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星辰满洒，皎月清辉浅浅淡淡，窝在墨蓝穹顶。
东齐跟在柳玉遥的身后，走的很快，手上的宫灯摇摇晃晃。
“姑娘，你觉得兰秋姑姑的话可信吗？”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柳玉遥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如今她和皇祖母唯一能依仗的人只有我，所以她也没有骗我的必要。”
正说着，他二人便到了福宁殿前。
东齐站在门前，目光复杂地看着门上的纹路，然后伸手推开。
站在福宁殿的土地上，昔日的记忆瞬间涌上柳玉遥二人的脑海，曾经那些或快乐或悲伤的记忆，依旧清晰深刻，不曾被谁遗忘。
柳玉遥绕过长廊，走进殿内，她站在门口瞧着里面不曾改变过的布局，转身望着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亭台楼阁，小桥渠水，唇边苦涩逐渐蔓延。
“曾经阿越在的时候，福宁殿每一处角落都充斥着暖意，如今他不在了，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什么都变了，物是人非。”
“姑娘……”
东齐站在她身后，想要说些什么宽慰她，可他自己也耿耿于怀，又何谈安慰他人呢？
看着凄清的内殿，柳玉遥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揪在一起，眼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一股酸涩汹涌而来，她深深呼吸，缓缓地舒了口气，眼角余光瞄到站在茶具旁发呆的东齐，小心地转过了身。
过了许久，柳玉遥对她轻声道：“东齐，我们去那棵海棠树下瞧瞧。”
话音还未落，她已经转身走了出去，步子略显急切，趁着昏暗的夜色，她顺手拭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
弄玉小筑的海棠树下。
他二人一起挖出了商越曾藏在这里的东西。
“姑娘，给。”
东齐看她把那个被挖出来的木箱子放在膝上，连忙递上帕子。
“多谢。”柳玉遥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木箱上面的泥土。
之后，她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面放着几封书信，还有一本账簿，还有一枚生了锈的箭头和染了血的布料。
“这是什么？”
东齐好奇地探过头，他拿起其中一封书信展开……之后，他眉心逐渐皱起，脸色泛白。
吧嗒——
一滴泪不小心掉在纸上，东齐慌忙地用手擦去，生怕泪水洇湿了上面的字。
柳玉遥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东齐你怎么哭了？”
“姑娘……你看。”东齐将手上的信递给柳玉遥后，默默地站起来，背过身无声地落着泪。
半晌后。
柳玉遥颤抖着起身，她拿着那封信看着听到动静转过身的东齐，明显哭过的眼睛直视着他，手指颤抖。
“这些……”她指着上面的字，“是真的吧？”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是这一刻，她多希望有个人能对她说木箱里面的东西不是真的，哪怕是骗骗她……也好。
东齐看着她突然跪下去，向她重重地磕着头。
“还请姑娘，为殿下洗雪沉冤！”
他抬起头，眼泪滑落：“奴婢知道姑娘心中早有决断，奴婢尊重姑娘的一切，只希望姑娘莫要伤了自己，毕竟奴婢还要多替殿下护着你呢。”
柳玉遥阖眸，仰头呼吸着冬夜的冷，双腿站着的时间过久，有些僵了。
她忽然咧唇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哭意和讽刺，她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砸进雪里。
“你说，他把这些重要证据埋在这里，是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她低下头，睁开眼睛，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东齐，自嘲地笑着，“若真是这样，他为何又要让我发现呢？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东齐，你主子当真是这个天下，最残忍的人啊。”
东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柳玉遥，她默默垂泪，嘴角笑容讽刺，猩红的眼睛里带着破碎，泪水顺着她尖细的下巴一滴滴砸在木箱上，砸在他膝盖前的雪地上。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坚韧的姑娘，其实早已破碎不堪。
“……姑娘。”
他伏首叩拜，久久不曾起身。
“走吧，我们回去。”
须臾，柳玉遥抱着那个木箱，一步一步走了出去，东齐愣了一下，慌忙站起来，提着灯追了上去。
