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下又多停留了一会儿，云夜这次没有收到莉可【我到了】的消息。
他沉默地锁上屏幕。
车子再次驶入夜幕之中。
路灯一盏盏掠过车窗，明暗交替间，把夜幕切成两半——
一半落在他脸上，另一半沉进玻璃外的黑色。
没多久，弟弟的身影逐渐在视线内清晰。
云恬低头在手机上点着什么，神情里带着一点不耐烦。
车子缓缓停下。
“你太慢了！”云恬抱怨着，他坐进车里，把背包扔到后排座，“早知道要等你这么久，我就跟明朔一起吃饭了。”
如果不是为了等待莉可的消息而打开手机，云夜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原本和弟弟约好了一起吃饭。
只不过看到了弟弟，他的脸色终于有了缓和：
“去吃什么？”他问。
“？”云恬眼睛睁大，“云夜你是不是应该去医院再检查一下？不是你先说要跟我吃饭？”
不叫他哥哥，直呼他名字。
云夜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很快他又低低解释：“刚才送人回家。”
让人意外的迟到借口。
云恬想了想，态度缓和下来，表情有点微妙：“所以，和好了？”
“什么和好？”
“你和莉可啊，”云恬说得理所当然，他系上安全带，“别不承认了，我看出来了，没问你罢了。”
云夜没说话，把车驶离。
云恬也没逼问他，而是继续问道：
“莉可还好吗？我看到新闻了。”
“不太好。”云夜回答得很快。
“……也是，”云恬发出叹息，“听她和立夏聊过ty……”
云恬聊起莉可和立夏的事。
他本就略显忧郁的下垂眼，此刻更添了一层淡淡的悲伤。
云夜默不作声地听他讲，余光落在他脖颈间的伤疤。
淡粉色的肉痕，在皮肤上突兀地起伏。
伤疤周围的皮肤也被拉扯得微微不平整。
云恬没有用高领的衣服遮住，而是大方地让它露在外面。
云恬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回了哥哥一个莫名奇妙的眼神，然后把话题转移：
“你之前还跟我保证说什么不会喜欢我的朋友，”云恬说，语气平淡地阐述事实，“现在好了。”
先是几秒的沉默，然后云夜开口：“你觉得我喜欢她？”
云恬似乎一点不惊讶他的反问，他投降似地举了举手：“我猜的。”
从小到大，他都不太懂哥哥在想什么。
无论跟他疏远，还是亲近，他们都像是属于两个阵营的角色。
说是兄弟，性格和外貌都不相似。
光线由暗转明，车窗外的世界也逐渐热闹起来，街上的行人们都在享受着夜晚的生活。
一个充满魔性的笑声穿破重重障碍，也传入了两人的耳朵里。
太有感染力的笑声，云恬被逗笑了，发出轻笑声。
云夜的嘴角也有了些许弧度，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我对她不是那种感情。”他低低地说。
是啊，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直到她去世都没搞清楚。
“好好，”云恬这下语气也正常了，“反正莉可也挺欣赏你的，你可要珍惜啊。”
欣赏……？
商场大楼的电视大屏在宣传最近的电影作品，镜头快速切换，把悬念和期待值都拉满。
电影作品结束后，是一部动画电影的宣传。
云夜瞥了一眼，喉咙动了动，反而是云恬先开了口。
他拿出手机，一边查看日历一边说：“时间好快，这个已经上映了？”
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把图片发了出去又打了一句话，然后把手机收起来。
“叶葵？”云夜问。
云恬表情意外：“嗯？上面写了她的名字？”
“写了。”
云夜不认识也不了解叶葵。
只记得当初在葬礼上，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女生默默流了很久的眼泪，最后一个才离开。
他从始至终没去问过她的名字。
因为那天，他比任何人都像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
于是他问：“你跟叶葵怎么样？”
云夜等了一会儿，云恬都没说话。
他转过去看弟弟，看到他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
“可能你觉得我说这句话有点奇怪，不过她值得更好的人。”
云恬的表情却没有语气那么无所谓，看上去有些伤感。
云夜沉默看他，然后迅速转头，专注地望向前方。
很多想说的话最终被他压了下去。
——你应该喜欢她吧？
——当时你们有没有在交往？
——你不太跟我聊这些事。
——所以我从来不知道。
目的地即将到达，他又突然问云恬：“什么是更好的人？”
“不知道啊，”云恬无所谓地说，“像立夏那样？”
可能因为太多人说他们两人长得像，有时候云恬也会想想，如果自己是立夏，人生会有怎样的改变。
