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蓉眼睛也不眨一下，嘴里仍咀嚼着，像很仔细在品味道：“我怀你的时候，开始天天吐，最后吐得只能喝下粥了。你爸就变着法给我换花样，只是那时条件没这么好，哪能吃上什么海鲜粥？蔬菜的肉糜的番薯的南瓜的核桃的，你爸快把能想到的材料都想尽了。后来，喜欢吃酸的，再过一阵子，又突然就不喜欢了，变得一点酸也碰不了，反而什么辣吃什么。你爸说，这孩子蹲里头可真不老实，把我俩都折腾了个遍，出来后还指不定要上天下地呢！我呢，就想完了完了，这肯定是个丫头了……
没想到你出来后，既不是丫头，还乖得很，月子里一点也不闹。左邻右舍都知道咱家生了个乖小子，你妈真是出了阵风头。没事我就偷着乐，觉得老天爷待我可真不薄，我想要的都给实现了……
那时候你外婆就给我泼冷水，说别尽想着儿子儿子的，以后能不能享儿子的福还两说，不被气坏就不错了。还给我唱了首打油诗，你想不想听听？”
说完，杨青蓉眉眼舒展开，好整以暇看他。
许漠安揣着劲，把暴躁憋了回去：“您说吧。”
“外婆说，她小时候经常听人唱的，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忘了娘，老娘扔进山沟里，媳妇搁在炕头上。”这么烟火气的句子，从杨青蓉嘴里说出来，还挺不搭。
许漠安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杨青蓉放下粥碗，小勺轻轻转圈，搅动着：“你外婆说得还真对。没想到你媳妇还没娶上，这句话就灵验了。”
话音落，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烤乳鸽，旁边搁着一小碟椒盐末。杨青蓉最爱吃这个，以往许漠安都会蘸点料，递到她手上，她不动声色，等着看许漠安的反应。
一盘烤乳鸽，倒成了试探各自底线的筹码。
许漠安没分给它半个眼神，他坐直身体，顾自倒了杯茶。刚沏的茶水，热气飘散出来，白烟袅袅，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他想端起喝口，心太急，茶水又太烫，无奈，只得重搁回去。
茶水未凉，气氛却骤降了。
杨青蓉挺了挺脊背：“小安，你这是在怪我？”
许漠安不答反问：“您这趟过来，是不是该先通知我一声？”
“就为这个？”
“妈，难道您还做了其他更应该让我责怪的事吗？”许漠安的语气温煦，但杨青蓉这个当妈的，哪能听不出里头藏着的怒气？
可能因为很早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许漠安从小就自己拿主意，大到高考志愿怎么填，小到商场里的衣服买哪件。杨青蓉当妈又当爹，没精力管，也乐得放手。
所幸儿子一点没长歪。
她和儿子的关系，既亲密又疏离。每次回家，许漠安总大包小包，出门在外也记挂她，带回各种礼物，但也许从小独立惯了，他的内心世界却极少和她分享。
杨青蓉笑了：“我倒想听听，什么事让你对我这种态度？”
这样的儿子于她是陌生的。但当妈的，气势上也不会后退半步。
“您不应该擅自去所里，更不应该当众羞辱苏苒。”许漠安直接说，做律师多年，对至亲的人，他很不喜欢弯弯绕绕。
杨青蓉眼带戏谑，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头，绕回去：“我那时候鹦鹉学舌，把外婆的打油诗传给你爸听。说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长大了若是这样，岂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
许漠安很不耐烦：“妈，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
“我激你？我看你，还真应了外婆的话，名义上请我吃饭，实际上是不是鸿门宴呢？”
气氛死寂。
杨青蓉重重叹了口气，倾身，自己去够茶壶。手还没碰上茶柄，被许漠安端了起来：“我来吧！”
茶水汩汩注入，淡绿色的茶汤很清澈。
杯子搁在桌上，杨青蓉用手抵着，慢悠悠晃着圈：“你倒还想起来给你妈倒杯茶了？”
许漠安的指背碰了碰茶杯，还是烫，他缩回手，态度诚恳下来：“您小心烫，我的意思是，不管有什么事您应该先来和我沟通。”
“和你沟通吗？我难道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你有意瞒着我，我没找你兴师问罪，你倒先找了我的不是？”杨青蓉的两弯柳叶眉微挑。
“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许漠安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来回摩挲着，“但我不希望，您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一些损人也不利己的事。”
“你不知情？你怎么不想想，你妈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知她儿子竟干出这样的事是什么心情呢？”
“我没偷没抢，光明正大。”许漠安脑仁疼，去摸烟盒，想到这里是餐厅，又生生塞了回去。他从不是多话的人，和杨青蓉也没拌过一句嘴，最终，忍下了脾气，“对不起，我没说，只是时机没成熟。”
“要怎么样才算时机成熟？等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杨青蓉似笑非笑看着他。
许漠安没躲避：“我们交往没多久，还在磨合中。”
这副正大光明的模样，让杨青蓉没来由地恼火。
“所以，等你们磨合好了，我就是那个被通知的人对吗？通知我户口簿上多了个人？”她端起的茶杯，在半空中停住，被重重摔在桌上。虽控制了力度，茶汤还是溅出来，她顾不得被烫的手指，厉声问，“你有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怒，许漠安半起身，皱眉：“您别激动，烫着了吗？要不要去冷水里冲一冲？”
“你妈我还没这么娇贵。”
许漠安不再多言，他扶起杯子，又不慌不忙抽纸巾去擦。纸巾蘸着水，一层层浸湿开来，他随手搁在一边，接着刚才的话：“您是我妈，我当然把您看得很重。同时，我也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毕竟我和苏苒是要过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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