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街所有成员,再次通知,所有成员。此处一切防御力量由临时第一大队管。仍能战斗者,往先锋队述职;其余人员,归入后勤力量。所有成员,行动起来,我们有大麻烦了。”
“发生什么事了?”
“麻烦,什么麻烦,能有我的麻烦大吗。看看我这胳膊和腿,它们多想还能有遇上麻烦的机会。丰饶的伊西斯呐,请不要再眷顾我了,让它们把我带走吧。”
“别说蠢话了,我们可不想变成那种东西,至少我不想。我宁愿倒在外边路边泥地里,也不想被那些东西掏空脏器,然后吓人地再站起来。”
“哈,也许他说地对。你们知道吗……落叶街另一头,那边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们之前只是普通人,现在更糟糕透了。我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有对抗经验,所谓队长,这群家伙的命令。我已经贡献了我所有力量,除了我的生命。”
“也许他们就是想让你卖命呢?嘿,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之前就是干佣兵活的,他们那些弯弯念头,我心底可明晰着。”
“那又怎样!我失去了我的妻子,我的儿女,我一切的一切,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希望我的牺牲是值得的,我只希望他们的决策没有出错。”
啧……
出错,出错的话,那就无补于事了。那就等着,等着那群尸鬼将我们冲地不剩一名生者。
华洛摸着他的手杖剑,这陪了他大半辈子的物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他不得不思考过深,身处此位就得这样——作为大队的长官,这群近乎全营地可战力量的指挥。
万劫不复的后果吗?早就踏上这条路了。
能怎么选,这是有选择的事吗?华洛盘算着利弊,可无论怎么权衡,结果都糟糕透了。个人能力,限制了处事的可能性,特别这事还性命攸关。
有政客经历的华洛,自然看地比那些舞刀弄枪的佣兵深入些。他是说过那些话,但并不代表他就真乐意冲在一线,“去发光,去发热,去贡献自我”。他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他还需要什么名誉?
可是,落叶街的人绝不是能轻易放弃的,以及那位名叫艾许的孩子。这是原则问题!极其严重的原则问题!
这群乌合之众,那个叫莎拉的丫头都把话说那么明白了,居然还需要别人去骂骂他们。
怕死是生物的天性,既然你能接受以他人牺牲为自己苟活的代价,怎么能笃定自己就不会成为你生存延续的消耗品呢。这是他们营地最,最,最要不得的猜疑链。哪怕顺从一次,这条枷锁就永远解不开了。
必须要有人去阻止,不然那才是真完蛋了。
华洛想过那些专职打杀的佣兵队长,他们会迟疑,但终究会站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些生死搏命的家伙,就算被麦酒腌透了脑子,可事态发展总能瞥见稍许吧。
呵,他们居然会通过那种东西!
防御工事必须建立这点毫无异议,但要让自己投入危险,谁会赞成?难道要强制他们?开什么玩笑,要把人架科罗多裂谷上当桥过,换我,我会先把那家伙扑下去!
还好有莎拉这丫头,不错的发言,稍显稚嫩,但挑动这些人的心倒是够了。
华洛认为这足够了,一个机会,把握住了就能让他把“事实”摆出来。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拨动人根性的滋味。
看着他们因为恐惧而踌躇不决,看着他们因自我感动而一往无前。华洛一度认为这很有乐趣,这也是他放弃还算“多彩”的旅居生涯,转而驻足哈南郡,用小小手段进入了政务厅的原因。
当初,谁能知道哈南郡这地方,还能有“笼中斗”这事儿呢。
人老了,总会念旧。华洛这些年来想念过当初游历时的日子吗?这不太清楚。那他会像那群后辈的佣兵,畏首畏尾吗?
铮——
“全体成员,亮出武器。”
华洛察觉到了无人区内不安的气息,眼睛锐利不似暮年,拔剑的动作可一点都没迟疑过。
“听好了,我们的目标只有两个!救出那名为我们争取时间的孩子,以及像她一样!为身后工事争取时间。
“我和你们一样,害怕、恐惧。抗拒死亡并没有错,但在这身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要不想失去我们最后的庇护之地,就都给我拼尽全力!
“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后悔。打起精神,在这处地方,我们总要留点什么下来。或许是一只手,或许是一条腿,但我不希望是你们的性命。
“既然选择了不当懦夫牲畜,就将牲畜的头衔扣向对方!为了艾许,为了幸存者们!”
华洛的话语愈发激昂,最后直声吼了出来。
“为了艾许,为了幸存者!”