“徐立夏？”云夜眉头深深皱起。
那场袭击里，有一个人活下来了。
那就是徐立夏。
没有人的宿舍总有点冷清，安静得连脚步声都让人觉得吵闹。
悠月刚收拾好行李，正准备穿鞋出门，冰冷的解锁音传入耳朵，让他黯淡的神色有了变化。
推门进来的莉可和他四目相对。
他心里一紧，扔下本来拎在手里的手提行李，把莉可搂进了怀里。
“还好见到面了，”他给莉可摘下口罩，口罩大部分已经被浸湿，
“不然我会很担心你。”
他替她抹去泪痕，心里觉得一阵酸楚。
莉可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脸，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莉可身上有晚风冷冷的味道，还有一丝陌生的气息。
他把脸颊也贴向莉可，想给予她更多温暖。
“哭出来就好了，”他说，“你可能担心眼睛会肿，但现在不发泄，心里会很难受。”
情绪只有发泄出来，才会舒服些。
这些体验似乎把他一下子又拉回到了那几个月。
昏昏沉沉、分不清楚白天黑夜。
情绪几乎爆炸，可是胸口明明空荡荡的。
甚至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悠月的嘴唇轻轻吻了莉可的头发，柔和地拍着她的背：
“信真和斐斐今晚会回来，立夏好像明天才会回来。”
莉可点头。
“别勉强自己，好吗？”他说。
“你要去哪里？”终于，莉可主动开了口。
“暂时保密，很重要的行程。”
他的胸膛发出温暖的震动，莉可慢慢抬头，她嘴唇轻轻动了动：
“…别走，可以吗？”
悠月身体僵住了。
眼前这双湿润而闪着微光的眼瞳让他心颤。
莉可的哀求也几乎让他心碎。
莉可很少会依赖他。
而这句话，他曾经也在心里说过无数次。
不知道多少次，他对着梦里变成泡影的莉可说，别走好吗？
“嗯…”太阳穴在怦怦跳动，悠月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必须要去…”
莉可露出了一个仿佛早就知道的笑容。
那个笑容很小、也看上去让人心疼。
胸口顿顿的痛楚又出现了。
莉可很少是脆弱的。
悠月总觉得自己才是更脆弱的那个。
可是眼前这个似乎一碰就碎的莉可，让他觉得难以呼吸。
他把她抱得更紧，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失而复得…
他装着一切如旧，一切早已改变，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他摸了摸莉可的头，刚要说话。
Zoe的电话果然如约而至打来，在时间方面她一直很严格。
手机里的她语气冷静：“准备好了吗？”
悠月给出了肯定回答。
听出是Zoe的声音，莉可默默松开了搂住他的手臂，然后默默把地上的行李拿了起来。
悠月看向莉可，眼神的难受和不忍心混乱地互相缠绕。
最终他抿了抿唇：
“我走了。刚才发消息问了他们两人，十分钟内能到。”
“嗯。”莉可的声音依然带着鼻音，然后她轻轻叫他的名字：“悠月…”
“嗯？”
他接过行李，微微低头，没拿包的那只手再次替她擦去眼泪。
“最后一天，”莉可说，“你……”
你不是自己选择的结束吧。
悠月刚要开门把行李箱推出去，他稍有迟疑，“最后一天？我来到这里之前的最后一天吗？”
然后他以安慰的语气告诉莉可：
“我如果想起来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大门缓缓关上，把两人分隔开来。
电梯打开，镜子里映入悠月的身影，他毫不在乎，没看一眼就转了身。
数字跃动着，不断减小。
刚才有一瞬间，他很想告诉莉可，ty会在另外一个时间生龙活虎地活着。
而话到嘴边，他终于明白了。
他所认知的过去，并不是莉可和dm的过去，他所在的未来也可能不是他们迎来的未来。
他并不是回到了过去。
那些莉可曾经对他拥有过的感情，可能再也不会发生了。
但是，让人欣喜的是，莉可可能也会像他所在的未来的ty一样。
——自由自在地活着，做着自己热爱的事。
悠月离开之后，莉可倚着门站了一会儿。
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手机发出了细微的震动声。
她的心脏跟随着猛地一跳。
打开手机，消息果然来自立夏，内容只有简单的两字。
【莉可】
他发了莉可的名字之后，久久没有下文。
正在输入的状态一直没改变。
视线微微模糊，莉可先回复了他：
【我看到了】
对方的输入状态很快停止。
过了一分钟左右，立夏的回复终于也发过来了：
【好】
他们谁都没能问出最想问对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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