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朔确实很穷，但养孩子需要钱。
早年间他总向沈清宵借钱。
从前沈清宵出宗门任务，领的都是最危险但悬赏最高的任务，且从无败绩，久而久之攒了很多钱。
最重要的是，他除了那把剑，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
玄朔如果像他那样，大约也是有钱的。
但是玄朔有钱当时就花了。也许是看重什么名家字画、古书典籍，也许是喜欢什么法器神兵，也许是难得一见的乐器或佳酿。
所以他很穷。
好在沈清宵对灵石什么的不是很在意，连欠条都不用打。
不过玄朔最庆幸的就是决裂前从没把姬容带回虞山去，否则会更早让沈清宵惦记。
对于养孩子，玄朔除了出钱，似乎也没多费劲。
除了小时候怕黑怕鬼又怕饿以外，其他时候又乖又懂事。
欺负她的人，她全都想方设法报复回去，从不惊动他。虽然他最后也帮她教训那些不知死活的。
告诉她书看看就行，功法稍微学学就行，别那么较真。可她比谁都刻苦较真，甚至连睡着了都在念剑诀。
她很少哭，从不无理取闹，几乎不交朋友。
但她爱笑，看着温温柔柔，但那张嘴出口即是刻薄之言，也许是随了他。
唯一可惜的是，她早早辟谷，之后就没再吃过他做的饭。
姬容十五岁的时候，便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兰草之姿，皎月之容。亭亭玉立，恰似春日初绽白玉兰，清雅绝尘。
那时他对她的心思还十分干净。只把她当成是自家宝贝徒弟，千防万防着，以免被那些混小子给骗走了。
他送了她一把剑叫“朝露”。
她说这名字很好听，她很喜欢。
从那以后，朝露便成了她的本命剑。
姬容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剑道大成，而境界也到了大乘境。
那时的她因着见之忘俗的美貌和不喜与外人交际的性子，惹的许多男子倾心。
其中有含蓄委婉的，也不乏热烈追求的。
那时有一位出身世家的俊朗子弟，在外历练途中与她相遇，便一见难忘，倾慕不已，遂展开炽热追求。
而姬容在他面前，常是面若桃花，眉眼带笑，娇羞之态尽显。那翦水双瞳，笑起来犹如春江照月，勾人心魄。
玄朔心中不宁，以为自己徒弟也喜欢上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子。
不等他出手教训，虞山便传信让他回去一趟。
碍于公务，玄朔回了虞山。
那小子趁机邀姬容踏青共游。
姬容欣然应之，巧笑倩兮。
此讯传至玄朔耳中，他顿觉怒从心起，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归途中，他脑海频频浮现自家徒弟望向那男子时的含情目光，眼波流转，柔情似水，心中犹如翻倒了五味瓶，酸涩苦闷。
只是他赶回去，却见到了今生难忘的一幕。
姬容亲手将朝露插到那男子的心窝里。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月光洒在她身上，映出一片清冷。
手中的利刃还在滴着鲜血，而她的脸上却挂着一抹浅笑，那笑容仿佛是盛开在暗夜中的罂粟，绝美却致命。
她的双眸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好像刚刚做的不是杀人这样血腥的事情。甚至眼神中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却又出奇地冷静，是深入骨髓的漠然。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仿佛这场杀戮是她期待已久的盛宴。
她轻轻抬起手，拭去溅在脸颊上的血滴，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拂去清晨的露珠。那纤细的手指上染满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你方才夸朝露的名字很好听。”姬容漫不经心道。
“朝生暮死如露水。”她朱唇轻启，语调讥诮，“倒像是你的判词。”
玄朔亲眼目睹这一切。
姬容竟亲手结果了那追求者的性命，而她面上依旧浅笑盈盈，眉眼如月，不见半分愧疚与惊惶，仿佛所行之事不过寻常。
玄朔的心猛地一揪，呼吸在这一刻似乎停滞，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的狠绝与残忍，本应让他感到生气。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应该好好规训她，让她日后行事更加知分寸，不要罔顾人命。
然而她冷漠到极致的眼神，那嘴角若有似无的弧度，无不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像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捆住了他的心。
夜风刺骨。血腥之味弥漫。
这样的场景实在算不得风雅。
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动，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愫如潮水般涌起。
他对自己的徒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
幸好他敛了行迹，她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那日后，他只警醒自己一句话。
不要相信她的眼睛。
在那之后玄朔一直躲着她。
他心中的可耻和难堪，还有微妙又隐秘的期待，如何能让她知晓？
真是罪恶啊。
每次出去杀妖的时候，他都想着死在那大妖手下就好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耻，却又不知悔改，可耻地想着明天还能再看到她。
*
之后，玄朔也查清了那件事的缘由。
原来被杀的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薄情寡信，四处留情。被他欺骗辜负的女子不计其数。
但姬容杀他当然也不是为了为民除害，也不是为了自保。
原来姬容为了寻找钟山所在，与一个妖族做交易。
那大妖曾被那男子辜负，只想吃了他的心。
姬容接近那个人，原是为了剜心。
其实姬容原本是怎么样的人，玄朔心中一直有一个隐约的轮廓。
可毕竟是自家徒弟，性格奇怪一些有什么错，不过是平添了几分与常人不同的可爱。
即便是下手狠绝心肠冷漠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日后才能免得被旁人欺负了去。
但经历了那一遭事，活成人精的玄朔深知姬容心中的晦暗和幽深。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莫要被她的表面迷惑，可每当对上她那双无辜又带着浅笑的眼眸，总是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不要相信她的眼睛。
可他明明知道，还是沉沦。
*
玄朔以为，姬容最大的心愿是去望乡台，次一个是找到她亲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帮她寻父。
可惜他母亲口中的描述太过单薄。
温柔俊逸，身份金贵。
看起来像骗人的话。
而姬容对寻父一事也并不上心。
直到有一日钟山的人找上门来，玄朔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要找的，一直都是钟山。
只是连姬容自己都没想到，她是钟山王君的女儿，是钟山唯一的储君。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连绵的秋雨肆意侵袭，破旧的瓮上滋生出簇新的翠绿色苔藓。林中的树叶也晕染上明艳的红色。
临走前，玄朔叫住了她。
“容儿，如果你没有找道侣的打算。日后可不可以……一直留在为师身边？”玄朔斟酌良久，才说出这句话。
“好啊。”
没想到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风过无痕，她眉眼间笑意浅淡，却真心实意。
“等此间事了，大约也是杏花春尽之时。那时我便离开钟山，一直陪着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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