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连家像样的茶馆也无，刘可儿跟着麦小咬就在海边找了处无人的礁石，一边喝着随身带的酒壶的白酒，给对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这么说，你有两万匹战马，想要全部出手，对吧？”
麦小咬没有很吃惊，语气依旧平淡。
“是这样的，但，应该很难。”
刘可儿苦笑着摇摇头，对面这个叫麦小咬的让他心理燃起一丝幻想，但很快他心里都乐了，“怎么可能？”
对方穿着布袍子，下摆才堪堪到膝盖，上衣袖子甚至露出手腕。但凡他是个塞国人，刘可儿都不觉有啥，但观其言行，分明是大明人士。
大明有身份的人，袍子都要盖到鞋面的，而且必定是绫罗绸缎之类的上等布料。处于贵族阶层的刘可儿，对这些方面其实是非常敏感的。
“你能不能把马运到广西钦州港？还有出港的货物官凭文书？”
麦小咬的话，让斜倚在礁石上的刘可儿陡然坐直身子，直直逼视对方的眼睛：“莫非你能帮我卖马？”
“嘿嘿，这世上只有谈不拢的价格，没有卖不掉的货物。”
“嘶——阁下是什么人？”
看着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刘可儿终于色变。那可是几十万的货物啊，就好比后世你听到一个几十亿的工程，还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态度，别人要么觉得你是骗子，要么就会对你的实力感到好奇。
“在海上讨生活的疍民，我们有些海市，不知贵人听说过没有？”
麦小咬终于肯透露跟脚，刘可儿则闻言眼前一亮。
出海之前他还真不知道疍民的事情，草原距离海洋实在太过遥远。但船行海上，难免有人说起疍民，他也曾听了一耳朵。
“原来是疍民兄弟，久仰！久仰！”
刘可儿也客气了起来，但是让他把战马运到广西没问题，能不能拿到批文他毫无头绪，他连海洋贸易是怎么个章程都不清楚呢。
“没关系，如果贵人有诚意，我可以带你去海市瞧瞧。不过你最好先做个评估，有出关凭信是一回事，没有出关凭信是另一回事。”
麦小咬的言下之意更是令刘可儿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他这是能把塞国货走私出去？那是两万匹战马，可不是一两个麻袋！
沿途早就被无数眼睛盯上了。
开什么玩笑，人家老仙家里就是搞走私起家的，对走私这套是门儿清，管理漏洞很难找的。
尽管有些狐疑，但刘可儿是病急乱投医，终于答应三日后与麦小咬在青岛码头回合，去那什么海市见识一番。
其实最令刘可儿心动的，还是麦小咬说下个月有一场大型拍卖会，将会有四方豪客光临，还说会保举他的马匹上拍。
刘可儿不知道的是，麦小咬也是第一次上岸，他只是双屿岛一处码头的管事，像他这样被派出来拓展客户的足有百人以上！
就跟你刚从火车站出来，那些举着牌子，把你往小旅馆拉的人没什么区别。
疍民之所以上岸，皆是被塞人所逼，形势比人强，不得已而为之。
原本他们掌控着庞大的海贸网络，在大明官府、走私商、日本人、海盗等各个利益集团间居中协调，黑白通吃。
大明底层衙役每个月都会收到疍民送来的藏有碎银子的鲜鱼；他们会把倭寇的情报卖给大明官府，转头就跟日本人交易火器。
简直就如一只精明无比的海上大蜘蛛。
自从塞国人出海，他们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原本日本人很稀罕大明的高级瓷器，丝绸等物。当塞国人知道这些消息，没多久就有大量货源涌入市场，啥都给你打成白菜价。
什么铁锅换胡椒，瓷器换黄金，都是老黄历了。
这都不算，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工业品源源不断流向海上，一次次刷新着终端客户的眼界。
日本的大名们今天在玩瓷器，明天喜欢上玻璃器皿，后天对自行车爱不释手……
一群农业国中间出现了个工业国，塞国人只能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贸易额翻着倍上涨，但利润率却一降再降。
台湾赤嵌城的市场兴起后，疍民这边的生意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但凭借在东海的深厚底蕴，疍民还能勉力维持。
他们甚至通过海盗给粟登科递话，疍民放弃南海和西洋那边的商业利益，让台湾不要动他们在东海的蛋糕。
彼时塞国的手很难伸那么长，就保持了克制。也是在那个时候，安全局开始注意搜集疍民的情报。
总山综合各方意见，觉得消灭这些人虽然不难，但未来收编他们不失为良策。毕竟塞国是从内陆崛起的，要在海权时代一路领先，倒也需要懂行的人配合。
所以老仙这回借着拿下山东租界的契机，给疍民伸出橄榄枝：只要与我塞合作，疍民可以在台湾和租界获得居住权，享有普通居民权利。
注意，这里的普通居民与国民有区别，主要在于没有政治权利，没有社会福利。
但这对疍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因为塞国人没有贱籍之类，就不会有太强的歧视。
针对新形势，疍民也对自己的贸易政策作出相应调整：从海洋贸易的主导者、参与者向中间人转变。
说白了，疍民如今以塞国的海上话事人自居，海市负责撮合贸易双方交易，他们只负责抽取佣金。
甚至，双屿岛已经同意蜀道山投资银行在岛上开分号。迈出这一步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这意味着他们煞费苦心运作了数百年的“漂流瓶银行”，终将被新式银行取代。
在去往双屿岛的船上，刘可儿看到好多熟面孔：有重庆粮友公司的，关陇商贸的，还有白努力猎枪厂的，应该都是中下级办事人员，此时一个个都作低头沉思状，假装互相不认识。
大伙儿都清楚的很，那什么双屿岛就是个黑市，这事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只有一个人大咧咧立于船舷，对着苍茫大海嘴里碎碎念：
“青山遥对中原处，碧海云卷城郭。晓风吹角，白浪当楼，拍落了、蓬莱雅乐。”
见到此人微胖的背影，刘可儿咧嘴笑了，上前拍拍那人肩头，说道：“罗学生，你的诗美得很么！”
“原来是刘侯爷当面，见笑了！”
那人正是蜀道山派去双屿岛考察的罗学生，说起来他如今已经跻身银行高层，与刘可儿也是在来山东的路途结识，却不想又在船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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