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赵榛先前的计划，出汴京以后，好似龙入大海、虎入山林。天地之大，只管按自己的想法，纵情捭阖。出使金军，纯属与赵桓逗趣。赵榛会将自己平白无故地交给金人？任凭宰割？绝无可能！出使，不过是赵榛出走汴京的由头。
但是，刚才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赵榛。他可以一走了之。他也可以尽己所，能带上身边人一起走。但是，这些百姓怎么办？
战争如同洪水。百姓，就是抗洪的第一道堤坝。他们将首先面临洪水的肆虐冲击。一旦堤坝溃败，百姓又最先遭难。
两军相争，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赵榛不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赵榛正要将几个教授唤到身边，吩咐几句。队伍突然停住了。
董策从前方驱马背道而来。到了赵榛跟前，翻身下马。禀道：“王爷，眼看着就要出城。是否就地让兄弟们方便一下？正好上路。”
赵榛举目一瞧，已经到了沈充宅子附近。
那天，他与沈充商议他们一家如何混入出使队伍。已经嘱咐过董策。董策自然是依令而行。听董策汇报后，赵榛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董策又骑上马。举着马鞭，在虚空中狠狠地抽了一记。大声喝道：“出使人员听令！眼下，出城在即。出了城门，诸多不便。信王下令，就地解决各自不便。给众位一刻钟时间，四周寻找茅厕。方便干净后，轻松赶路。”
董策的命令让众人手忙脚乱。却不知道哪里好出恭？出行队伍里，男男女女都有，彼此熟悉。总不能随地便溺。
朱大泰和几个侍卫冲到路旁的几户人家，砰砰砰敲着门。
“开门！开门！爷爷是出使的队伍，吃坏了肚子。快给爷爷开门，爷爷我要方便方便！”
屋内的人显然被惊到。老大半天，没有回应。实在耐不住嘈杂的敲门声，颤巍巍地把院门打开。朱大泰几人立即钻到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咒骂声、哭闹声、解溲的舒服声……声声入耳。
这些人早上吃得早。吃的多是稀货。腹下早已储存了一肚子的溲水。也有到点要大解的人，正有此需求。便照葫芦画瓢，纷纷敲开周边街坊的门，借用茅厕。
天色虽早，但这附近两条街的住户，早早被人敲开。家家门户大开，人员进进出出。一时间，热闹无比。
董策与几个侍卫直奔沈充的家门。未敲几声，院门应声而开。董策一抱拳：“借贵宝地，方便一下。”说完，不待院里的人回应，在侍卫的簇拥下，毫不客气地推开开门人，径直进了院子。
不一会儿，几个身影从院子里走出来。穿着与出行人员无差。当前一人，一身侍卫服饰。快步走到赵榛跟前，抱拳施礼，小声道：“草民拜见王爷殿下。”
赵榛定睛一看，是沈充的次子沈汉。后面，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低着头，不敢说话。赵榛跳下马，打量了沈汉一番。见他十六七岁的模样。不过，方脸大耳，口阔目烈。腮上须髯正处形成之时。隐隐间，好像一层黑绒覆盖在脸颊四周。初具勇猛之相，不像沈充的文人做派。
相遇那天，正值深夜。未看清沈汉的模样。这次看清楚了。从面相上，赵榛已经把他的脾性摸出了八九。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见他一个人出来，便问道：“你爹呢？”
沈汉正要回答，董策急匆匆赶过来禀报。
“王爷，这是沈大人留给您的条子。”说完，将一个纸条递给赵榛。
赵榛接过来一看，是张巴掌大的纸头。纸头上，用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
“为李君寻贵重物事，可先行，莫等我。”
李君，自然是指那天遇仙楼接头时，赵榛用的李公子暗号。字条乃沈充留给赵榛无疑。
赵榛不解地问：“这是何意？”
董策凑到赵榛的耳边，轻声回答：“王爷，今早寅时时分，沈大人在家中留下这个条子后，离开家门了。只嘱咐家人，一切听从王爷安排。他也请求王爷，一路照顾好沈家上下老小。”说后面这话时，董策将声调拔高。显然说给沈汉听的。
赵榛点头道：“这个自然。”
心中不解，转头问沈汉：“你爹何时决定留下来？贵重物事又是什么？”
“王爷殿下……”沈汉嗓门很大。刚一出声，似乎察觉到不雅，也似乎为了表现对赵榛的敬意，赶紧沉下嗓子：“王爷殿下！前日，我们从舅家回来，父亲什么都没提过。家中行李也未打点收拾。只和我们说，今天清早时分，王爷会来接我们。到时，一切听王爷的便可。今天三更天，父亲早早地将我们都叫了起来。让我们穿戴整齐等候王爷。但是，他匆匆写了这个纸条，交给母亲大人后，便离家去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至于，父亲提到的贵重物事……更不清楚了。”
沈充一边说，一边看着纸条。一脸茫然。
