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的事情解决后，半个月，木照苏醒。
醒来的木照失忆了，他不记得送安，也想不起来林丛。幸好还认得方渡是谁，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以为自己被一群陌生人绑架到山里。
木照还像往常一样，帮着方渡忙活山里的事。山中的活永远都干不完，但木照乐此不疲。
方渡给他吃了一段时间恢复记忆的药，木照每次都顺从地喝下去。
至于是否见效呢？不清楚。木照没再提过林丛。而送安整日在他眼前晃悠，他不想认识，也被迫跟他说了好多话。
治疗失忆的药是否有用，已经不重要了。没多久，方渡就把药停了。
药吃多了不好，人总念着过去也不好。
方渡的牺牲是有用的。木照平安地度过一生，在九十岁的高龄离世。
他变成胡子花白的老爷爷，看着跟他一样苍老但还苟活着的送安，还有容颜依旧的方渡，内心升起挫败感。
“现在可真是，又没有小方居士的容貌，活也活不过送安老道。”
他坐在摇椅晒太阳，手中的蒲扇一晃一晃。
送安搬了把摇椅，也躺下。两个老头在院子里闲侃。
说些过去的往事。
木照后来跟着方渡又学了点本事，但始终技艺不到家。但他给人反向做风水的名气倒是打响了，竟然也不缺生意。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山。不过，不管走得再远，他都会回到山里。
因为山中有他牵挂的人。
晁卿霖的死，大概也给晁家带来了巨大的打击。这几十年间，他们竟然没有惹出事端。
但傅云擎和方渡一直认为，这只不过是他们暂时蛰伏，恐怕后面还要继续折腾，不可掉以轻心。
傅云擎很久没露面了，上一次见他还是三十年前。因为两人的寿命都很长，所以几十年不见面是常事。
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若是时间赶巧，一天能见三次。若是各自忙活，三十年都见不上一面。
方渡记得自己有一次问傅云擎，他毕竟是凡人之躯，若是某天不小心死了，傅云擎没见上他最后一面，可如何是好。
这话把傅司主吓得不轻。他让方渡别说这样晦气的话。
号令一方的黄泉司主，自然也有害怕的东西。
方渡笑了笑，让他把心放肚子里。
他只是让对方安心，却并没有说到底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那次交谈之后，傅云擎哪怕挤时间，也要两天来无名山一次。
是方渡先受不了了。
“你回回来我这里，是等我死呢？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别来烦我。”
傅云擎听了他的话，但不改。这回应该是真的有特别重大的事，才这么多年没和他见面。
方渡自己还好说，但他担心，等到下次傅云擎过来，这无名山，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木照的身体其实很虚弱。
这是没办法的事，生老病死，自然运行之规律。木照前年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没有彻底恢复。
他自己看得开，也是到这个年纪了，还劝方渡想开。
“作为一个凡人，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我看到了很多风景，这都要多谢你，先生。”
方渡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挚友。
这日天朗气清，木照突然说，他想看看山里的山楂有没有红。
方渡把花椒木杖借给他，让他当拐杖用。
他们在山里走了很久，才找到一棵有红果的山楂树。方渡抬高手臂，摘了两颗红了的山楂，一颗给木照，一颗留给自己。
木照将山楂掰开，尝了一口。
“很酸。”
他的脸皱紧，有深深的皱纹。明明被酸得要流出眼泪，嘴角却挂上了笑。
木照说他有点累，想靠着树干坐一会儿。方渡陪着他一并坐下，有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流淌下来。
“这个……我想交还给先生。”
他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方渡手中。
是当年方渡转交给他的凤凰铃。
“我当初在外闯荡，好多次，它都帮我逃过一劫。的确是一样好宝贝。”
木照怀念起年轻时候的事，他走了很多人家，见识人情冷暖。
“我记得我第一次随着先生下山，先生说，山外面的人心复杂，让我慢慢品。这么些年过去，我也见了很多人，但我还是看不破这人心。后来，索性就不看了。”
木照伸出手，手指抚过柔软的草尖。
“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我就不再下山了。”
方渡看着掌心的凤凰铃，这是他亲手打磨出来的铃铛，已经带了不少岁月的痕迹。
木照忽而问他：“不知这凤凰铃之前的主人，他们的一生……是否有遗憾之事呢？”
方渡回忆起木灵生，还有木祈和木昕。
“应该是……有吧。总有许多求而不得。”
木照却笑了。
“那我比他们幸运，我没有遗憾的事。”
方渡不说话，心里已经有所感知。
木照接着说下去。
“虽然大家都在瞒着我，但是，我知道，是先生把我身上的阴咒转走，才让我能活这么多年。先生，你待我这样好，我报答你的却不及万分之一。”
方渡轻轻摇头。
“你能一直留在无名山，对我就是最大的慰藉。”
木照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真好。能为先生消磨少许长生路上的孤独，也是好的。”
“……木照？”
方渡忽而抬头，看见阳光洒在木照的脸上。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无尽的永眠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方渡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握住了手中的凤凰铃，铃铛发出两声脆响。
木照被安葬在无名山上。
那天石万、于凌道，甚至是傅云擎都来了。方渡为木照修了墓碑，让他长眠于此。
凤凰铃被他收好。在那之后，他又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将木氏的故事，记载成册。
他把这本名为《璧海落》的册子，和《月下溪》并排放在一起。
晁卿霖魂飞魄散，晁家的阴谋仍在继续。
这日，方渡久违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南乡阁的信。
南乡阁，是南枫曾经的故乡。
这是一封求救信。
——第二卷·璧海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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