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聘婷。
父亲常常教导我，身处于宋家，就应当肩负起责任的重担。
我疑惑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责任呢？于是，我满怀好奇地向父亲追问。父亲却只是叹息着，微微摇头，告诉我等我长大后自然就会明白。
他说：\"聘婷，这人生在世，能独善其身才是最好的。\"
独善其身，保全自己，不问世事。
家中经常只有我和父亲，在九岁前，我基本没有出过家门，而我在家里唯一的玩伴，就是小哑巴金湫。
“湫湫，我想吃西瓜。”我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任由头发像野草般肆意地扫过草坪，双手向上抬起，透过手指交叉的缝隙，努力捕捉着那缕温暖的阳光。
金湫安静地坐在一旁，轻轻地摇着蒲扇，为我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听到我的话，她稍稍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扇子，站起身来，朝着里屋走去。
我迅速翻身坐起，目光紧紧跟随她离去的方向，大声喊道：“湫湫！我要冰镇的！”
里屋探出一个可爱的玩偶脑袋，娇憨地给我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我乐呵呵地看着这个玩偶，那是素素送给我的。虽然我大部分时间不被允许离开香茗之森，但白素情还是喜欢偶尔跑到我这边来避暑。她说森林里是最凉快的地方。
但真的只是偶尔，白素情很忙，忙着和秦慕白争抢第一，虽然我觉得很幼稚，但他们两个一旦争起来，得利的总有我一个，所以我还挺喜欢他们两个待在一起的时候。
我百般无聊地等着，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于是，我索性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窗外的景色。阳光依旧热烈，毫无保留地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没多久，金湫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盘中还微微冒着寒气。
金湫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从她手中接过那盘诱人的西瓜。
我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笑眯眯的看着金湫，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金湫之所以叫金湫，是因为她是金秋十月的时候被父亲买回来的，因为不会说话，所以价格非常便宜。
金湫来到宋家，是我五岁那年。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小姐。\"父亲把金湫推出来，展示在我面前，\"聘婷，给她取个名字吧。\"
我眨巴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孩，是一个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小女孩，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满了灰尘。鞋子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鞋底几乎已经磨穿，露出了脚趾。她的衣服也已经破烂不堪，到处都是补丁和裂口。
但她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温和的平静，仿佛对周围的困境毫不在意。她的眼睛里没有抱怨，没有哀伤，只有一种超然的宁静。
窗外的落叶飘进来，落在她的脚边。
\"秋。\"我轻声道。
\"什么？\"父亲似乎是没听清，疑惑的问道。
\"她叫金湫，湫兮如风的湫。\"
从那天开始，她就作为金湫留在我身边了，她的生日也直接定在了那一天。
我的胳膊肘突然被戳了两下，这让我从走神中回过神来。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见金湫微笑着，将一块切好的西瓜凑到我的嘴边。我自然而然地顺势咬了上去，西瓜的甜美瞬间在口中散开。
“我……？”我不禁有些疑惑，满脸写着问号，“只要我陪你过生日就可以了？”
金湫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我无奈地撇撇嘴，心中感觉有些无奈：“每年都这样，我哪年没有陪你过生日呢？你就不想要什么礼物吗？”
金湫笑着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下：‘有你在身边就够啦，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呀。’我愣了一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一种真挚而又热烈的情感。我凝视着她，心中不禁一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湫看着我的目光变得与众不同，但我实在太过迟钝了，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明白。
即便她已用最为坦率直接的话语向我表达，我依然难以与她产生共情，这仅仅是因为她所处世界的语言，我还未来得及完全掌握。
如果我知道她只剩下一个生日，我绝对不会那么随意的过掉，我一定会早早的去学习手语，哪怕是最基本的手势。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等不到第二年秋天了。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季，一切都在这个冰冷的季节画上了句号，因为我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母亲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她的归来让家里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父亲总是为母亲辩解，说她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爱。
可对于我来说，这种无法表达的爱，真的能算是爱吗？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忙碌于工作，她很少有时间陪我，也很少对我表达关心和爱意。我渴望母亲的温暖和关怀，但却总是得不到回应。我试图与母亲沟通，告诉她我的感受，可她总是以工作为借口，逃避与我交流。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母亲的期望也逐渐消失了。
而她回来的那一天，金湫由于换季不小心感冒了，整个人总是无精打采、精神萎靡的。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我非常心疼，想着要做些什么让她开心一下。我突然想到，她一直都很喜欢小动物，也许给她带一些小动物回来，会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一般来说，我在森林里是不会缺少动物的殷勤和奉承的，因为我和这些动物们都很熟悉。
但是大概是因为已经入冬了，天气寒冷，动物们大部分都不愿意出来活动了。即使是那些平时很活跃的小动物，也都躲在自己的洞穴里，不愿意露面。
我穿着厚厚的冬装，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我四处张望着，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小动物的踪迹。但是，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看不到任何动物的身影。
就在我感到有些失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叫声。我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发现声音是从一个雪堆后面传来的。我走过去，轻轻地推开雪堆，发现里面有一只小兔子。
但这只兔子似乎不认识我，被我吓了一跳就开始跑，我连忙追上去。
\"等等——！\"我往前跨一大步，却摔倒在了雪地里。
