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佛堂,掩上木门,将那份尘世罕见的宁静隔绝在身后,吴应麒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脸上的温情与恭敬迅速褪去,重新被坚毅、冷峻,以及一丝隐隐的亢奋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斗篷,又将缠在手臂上的念珠扯下,随意的塞在腰间某个地方,大步向庵外走去,步伐沉稳有力,剑鞘和腰带上华贵的饰物碰撞发出轻微的铿锵之声,与庵内的寂静恍如两个世界。
一路走出麓山寺,一身国公常服的马宝和一身青布长衫的胡国柱已经等在外头,三人见礼过,便在麓山寺前的广场上交谈起来,马宝冲吴应麒邀请道:“王爷鞍马劳顿,下官已经在城内备了些许薄酒算作接风洗尘,世子和几个王子也已经在府中等待,王爷可入城暂歇。”
吴应麒却摆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不了,宝国公的美意,本王心领了,然军情如火,夏国相与清虏勾结,荆州一线吃紧,本王需即刻赶回主持大局,这酒宴就免了吧,本王现在回营中对付一口就行,也不叨扰宝国公,大军用饭完毕立刻启程继续北上,至于本王那几个子女,让他们自己到军中来与本王见一面得了,本王也不是为他们来的,见不见无所谓。”
马宝也没有强请,胡国柱则上前一步,眉头微蹙,沉声道:“楚王殿下,夏国相骤然投清,事出反常,他虽然窘迫,但并非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拼死一搏的地步,此时投清……是不是朝堂之中有人在背后唆使?”
吴应麒闻言,非但没有怒色,反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在空旷的山脚下回荡,惊起远处林间几只寒鸦:“驸马爷啊,这种事果然瞒不过你,确实,夏国相投清,虽然有本王逼迫之故,但他多半是受了人指使,顺势而为欲引清兵来除了本王!”
吴应麒笑声一收,凤眼中寒光闪烁,带着睥睨一切的傲然与洞悉:“郭壮图以为他那点心思,本王会不知道?他如今是黔驴技穷了!云南老家被红营掏了,朝中党羽被我一个个剪除,眼看就要被我逼到墙角,无计可施,这才狗急跳墙,使出这等下作昏招!”
吴应麒负手而立,眺望北方,语气转为一种充满自信的冷冽:“不过,他这昏招,倒也给了本王一个天赐良机!夏国相靠着砍人头逼着兵马跟着他一起投清;清军呢?清廷现在乱成一团,根本给不了他们太多支援,湖北清军能有多少粮饷支持长期战事?两军仓促联合,各怀鬼胎,能有多少战力?本王以逸待劳,据守坚城,正好将他们一举聚歼于荆州城下!”
吴应麒猛地转身,盯着马宝和胡国柱,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此战若胜,不仅可重创清虏,说不准本王能趁机夺取武昌、襄阳,甚至全据整个湖北,让清廷彻底丢了这最后的财税之地!日后说不准还能和红营一起北伐,他们取山东直隶,我们取河南、西北,复现当年秦亡之后汉楚争霸之势……”
“当然,更有利的,是可以趁机拔了夏国相这颗钉子!”吴应麒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意味深长的笑意:“届时,本王携大胜之威,威望必将如日中天!若是运气好,能擒获夏国相,或是其麾下重要将领……这唆使夏国相投清的事,那就不仅是郭壮图的授意,而是皇上所为!那小皇帝勾结外敌侵攻自家国土,办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恶事,本王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坐在龙椅上!”
这一番话,将吴应麒的野心、算计展现的淋漓尽致,马宝听着,心中暗凛,沉吟道:“王爷深谋远虑,末将佩服。清军与夏国相联军,确如王爷所言,利在速战,弊在久持,只要王爷能将战事拖入消耗,清军粮饷不继,夏国相军心不稳,胜算自在我方,只是……”
“郭丞相他们既然能办出这种事来,恐怕也不会让坐视王爷轻松取胜,即便不敢明着支援夏国相,暗中掣肘、拖延粮饷器械,甚至散布流言动摇军心,都是极有可能的。王爷需有万全准备。”
“宝国公所虑极是,所以本王此番来长沙,一则是拜见母妃,另外也是想找宝国公商议!”吴应麒点点头,脸上的狂傲略微收敛:“本王想求宝国公一个承诺,我荆州大军前线之粮饷辎重,朝廷是靠不住了,需得长沙、常德两府鼎力支持,源源不断!只要后勤无虞,本王便有十成把握,将清虏和夏国相耗死在荆州城下!”
马宝闻言,脸上苦涩之意更浓,虬髯都似乎耷拉了几分,他搓了搓手,叹气道:“王爷,您也知道,这几年长沙常德两府也不好过,屡屡遭灾,今年秋收甚是歉薄,府库之中存粮,维持末将麾下本部人马,已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如今冬歇时节都不敢有丝毫放松,下官帐下不少兵将都散到各处去修水利、备冬荒了。”
“若要再供应王爷麾下十数万虎贲之师,这实在是力有未逮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末将便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许多粮草。”
这个回答似乎在吴应麒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动怒,反而上前一步,压低了些声音,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宝国公的难处,本王自然清楚,长沙常德没粮,不代表宝国公就给不了本王的粮饷了,江西那边总是有粮的,买粮的钱,一概本王来出便是,宝国公只要帮忙搭个线,然后护送押运即可。”
马宝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吴应麒,马宝犹豫一阵,点点头:“皆是为抗清大业,想来此事不会难办,王爷既然愿意出钱‘担当’,末将就去和他们谈谈便是。”
吴应麒哈哈一笑,抬脚要走,忽然又停下,要来笔墨,便在麓山寺的寺墙之上笔走龙蛇的书写起来:“如此名刹、如此良景,怎能无诗词文墨作合?本王一时兴起,赋诗一首,留垂后世!”
一首诗写完,掷笔于地,墨迹淋漓,吴应麒畅快大笑,转身离去,马宝冲胡国柱暗笑一声道:“驸马爷,瞧瞧这大周,两个把持朝政的权臣,一个通清一个通红……不知先帝泉下有知,会做何想?”
马宝没有等胡国柱回答,而是追上吴应麒的脚步,胡国柱却凑近那面墙,轻声将那首诗念诵出来:“岳麓风寒卷大旗,荆襄云涌动征鼙。非因狐鼠窥神器,自有龙骧镇恶溪。三面兵氛凝楚塞,一身胆气对鲸鲵。他日功成酹江月,再磨剑镡问紫微……问紫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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