时候，苏清欢自然不会推辞。他从容起身后，先是环顾了一眼座中的一众朝臣们。
他们之中，有些人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而更多的人老神在在，似乎对苏清欢将要说出的话并不怎么感冒。
至于百官之首林甫之，此刻他的脸庞尽显老态，再不复往日的风采。只有那四周泛红但依然露出精光的瞳孔，让人得以瞥见他胸中未熄的熊熊之火。
感受到苏清欢的目光，林甫之也抬起头来，他锐利的眼神和苏清欢的目光匆匆一会，随即分开。
倒是几位姑娘，眼睛一个比一个亮，那些闪动在眸子里的光芒是最单纯的期待。
而让苏清欢意外的是，萧艳的眼中也有着和飞烟她们几人眼中一样的光芒。他自笑了一下，这位圣后，这时候还有心情听他掰扯呢。
好，既然大家都不急，那他就更不急了。
苏清欢随即开口道：“萧国舅以别为题，当真是好题，但萧国舅真的明白何为别吗？”
苏清欢也不等萧白石答话，接着自问自答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听到这寥寥十个字，众人纷纷心头一震。
而苏清欢背诗背的多了，现在背起书来早没了先前的心理负担，灿若烟霞的文字从他口中缓缓吐了出来：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
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最让人失魂落魄的，莫过于别离。
何况啊秦吴两国相去极远，而燕宋之间相隔万里。
有时候春苔刚刚滋生，忽然秋风就萧瑟而起。
所以那些远游的人才会肝肠寸断，百感交集在心中凄惨悱恻。
萧萧的风发出不同于往日的响声，滚滚的云呈现着奇异的颜色。
别离时，小船停滞在水边不发，而车徘徊在山道的一侧。
船桨缓缓又如何向前，马儿嘶鸣不知何时停息。
盖住酒杯哪里来的心思喝酒，搁置琴瑟任凭泪水将车前的横木打湿。
而居家的人独睡在那里，心中也怅然若失。
洒在墙壁上的日光渐渐不见，月儿脚步轻移将清辉洒满了长廊。
只看到红兰缀满了秋露，又见青楸蒙上了飞霜。
走到旧屋前只能空掩起房门，抚弄锦帐时也不过徒生悲凉。
别离后连梦也该踟蹰，你的梦魂此刻也定是在飞荡飘扬。
这几句话并无太生僻的字，倒是不虞在座的人听不懂。而苏清欢看了看场中人的神色，他们分明是听进去了。
苏清欢顿时心中大定，他接着说道：“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离别虽然只有一种情绪，但事情却各有不同。
这也正是苏清欢刚刚要问李凤“你说的别是什么别”的原因，虽然都是别，但事却大有不同。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随着苏清欢的吟咏，众人也依次听到了富贵之别、侠客之别、从军之别、绝国之别、夫妻之别、方外之别、情人之别。
若说刚刚还有人觉得苏清欢问李凤的那句“你说的别是什么别”是故作惊人之语时，现在却再无疑问了。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当苏清欢将《别赋》最后一段念完时，众人一时都呆住了。
而其他人多少还有点“被惊呆”的经验，毕竟多多少少也见识过这种场面了，但唐婉真的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她一时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这样的文章真的可以脱口而出吗？这样的文章怎么可以做到脱口而出！
她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心潮久久难以平息。
“哈哈哈，果然苏兄刚刚的话不是无的放矢。好一个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萧国舅以为如何呢？”李凤今日似乎格外在乎萧白石的反应。
萧白石淡淡一笑：“这种文章若是别人作出，少不得举世皆惊，但若是苏大人作出，倒也不足为奇了。”
李凤点了点头。
萧白石话锋一转：“但今日不是诗会吗，苏大人刚刚所作的怎么也算不上诗吧？
另外，虽然苏大人罗列了各种别事，也算悱恻。但在座这些人连同我，心早就很硬了，可不似苏大人身旁的那几位姑娘多愁善感。恐怕苏大人穷尽心思，也只不过让人赞叹一声，并不会让我等有任何新的感触。”
苏清欢望了一眼，果然这些朝臣个个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接着一笑，历史中那么多的别事，岂是你们想不动容就不动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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