赵榛把纸条折好，塞到锦囊里放妥。又抬头看了看沈家的院门。见方便的人进进出出，唯独还是不见沈家人出来。不放心地问：“你娘、你哥呢？”
沈汉一脸不自在：“父亲突然留下来不走，家妹放心不下，也说要留下来。俺娘正在劝她……”
原来，沈汉的妹妹得知父亲留下来不走。她揣测，家中因为郭京被刺一事，已经受了牵连。放心不下父亲，便要留下来。要在京中候着父亲平安回来，不与众人一起出发。王氏、沈星正在劝她。
赵榛听罢后，沉默不语。翻身骑上马。
又等了片刻，时辰已是不早。四下人员，慢慢回归了队伍。沈家还是不见动静。
赵榛心头难免腾起一股怒气。
把董策又唤到身边：“沈大人不去，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一个小丫头，能帮什么忙？留在汴京，不正好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沈大人知道了，还不得责怪我？这几点钟了，此时不走，还待何时？董策，传我的令，让她赶紧收拾出门，跟上队伍。如若再这么任性，把她绑着一道走吧！”丝毫不予商量。
说完，自顾自拍了拍马脖。拢着辔头，压着火气。驱马缓缓地向队伍前方走去。
不一会儿，身后一片嘈杂之声。
赵榛扭头望去。沈家院子里，蜂拥挤出一群人。
赵榛有意停下来等着他们。
一人影连拖带拽另一身影，急匆匆地赶到赵榛面前。
到了跟前，那人影草草施了一礼。语气有些急慌：“妾身见过王爷。”
赵榛一看，是个妇人。但是，身着男装。肤白细腻。虽是男人行头，也掩饰不住艳丽的样貌。知道是沈充的妻子王氏。只微微颔首示意。
王氏见赵榛没有表示，晓得他心头还在恼怒。又告罪了几句。然后，一扯身旁的身影。恨铁不成钢地嗔怪：“媛儿，不能如此任性。这多人都等着我们，莫要耽误了王爷的大事。若你爹知晓了，少不得要责怪你，责怪为娘。快！给王爷赔个不是。其他的事，等安定下来再说。”一边说，一边冲着身后使眼色。
赵榛这才看清楚，沈星跟在两人后面。打量了一下，见他面狭目朗，五官和沈汉有些相似。但是，眉宇间少了几分豪爽之气，多了几分含蓄内敛。气质截然不同。倒是随了沈充的文雅之风。
其后，又有十数人。除了丫鬟在那晚遇到认识，其他一概不认识。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想来都是沈家的亲人。一概作男子简装打扮。
沈星见赵榛在打量自己，赶紧上前行礼。正要劝沈媛，她突然把头一抬，直直地盯着赵榛。紧咬朱唇道：“我在家中等着爹爹，有什么错？你们要走，走就走是了，管我作什么？哼！要不是你，我爹爹哪会摊上这多事？我一大家人，需要跟着你一起逃吗？我怎么会对父亲放心不下？”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珠又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圈圈。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周围的人哪里会想到，她敢这么与赵榛说话？惊讶之下，均楞在当场。
王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媛儿，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这么说，惹恼了王爷可怎么好？”
沈星、沈汉又急又气。急忙跑到跟前，拦住沈媛。免不得向赵榛告罪一番。
赵榛骑在马上。呆呆地看着沈媛。
这一刻，赵榛内心巨浪翻涌。胸口好似千钧巨石一般，不停地重重敲击。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冲击。令他从胸前到脖子再到头皮，血管喷张挤压。咚咚之声，像在耳边一样，使他听不清、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眼中，唯独映着沈媛的音貌。
他不是被她大胆无礼的举动震惊。沈媛超凡绝俗的容貌，好像一记重拳，正中赵榛的心窝。令他窒息，几近休克。
沈媛也着了男装。素面未妆。但是，明媚皓齿，眉目如画，洁白无瑕。哪怕着了浓妆的美人，也比不上她朱唇粉面，峨眉水瞳。容颜秀丽已极。身躯修长。在人群中亭亭玉立。一身男装，却把身材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胸下、腰肢似燕藏柳，令人脸红。看她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不过，女性的韵味浑然已成。袅袅可人，仪态万千。
赵榛看似十五六岁模样，实则成年人的阅历。而他回到宋朝作了王爷，府中妙龄女子见得也不在少数。此刻，还是被沈媛国色天香的身貌惊艳住了。
江山美人！或许，指她这样的？赵榛忍不住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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