—————
回到瑶光殿，柳玉遥更衣就去了后院的温泉。
自她登上凤位后，她就搬进了瑶光殿，瑶光殿的后花园里有温泉引入，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一步一景，比商宴所在的寝殿少一分肃穆，多一分怡然自得的乐趣。
而此时泡在温泉里的柳玉遥脑袋很乱，她趴在大理石的边台上，拿着那块染了血的布料仔细地瞧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东齐走进来的脚步声。
“姑娘，咱们安插在明极殿的人过来了。”东齐站在屏风后，双手交握，恭敬地举至眼前，“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向您禀明。”
柳玉遥把布料放回木箱里，仔细锁好，从温泉中起身，披上外袍后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让她在外殿等我。”
“诺。”
东齐抬头瞄了她一眼，拿过一旁的软巾走到她身后，替她擦着头发上未干透的水。
“我有件事交给你，”头发擦干后，柳玉遥转过身看向东齐，神色凝重，“这件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东齐点点头：“姑娘吩咐就是。”
穿戴整齐后，柳玉遥扶着东齐的手腕去了外殿，那里有个宫人正惴惴不安地等着她。
“参见皇后娘娘。”
见到柳玉遥的身影，宫人立马跪下福礼。
“你要见本宫？”柳玉遥坐下后，眉眼清冷地盯着那宫人，“何事一定要面见本宫？”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今夜在明极殿值守时，发现陛下身边的赵掌印今夜偷偷出了宫，原本奴婢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赵掌印行事过于鬼祟，奴婢不得不多加留意。”宫人看着柳玉遥，仔细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东齐上前一步，看着她问道：“那你可知道赵掌印何时出的宫？他否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出宫的？”
宫人想了想，答道：“大概是亥时一刻，奴婢不知道赵掌印是不是奉令出宫，奴婢只看见赵掌印出宫的时候，怀中似乎抱着什么。”
听到这句话，柳玉遥眉目微挑，她抬眸与东齐对视一眼，朝他轻轻点头。
“知道了，你先回去，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瑶光殿。”
“诺，奴婢谨记。”
待人走了后，东齐关上殿门。
柳玉遥坐在桌边沉思，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皱起眉，眼神严肃地看着他：“看来商宴已经知道他们的去向了，东齐你现在就去查查，看看赵掌印出宫后去了哪里。”
“诺。”
半个时辰后，东齐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姑娘，”他甫一进殿，就直奔柳玉遥而来，“查到了。”
“快说。”
东齐道：“赵掌印今夜是带着圣旨出宫的，出宫后他直奔李将军府上，奴婢查到之前他同时召见宋川和李将军就是为了跟他二人商讨捉拿三殿下的事宜，只是宋川将军态度暧昧，并未当场点头，反倒是李将军，直接应下了。”
“宋川？”柳玉遥凝眉思索着，“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东齐看了她一眼，微微垂眸，说道：“宋川将军曾与护国公是极好的朋友，他与定远王府渊源颇深。”
闻言，柳玉遥哑然，随后，她却弯起嘴角。
“既如此，那么念念他们就有救了。”说着，柳玉遥从一旁的小几上拿来两封信，“你快去把这封信送到宋川的手上，另外一封……”
她声音一顿，眸光暗沉，盯着信封上的柳字，冷笑一声：“送去柳家，告诉他们没有本宫的手谕，柳家不准派出一兵一卒，若妄动贪功，族中子弟便在不能入朝为官。”
东齐震惊地抬眸，而后，缓缓点了头。
等到瑶光殿内四下无人，只剩下柳玉遥一个人时，她这才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殿外走去，她披着大氅，靠在门边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神温柔。
如今她能做的，唯有这些了…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
“厉明枝，你一定要活着，要好好的活下去。”她轻声呢喃，“至于阿越……”
瞬间，眼角的温柔化为冰冷的利刃，视线冷漠地看向远处明极殿的殿宇飞檐。
有些事情急不得，需得慢慢来……阿越曾遭受过的一切苦难，总要有人亲手千百倍的替他奉还。
如此，我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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