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舟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从容,闪避格挡之间,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罕见的凝重与实实在在的惊险。
有好几拳,更是紧贴着他破旧衣衫的襟口、肋下、后心等要害之处凌厉掠过,带起的锐利劲风刮得他那身深蓝色短打“猎猎”作响,甚至在上面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色印痕。
“有效!这步法真的有效!”
苏若雪精神陡然一振,疲惫感一扫而空,心中那几乎要被磨灭的信心瞬间暴涨,如同风助火势。
纤云步初显威能,竟真的让这深不可测、仿佛掌控一切的老怪物失去了之前的绝对从容与掌控感。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将这套玄奥步法催动到自己目前心神与身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与《破山河》拳法刚柔并济,奇正相生,攻势顿时如同夏日的狂风暴雨,密集、凌厉、变幻无穷。
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执拗、炽烈的念头:打中他,哪怕只是一拳!
一定要结结实实打中这古怪的、喜欢折磨人的糟老头子!
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要向这残酷的世道、向所有轻视她的人证明,女子之躯,亦可承载山岳之力,亦可踏上武道之巅!
她苏若雪,绝不做那受人欺凌、随意任人拿捏的弱女子!
然而,胡舟毕竟是胡舟,姜还是老的辣。
俗话说,活到他这把岁数,即便是吃的盐也比眼前少女吃的饭要多。
最初的惊愕与短暂的不适过后,他那恐怖到极点的战斗经验与身体适应能力,开始发挥出令人绝望的作用。
虽然依旧无法看透“纤云步”的玄奥原理与核心运转法门,但他已凭借超凡的战斗直觉与经验,迅速摸清了苏若雪施展此套步法时的一些习惯性节奏、力量转换间那细微的凝滞间隙、以及她在特定情绪与招式下攻击路线的潜在偏好。
如此又是数十招令人眼花缭乱的交锋过后,胡舟眼中那一抹凝重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洞悉与了然。
他嘴角那抹让苏若雪心头骤然一紧、头皮发麻的熟悉戏谑笑意,再次缓缓勾起。
“哼!”
他鼻腔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似乎对这场“喂招”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又像是终于玩够了陪练的游戏,声音陡然转冷,“步法虽妙,奈何火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徒具其形,未得其神,华而不实,一天净整些花里胡哨的鬼把戏!”
话音未落,苏若雪只觉一股令人窒息、仿佛置身万丈海底的恐怖压力,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将她周身空间都挤压得凝固了几分!
胡舟身上那一直被她清晰感知、牢牢压制在炼体境层次的沉凝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陡然暴涨!
瞬间便冲破了那层无形的桎梏与枷锁,悍然达到了武道第三境——养气境的磅礴层次!
“轰——!”
磅礴如海、炽热如熔岩的气血之力,混合着一种更加凝练、更具压迫感的“气”,轰然自胡舟那看似干瘦的身躯内爆发出来。
远超炼体境的恐怖武道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镇压在苏若雪的心神与肉身之上,让她呼吸骤然一窒,血液流速都为之一缓,原本流畅迅捷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纤云步那玄妙的韵律也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致命的破绽。
“你你你……老乌龟!大王八!说话不算话!臭老头,本姑娘和你拼啦!”
苏若雪心中又惊又怒,破口大骂,昨日被轻易碾压、筋骨尽碎的痛苦记忆瞬间自灵魂深处复苏,化为冰冷的恐惧缠绕心头。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战斗本能驱使着她,一招“惊鸿掠影”虚晃,拳至半途骤然收回,体内那缕金色灵力疯狂运转,纤云步全力施展,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身形如一道受惊的月白轻烟,朝着下山小径的方向电射而去……
打不过,境界差距太大,根本看不到任何胜算,跑!赶紧跑!这顿打咱不挨了。
必须立刻逃离这个可怕的老疯子!
“哟嚯!想跑?小丫头,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嘞,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啊?”
胡舟嘿然一笑,那笑容在苏若雪急退的眼眸中迅速放大,冰冷而残酷,如同阎王发来的请帖。
养气境武者的速度,何其之快?又岂是炼体境能够比拟的?
只见他佝偻的身影站在原地未动,只足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踩——
“嘭!”
脚下坚硬的山岩地面,竟被踩出一圈细微的蛛网裂纹。
而他的身影,如同夏风吹拂,又似惊雷乍起,带起一串残影,瞬间便掠过十余丈距离,后发先至,竟精准无比地提前一步,堵在了苏若雪全力逃遁的必经之路上!
仿佛他早已算准了她所有的逃跑路线与选择。
“今日的‘打磨筋骨’还没完呢!给老夫回来!”