一呼,百应。
“你最好手脚够麻利,孩子。今天会搬运的伤员,可将比你烧掉的那些,还要多。”
他对一旁虽忐忑但充满着决心的女孩悄声道,这话不单是说给她,也是给她身后人听的。
虽然说话时好似这些不值一提,还带着打趣似的淡笑。莎拉能体会到,华洛微笑背后那样渗人的意味,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已经够深入了。
姑娘握紧拳头,平复沉重的喘息。它们会突然出现,然后发起意料之外的进攻,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
憔悴双眸,却有着不失机敏的目光。
艾许这会已不敢再轻易暴露于那群玩意儿的视线中。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即使不暴露踪迹,只要离尸鬼过近,它们也能察觉到生者的气息。
对于寻常尸鬼,老练的猎手就算做出骑士小说里那些令人惊异的操作,也称不上离谱。它们凭本能的攻击,简单预测也能摸清路数,就像艾许之前在尸鬼集群里斡旋那样。
可在此,你要面对的是一群随心情肆意扔火球,堪比魔导矩阵什么的东西。它们瞧对眼了,送你“惊喜”火花礼炮,给你那七零八碎的掩体一同炸掉。
而你,只是位对魔法了解滞留于新手级法术小薄册子,几系分类不明,连结界术都不曾学过的姑娘。
真是受够这些了!
艾许心底牢骚不停,她精力有限,像之前那样依靠潜身与风起来“戏耍”它们的行为,早就做不到了。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风格,相反她能坚持这么久,这才是奇迹好吧。
人终究会累的,就事实而言。除非上点干货,达玛特调之类的东西,吨吨吨下肚后不知疲倦好几个钟头——不过那也不现实,这种东西在诺兰省可不待见,想弄到还得去南边或东边。
收敛了行动的艾许,这下真可以在阴暗的角落,情愿待一辈子了。至少那样身上不会再缠上新的绷带。生命药剂都快当解渴水儿折腾完了,新的创伤得忍着,这滋味可不好受。
冷汗在额头汇聚,因为疼痛,更是因为注意力在涣散。艾许提防着坏事发生。
然而她更清楚,坏事这种东西,再怎么防备,该降临时它可不会徘徊。
轰!
真不客气。
“该死,该死……”
都不知道咒骂的谁。
莽然一击给艾许吓地不轻,爆破声震耳欲聋,冲击波将她推地好远,连带洒落的泥灰一起,统统掀起到了空中。
这番动静真使人精神抖擞呵。凭着本能反应,艾许霎时间完成了受身、落地,再翻滚卸力的全过程。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向下一处掩体后。
还好这里门扉与橱窗之类的阻碍,早在人们撤离途中就被争斗悉数毁坏掉了,不然还真不好发挥艾许她那些穿梭躲藏的本领。
往后瞻望,能看见高台转角处那只尸鬼,是它扔出的火球。脸面已辨不出生前的样貌,想必死前也遭遇过不小的战斗。
现在你就把这些招数拿来对付我咯?艾许吐了口唾沫,混着血丝。真是晦气。
不知为何,追击艾许的那部分能释放法术的尸鬼,随一路而来愈发减少。是甩开了吗,她不得而知,这是好事,但不代表她的处境变得轻松多少。
体力已经开始透支了,这让艾许不能像一开始那样灵活应付,从她没躲过那枚呼啸而来的火球就能看出来。可四周那些普通的尸鬼,反而比之前多了数倍。
艾许估摸着自己似乎是往下城区在逃窜,方向还是城中心的样子,这一点都不好。
这里建筑高低差大,如果是精力充沛的她可能喜欢在这种地方游走。而现在,她正在祈祷,哪个神明都行,不要让自己转角遇见这群死人的快乐聚会。
艾许需要去寻找些物资,给自己补充些体力,以及针线白布之类能给自己处理伤口的东西。魔药虽好,只是数量有限,要是自己是个什么魔药批发商,那该多好。
到时非得喝一瓶,扔一瓶,再拿一瓶砸它们的脑袋……艾许一边小心挪动自己的位置,以摆脱那只知道乱扔危险物的鬼东西的锁定;一边穿行于建筑中搜索可用之物。
要是放以前,能这样随意闯空门,是艾许不敢想的好事。那可要像个“战后收敛工”,把地皮都刮一遍——运气好,说不定能兜一袋“破烂”,卖出半辈子不愁吃喝的价。
事实证明,艾许她运气并不怎样。
在轻微响动传到她耳中刹那,手中匕首已被旋转出刃,随她往年来的经验刺入了半掩门后。力气又比不得成年男子,往上是划拉不得,只好双腿踩在木门上,用浑身力量带出了武器,并借机往后飞跃。
是刺入胸部中心的位置,足够让一名壮年窒息失血而死了。可这还不够,对它们,不过是又被虫子咬了一口。
果不其然,在跃动瞬间,木门就被蛮力撞碎。细小木屑同艾许一样,齐飞而出,哗啦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捅了什么古墓石棺窝了吗?艾许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尼德兰飞瀑要往她头上泼了。
这扇门后通往一处广场,不算大,但也容得下一小块街区的居民在每月哈兰的篝火节上跳友谊舞了。
众神,该死的,夜母啊……现在聚集起来的,可不是民众呐……
举起武器,可这快要卷刃的东西真的能保护自己吗?
果然,在下一瞬间,疲倦的金属终于是倒在了重荷之下,从不起眼的裂纹处断开。飞跃,滑翔,摔在对方脚下,尸鬼的脚下。
“不,我不想死!”