我甩甩脸上沾染的雪，整张脸冻得通红，一双靴子停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母亲背着光站着，明明许久未见，但我就是知道，她回来了。
\"妈妈……？\"
\"聘婷，你是小姐，现在这么狼狈，像什么样子？！\"
我吓了一跳，迅速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雪，低头安静的站着。
母亲没有因此而停止指责：\"你爸爸没和你说过吗？不要离开香茗之森，你现在冒冒失失的，礼仪是一点都不记得，规矩也是一点不管了是吧！\"
\"不是的……\"我抬起头，绞着手指，\"我只是想捉一只兔子而已……\"
\"兔子？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连课业都荒废了是吗。\"
母亲紧紧地抓起我的胳膊，毫不犹豫地拖着我朝家的方向走去。我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她的脚步。她的力量很大，我几乎被她拖得有些踉跄，但我还是尽力保持着平衡。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心情很急切，她的步伐很快，似乎想要尽快回到家。我默默地跟着她，心中有些不安。
我坐在花园外，父亲正和母亲讨论事情，母亲不让我回房，也不让我听，但其实我能猜到。
我已经八岁了，这个年龄按照下五家的惯例其实已经大了，想要保持大家族的势力，就得傍上别的家族。
母亲就是萧家的人。
现在回来，大概是就是通婚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
\"够了！我不需要做那种卖女儿的事情！\"父亲的吼声随着瓷器打碎的声音传来。\"你从来没管过她，现在回来就要她订婚，你还是人吗？！\"
母亲满脸不爽的冲出来，看到我还待在外面也没说什么，略过我离开了。
没关系，这样最好，说明她现在不想管我了。
我松了口气，快步向金湫的房间跑去。
金湫住在仆从房的最里间，虽然名称听起来不太雅致，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宽敞且阳光充足的房间。只可惜她不愿意与我同住，不然我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推开门。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金湫正蜷缩在床上，看起来似乎正在熟睡。我放轻脚步，缓缓走近她，想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
当我刚一靠近，她却突然猛地掀开被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我吓了一跳，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她看到我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脸上露出了俏皮的笑容。
金湫笑着俏皮地歪了歪头，询问我的来意，脑袋上翘起的几根发丝随风飘动。我伸手将它们轻轻抚下，然后才轻声回答道：“我不太放心，所以来看看你。”
金湫的眼睛亮晶晶的，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坐起了身，原本整齐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但眼神中仍然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原本想要给你抓只兔子玩玩的，但是出了点意外。\"我在她身边坐下，玩弄着她的手。\"你想看什么？等春天来了，我带过来给你看。\"
金湫比划了一阵，我看不懂，可她却笑着摇摇头，一脸满足。
“好傻啊。”我轻轻地戳了一下她那圆润的脸颊，她不禁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总是这样，仿佛能够驱散所有的阴霾和忧愁。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只有我们才是最重要的。
我从来没想过，母亲会为了让我妥协，把手伸到金湫身上。
哪怕我从未讲过要拒绝订婚。
那天雪下的很大，我跑遍了所有和金湫一起玩过的地方，却都找不到她的人影。
我最后喘着气冲进刑讯室的时候，刑罚已经结束了。
金湫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地上，手持鞭子的家臣看到我吓了一跳。
\"小……小姐。\"
\"是谁？\"
家臣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理直气壮起来：\"是夫人下的命令，您需要的同龄玩伴不应该连五感都不全，况且她还教唆您离开香茗之森，现在按家法处置罢了。\"
我无心听他继续说，满眼都是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一定要救她……
我一定要救她！！！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洁白。我抱着金湫艰难地在雪地上往前跑。哪怕步伐踉跄也绝不停歇。
雪花不断地飘落在我们身上，我的头发和衣服已经被染白，周围的人不断想要阻止我，都被我的气势吓得不敢上前，我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每一步都像是在挑战极限，我呼吸急促，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要让金湫活下去。
终于，我看到了前方的亮光，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停下时不受控制的跪下，嘴唇颤抖着，仰头看着坐在屋中喝热茶的女人。
\"求求你！母亲，我求求您救救她！我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香茗之森了！您救救她吧！！！\"
我声嘶力竭的喊，感觉喉头出现了血腥味。
\"求求您了！！我以后会听话，我保证……您救救她！！\"
我的祈求没有被她采纳，她只感觉我丢脸，她皱着眉头，说：\"胡闹！还不把小姐和那个奴婢分开！像什么样子！\"
\"母亲——！\"
我的呼喊毫无用处，我被压住，眼睁睁看着金湫被带走，我连她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九岁那一年，我正式收到了袁家送来的订婚物——一枚玉坠。
同年，我受邀前往韩家帮助韩喻治疗。
\"你需要吗？\"我问他。
韩喻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我脖颈间的挂坠问道：“这是袁家送的？”
“嗯。”我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脖颈上的玉坠，轻声回应道，“家里说等我十五岁就和袁亦晓订婚。”
但其实这不是袁亦晓送的那一块，这是金湫在我们刚认识那一年和我交换的礼物。
“你喜欢他吗？”
“我没见过他。”我垂眸，想了想又改话，“我见过他的照片，他和你的年龄差不多，你没见过他吗？”
“见过，人挺好的。”韩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担心我的处境，“不过你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要订婚了？”
“有什么不妥吗？反正我终究是要嫁人的，不如嫁给一个有能力保护宋家的人。”我想起母亲的面容，心中更觉得无所谓，\"宋家如今势力衰弱，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要想保住下五家之一的地位，就必须通过联姻的方式。”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平静的看着韩喻，想听他说出点不同的观点。
但等了很久，韩喻才开口：\"没什么不对。\"。
是啊，没什么不对的。
韩喻轻轻咳嗽了几声，歉意的看向我：\"劳烦你过来一趟了，我会让老庆送你回去的，我的病，暂时不能好。\"
我没问原因，只是转身离开了。我对于别人的秘密没有兴趣窥探。
那一年冬天，我没有救回金湫。
于是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再无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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