胡舟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
话音未落,他那古铜色的、青筋微凸的拳头,已携带着养气境磅礴的巨力与速度,到了苏若雪眼前!
依旧是简简单单、毫无花巧的一记直拳,但在境界与力量的绝对差距下,快如闪电撕裂夜空,重若万钧山岳崩塌,将她所有闪避的空间与角度彻底封死。
苏若雪骇然失色,瞳孔骤缩,心知躲闪已绝无可能。
求生本能与不屈意志在瞬间爆发,她双臂肌肉贲张,交叉叠于身前,体内那缕神秘的金色灵力与新生武道真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同时爆发,肌肤之下隐隐泛起玉石光泽,欲要做那最后的顽强抵抗。
“咔嚓——!”
“噗——!”
熟悉到令人骨髓发冷的清脆骨裂声,与拳劲透体而入的沉闷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响起!
苏若雪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抵御的恐怖巨力,如同天外陨星般狠狠砸在自己交叉格挡的双臂之上!
剧痛瞬间炸开,双臂臂骨仿佛被铁匠的重锤狠狠砸中,传来清晰的碎裂感与可怕的弯曲,她整个人如同被一头全力冲锋的洪荒巨象正面撞中,双脚离地,向后凌空抛飞出去!
人在空中,气血疯狂逆冲,喉头一甜,一口混杂着内脏碎沫的鲜血已抑制不住地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血弧。
但这,仅仅是她今日第二场“地狱之旅”的开始。
胡舟面色冷酷如万载玄冰,眼神沉静幽深如古井寒潭,毫无怜悯,毫无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对“锻造”过程的专注。
他如影随形,足尖一点,身形已如附骨之疽般贴上,拳、掌、指、肘、肩、膝、腿……全身每一处关节,每一块骨骼,此刻都化作了世间最精准、最恐怖、最无情的打铁重锤!
他依旧完美地避开了所有足以立即致命的要害,但攻击却如夏日午后的疾风骤雨,毫不停歇,精准而冷酷地落在苏若雪的四肢大关节、躯干非致命处、以及那些昨日刚刚愈合、此刻犹显“脆弱”的骨骼连接之处。
左肩胛骨,再次碎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右肋第三、第四根肋骨,应声断裂,刺入肺腑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
左腿膝关节以反关节的方向扭曲、变形,韧带撕裂的痛楚深入骨髓。
右臂肘关节先是脱臼,随即被紧随而来的一指重点,骨裂蔓延。
后背脊柱数处传来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节错位闷响与椎间盘承受极限的呻吟……
每一次沉重打击,都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骨裂筋断之声与苏若雪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
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她坚韧的神经与不屈的意志。
视线迅速被血雾与黑暗吞噬,变得模糊不清。
耳中嗡嗡作响,瀑布的轰鸣、山风的呼啸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与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
口中鲜血不断溢出,染红了月白色的粗布短衫前襟,也染红了她紧咬的、已然渗血的惨白唇瓣。
她拼死反抗,将纤云步的残影、《破山河》的刚猛、乃至脑海中因极致痛苦而闪过的任何搏杀技巧都本能地运用出来,甚至试图奋起反抗,以伤换伤。
但在绝对的力量、速度与境界差距形成的天堑面前,一切挣扎与反抗都显得如此徒劳、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三息!
仅仅坚持了不到三息的时间,她凭借顽强意志勉强构筑的防御便如同沙堡般,在狂风暴雨的冲击下全面崩溃、瓦解。
胡舟眼中依旧毫无波澜,只有那种专注于“锻造”的冰冷光芒。
最后一拳,毫无花巧,狠狠砸在苏若雪腹侧柔软之处,狂暴刚猛的劲力如同迸发的炙热岩浆,瞬间在她体内炸开,搅动五脏六腑,截断气血运行。
“呃啊——!!!”
