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希望无法果腹。
“避难所”囤积的压缩食品和清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傅妄烬开始严格控制配给，他自己吃得极少，大部分都留给了言卿。
即使这样，储备也终于见底了
最后一个蛋白棒被小心地分成两半，傅妄烬把自己那一半又掰了一大半，塞进言卿手里。
“我还不饿。”他这样说，声音因为缺水而沙哑。
小言卿看着他愈发消瘦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把食物推了回去：“你吃，我……我也不是很饿。”
傅妄烬没再坚持，只是沉默地将那一点点食物收了起来。
饥饿像一头无形的野兽，啃噬着他们的意志和体力。
言卿开始感到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她蜷缩在角落里，听着自己肚子发出的咕噜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那些“怪物”徘徊的嘶吼声，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然后，她看到傅妄烬站了起来。
他拿着匕首，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迟缓，但方向却明确无误——走向迷宫深处，那具不久前刚被他击杀的尸体。
“不……不要……”言卿似乎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声音颤抖着，带着恐惧的哭腔。
傅妄烬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不想死，就只能吃。”他的声音冰冷而坚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蹲下身，摸索着，用匕首割下暗红色的肉块。
回到避难所，他找到打火机，就着少量可燃物，勉强将其烤熟。
焦糊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臊气弥漫开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烤得半生不熟的肉递到言卿面前。
“吃下去。”
言卿惊恐地看着那块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认得那具尸体，记得它疯狂撕咬的样子，记得它那双不像人的、闪着幽光的眼睛。
“不……我不吃……我不要……”
她拼命摇头，眼泪夺眶而出，身体往后缩，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石墙。
傅妄烬的血眸沉静无波，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要么吃，要么死。选一个。”
“我不要！我不要吃怪物！！”
言卿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尖叫起来，挥舞着手臂打掉了他递过来的肉，
“你是怪物！你也要变成怪物了！！”
被她打掉的肉块掉在火堆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傅妄烬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弯腰，捡起那块沾了灰的肉，没有擦拭，直接放进了自己嘴里，缓慢而用力地咀嚼起来。
喉结滚动，面无表情地吞咽了下去。
然后，他再次割下一块，继续烤，继续递给她。
言卿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救她、保护她的少年，此刻却强迫她面对如此残酷的选择。
理智告诉她，他是对的，不吃就会死。但情感和本能却在疯狂地尖叫着抗拒。
最终，在极度的饥饿和傅妄烬无声的、固执的逼迫下，她几乎是哭着，像吞咽毒药一样，将那块带着怪味和血丝的肉，混着眼泪，强行咽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某个部分，随着那块肉一起死去了。
在此后的许多天里，他们依靠着这种令人作呕的食物维持着生命。
每一次进食，对言卿而言都是一场精神上的凌迟。她变得越发沉默，眼神时常空洞地望着某处，只有在傅妄烬靠近时，会下意识地瑟缩。
她依然依赖他，依然是他唯一的眼睛。但某种纯粹的东西，在他们之间碎裂了。她看他的眼神里，除了依赖和信任，还掺杂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一丝……疏离。
傅妄烬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沉默，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痛楚的神色。
直到……那场决定性的爆炸来临。
***
病房内，言卿猛地睁开眼，泪水汹涌而出。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段被强行喂食血肉的记忆带来的生理性恶心和心理性恐惧，甚至超过了迷宫本身带来的冲击。
“你……你逼我……吃了……”
言卿语无伦次，泪水涟涟，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绝望中崩溃的九岁女孩。
傅妄烬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骨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逼你的。”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辩解。“那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让你活下去。就算你恨我，怨我，把我当成怪物……我也必须那么做。”
那段共食“怪物”的经历，不仅是她无法磨灭的创伤，同样也是烙在他灵魂上的印记。
言卿反手死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
他不是残忍，他只是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在死神手中抢夺她的生命。
他为了她，率先跨过了那条人性与生存的界限，背负起了更沉重的罪孽感。
原来他们的羁绊，始于那么早的黑暗岁月。
原来她欠他的，远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原来他那些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和掌控欲，其根源，早在那个两人相依为命、朝不保夕的迷宫里，就已种下。
他不是突然闯入她世界的暴君。
他是在她生命最脆弱的时刻，与她共享过生死、彼此唯一的救赎。
她想起来了。
全部想起来了。
那段被封印的、属于小女孩的记忆，连同所有细节、所有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回归。
“之后……”
言卿的声音沙哑破碎，看向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复杂无比的傅妄烬，
“我被送进了医院，醒来后，关于迷宫、关于你的一切，都被梁伯伯封印了……我只记得被绑架，记得找到了哥哥，其他的，全都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噩梦’。”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划过他如今完好、却曾一片血红的眼睛。
“你的眼睛……后来……”
傅妄烬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低沉：
“出来之后，慢慢恢复了。那段时间的失明，是药物和极端环境造成的暂时性损伤。”
四目相对，无数未竟之言在目光中交汇。
“傅妄烬……”言卿哽咽着，叫出他完整的名字。“原来……我们认识得那么早。”
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找回失落的记忆，混杂着痛楚与庆幸的释然。
傅妄烬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
“是。”
他哑声回答，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如同迷宫里无数个彼此取暖的夜晚。
“所以，别再想推开我。从那个时候起，我们的命就是连在一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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