他惊恐地抬手遮掩,然而尸鬼可不挑武器,更不怕伤痛。它甚至能拔出插在自己胸膛上的碎刃,往对方脸上招呼,再一爪抓向其腹部,掏出他的内脏。
好在在那肝脾被拽出前,身旁空出手来的同伴一刀斩下了袭击者的胳膊,顺势踹开了尸鬼,保持了安全距离。
“医务队,后勤,后勤队伍的成员呢!”
穿梭队伍之中的后勤人员,也只能粗略给这倒霉的小伙子塞上草药,包扎几番,在主力队伍掩护下,将他往后方防线拖拽。
草药并不是魔药,只能粗略止血与略微镇痛。多的,也给不了什么了。那位腹部开个窟窿的家伙,能不能活下来……呵,众神在上吧。
这样的场景四处都在上演,就在这逼仄的巷道中,稀松平常,平常地绝望。并随时间推移,还会更加频繁。
呼号声,咒骂声,哭泣声,喘息声,以及最不缺的血肉崩裂声。此起彼伏,嘈杂,让人头晕目眩。铁锈与腥味充斥这里每一寸空气,折磨鼻腔,取悦着阿德托卡,然而并不会使祂降下祝福,只会让这里愈发酷似某种末日。
“科恩队长,战线要撑不住了,我们不能再前进了。”
华洛当然知道,他又不是瞎子。
“如果继续下去,我们估计撑……”
华洛那短剑被之震动,甩出腐臭的血液。解决掉近身的尸鬼,他好不容易有时间喘口气来。
“告诉你的队伍……以及其他队伍的负责人。告诉他们,收缩战线,搜寻……到此为止吧。我们尽力了。”
这一行,两个目标。如今有一个看来是完不成了,那第二个呢?
“收缩编队!小组呈楔形阵列,齐步后退!”
“齐步后退,撤到格鲁齐门洞后!”
后线队伍早准备好了简易的投掷物。空空酒瓶被重新注满了油脂,随着瓶口碎布点燃,零落火星在半空划出弧线,在阴沉的哈兰天空之下,仿若白日飞星。
咚!啪嗒……
细碎的溅射声密如雨点,一同传散开的,是炽热烈火。烈焰应象征毁灭,如今却是他们短促而脆弱的护伞。
对死亡失去概念的尸鬼,可不会驻足在火墙之后。它们推搡着,往前挤进,蝗虫扑火样烧死,碳渣般覆于火焰之上。少时使其愈烧愈旺,可数量渐多,层层覆加,竟有了将烈焰闷灭的势头。
华洛看着这群鬼东西,只能加急号令,让众人加快动作。
命令呼啸,鼻尖贴后脑的队伍,前仆后继的尸鬼群,两者交互前后挪移而依旧后撤的战线。着火的尸鬼点燃了交手的人,怒吼的抵抗者压过了尸鬼的嘶鸣,两者揉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像烘焙坊里的面粉,掺了水,揉成团后捏圆捏扁,统统在高温中炙烤,没有出炉时限。
这是画家不愿见到的一角,是想画而无从落笔的暖色绘卷。
只要退到格鲁齐门洞后,我们依然能把持隘口,届时拥有思维的优势就能体现。我们能以此为契机,将这群半身入土的杂种,暂时格挡在外边。往后还有两处这样的地方,足够让后边撑起临时的墙体了。没错,优势在我。
优势在我?
如果没有其他干扰,确有这样一条可行退路,让营地苟延残喘。直到远方,闪烁起几枚明亮的火光,比眼前烈焰还要炽烈。
“那是什么?”
“天呐,是……”
是这乌云压城下的,那暖色画卷上应有的,“太阳”啊。
小小的,在此却没有谁能比之夺目了。
轰!
起初只有一声骤响,毁坏建筑,掀起尘埃,将秽土扬撒向天空。凡存火球术爆破范围内的东西,人也好、尸鬼也罢,皆染上一层焦黑。
死掉了,肉与肌腱都被烧毁了,哪怕转变为尸鬼都不能再站起来。
而这样的辉光,远处亮起了一排排。
“众神呐,我看到了什么?”
“快躲避,快躲避!”
“该死,你们想成为煤炭吗!”
“完了,完蛋了。门洞塌掉了,我们全完了。”
华洛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他那老骨头经不起几次这种没来由的冲击。头晕,耳鸣,嗡嗡声伴着重影,好一会他才恢复了清明。抖动的手抹了抹脸上的尘埃,仿佛忽然间老了几岁。
没清楚状况的他,睁眼就同天上袭来的火团对上了眼。那可比众人扔油脂瓶的景色要壮观许多。那才是流星啊,带着死亡气息,不可抵挡的流星啊。
哈,除了带我们建造营地的那位,这里还有施法者吗?转变成尸鬼的,这么多吗?哈……
那我们做的,有什么意义呢?
女神在上,除非有奇迹发生。
他想不出如何隔离掉那批气势汹汹的火球,更别提如何阻挡发射火球的那群幽浮于空的尸鬼们。
华洛闭上了眼睛,任尔四周的嚎鸣。他是个现实的人,他能坦然接受终局,失败的结局。
轰!轰隆隆!
令人惊惧。
炸响,却不曾发生在身旁,仿佛,是在天际?
华洛又有了希望,他再次睁开双眼。
除非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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