苏若雪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痛苦惨呼,眼前彻底被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吞噬,最后一点清明溃散,意识沉入冰冷的、没有尽头的痛苦之海,彻底晕死过去。
唯有那被贝齿紧咬、早已血肉模糊的惨白下唇,和纵使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晕厥中,依旧死死紧蹙、仿佛凝结了无穷痛苦与不屈的秀眉,无声地诉说着她方才承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与苦难。
胡舟缓缓收回拳头,站直了佝偻的身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竟凝而不散,如一道灰白色的气箭,“嗤”地一声射出尺许远,将地面击出一个小坑,方才缓缓消散于山风之中。
他走到瘫软在地、浑身浴血、多处骨骼呈现诡异扭曲、如同被拆散重装失败的人偶般的苏若雪身旁,低头静静看了片刻。
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平时总是挂着惫懒或戏谑神情的严肃脸庞上,此刻竟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混合了疲惫、期许与……满意的复杂笑容。
“韧性尚可,悟性不差,际遇神秘,心志……也勉强够看。”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倒真是块……难得一见的璞玉。只是这雕琢的功夫,怕是比老夫预想的,还要费劲些……”
他弯腰,却不是伸手去搀扶或抱起,而是伸出那只穿着破洞布鞋的右脚,用脚尖极为灵巧地一勾、一挑,如同摆弄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稳稳勾住苏若雪一只沾满泥土与血污的脚踝。
然后手臂随意一甩,动作轻松得仿佛在丢弃一捆干柴——
苏若雪那软绵绵、仿佛失去所有骨骼支撑的娇小身躯,便如同没有重量般凌空飞起,划过一道低矮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穿过茅屋那扇依旧破损、未曾修缮的木门,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掉进了屋内那个早已重新备好、热气蒸腾、药液呈现暗红近黑色的大木桶中。
浓烈、辛辣、带着一股奇异金属与草木混合气息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这“百炼锻骨汤”的第二剂,显然比昨日的配方更加霸道,药性更加酷烈。
胡舟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进屋。
木桶旁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他那根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烟嘴处泛着暗沉包浆的旧旱烟杆。
他弯腰拾起,动作舒缓,仿佛刚刚那场单方面的碾压并未消耗他丝毫气力。
又从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灰布小布袋里,用粗糙的手指仔细捏出一小撮金黄油亮、香气独特的烟丝,填进烟锅,俯身就着屋内那个熬药的小泥炉中未曾熄灭的炭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缓缓吐出几个浓稠的青色烟圈。
烟雾缭绕升腾,模糊了他布满皱纹的沧桑面容。
在氤氲的烟气中,他瞥了一眼木桶中载沉载浮、面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几不可察的少女,浑浊的老眼却似乎穿透了茅屋简陋的墙壁,望向了门外云雾缭绕的连绵远山,与那更高、更渺远的天穹。
忽地,他开口,声音不再沙哑戏谑,而是变得苍凉、雄浑、厚重,如同古寺晨钟,又似深山虎啸,竟吟出一段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符、却饱含磅礴武道意志的词句:
“千锤筋骨铸铁魂,万熬气血化金身。莫道前路多险隘,一拳开得生死门!”
声如闷雷,在小小的茅屋中隆隆回荡,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木桶中药液也泛起圈圈涟漪。
那词句之中蕴含的,是一种睥睨万千艰难、以纯粹力量与意志破开一切关隘险阻、直达生命本源的磅礴武道意境,仿佛能吞尽山河日月,逆转生死轮回,充满了最原始、最霸道的力与美。
吟罢,他不再多看木桶中生死未卜的少女一眼,拿着那根旧烟杆,佝偻着似乎永远挺不直的背,缓步走出茅屋,重新躺回老槐树下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竹制摇椅中。
炽烈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他那张布满沟壑、写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跳动不安的光斑。
他眯缝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那呛人的旱烟,目光悠远地望着天际舒卷无常的流云,灰白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不知在回忆着怎样的峥嵘岁月,又或在思索着何等深邃难明的武道至理。
唯有那袅袅升起、盘旋不散的青色烟霭,与茅屋内愈发浓郁蒸腾、带着铁血与草木气息的奇异药香,交织弥漫在这落霞坡顶的寂静天地之间,仿佛在无声地见证、在冷酷地打磨、在虔诚地期待着——一块或许蒙尘已久、或许天生地养的稀世璞玉,正在经历着最残酷、最痛苦、却也可能是最有效、最接近本质的雕琢与淬炼。
戒中天地,一片永恒的静谧与微光之中。
苏清雪缓缓收回一直外放、密切感知着外界一切的神念,绝美清冷如月宫仙子的容颜上无喜无悲,如同万古不化的寒玉。
唯有那双清澈深邃、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奥秘的眼眸最深处,无人可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光,其中有关切,有痛惜,有凛冽的寒意,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明悟与共鸣。
她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被胡舟最后那几句蕴含无上拳意与武道精神的词句,震慑得有些发呆、豹眼中残留着惊惧与茫然的大黑豹,并未言语,只轻轻拂了拂如云似雾的素白衣袖,重新在长河上空盘膝坐下,五心向天,闭目入定。
只是,那一瞬间,缭绕于她周身的《玄天素女功》那玄妙幽深、生生不息的气息,似乎运转得更加圆融自如,更加贴近某种冥冥中的大道韵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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