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伏在贾母膝盖上恸哭。
贾母长叹一声，摸摸王熙凤的头发，道：“凤哥儿，快莫哭了，这一大家子事儿，旁人不知，我还能不清楚你有多难？
邢氏，你也莫要一味指责，如今这局面，岂是凤丫头一人之过？
这些年府里花销无度，内里早就是个空架子了，凤丫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凭空变出银子来。”
邢夫人听了，脸扭到一边，撇了撇嘴，却没再吭声。
贾母又道：“凤丫头说卖丫鬟应急，虽说法子糙了些，可眼下也实在没别的好章程。只是得仔细谋划，跟尤氏商议清楚，莫要真落了人口实。”
王熙凤听了，忙不迭地点头，抽噎着回道：“老祖宗说得是，我必定小心安排，绝不让旁人知晓。
先想法子弄些银子，把这月的月例和吃食开销对付过去，也能稳住府里上下人心。
等过了这阵儿，我再细细清查账目，看看能不能从庄子铺子上多抠出些进项，绝不让府里就这么垮了。”
贾母颔首，神色凝重道：“往后这日子，怕是越发艰难，众人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府里的用度该减就得减，那些个奢华的摆场、不必要的应酬，能省则省。
凤丫头，这当家的难处我知晓，你行事也大胆去做，只要不丢了咱贾府的根本体面，旁的枝节我都给你兜着。”
王熙凤得了贾母这话，心里稍稍有了底，盘算着怎样快刀斩乱麻，赶紧把丫鬟卖了换钱，先解了这燃眉之急。
当下，王熙凤便雷厉风行地回了自己院子，唤来平儿，细细商议宁国府哪些丫鬟可卖，哪些需留，又叮嘱着要瞒着下头人，莫要走漏了风声。
尤氏还未从惊惧伤心中回过神来，便从王熙凤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虽不愿，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得答应王熙凤裁减丫鬟。
尤氏踌躇半晌，问道：“二奶奶，按理说，这个时候，此话不该提，只是宁国府已经没了。
当初修建大观园之时，西府向我们老爷借了不少银子……”
王熙凤一听这话，眉眼瞬间立了起来，嘴角却仍噙着一抹冷笑，不等尤氏说完，便截断道：“哟，大嫂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提这档子事儿！
修建大观园那可是为着迎娘娘省亲，那是多大的体面事儿，荣耀全族的差使，合着您家老爷出了银子，倒像是吃了大亏不成？”
王熙凤说着，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手中帕子一甩一甩的，气势汹汹道：“咱可都得把账算明白了，娘娘在宫里什么处境，您心里该有数！
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贾府的体面与娘娘息息相关，这府里若因银子周转不灵失了规矩，传出去，第一个折损的就是娘娘的颜面！”
尤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抿了抿，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见她这般，缓了缓语气，又坐回尤氏身旁，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却似带着千斤重的力道：“嫂子，我知道您也难，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同舟共济，先熬过这难关。
您想想，那些个庄子铺子，虽说这些年进项少了，可若精心打理，也能回些血。
您这时跟西府要银子，传出去外人怎么看？说咱贾府自个儿内里先乱成一锅粥，为点银子争得你死我活，到时候别说宫里娘娘知晓了生气，就是那些个世家大族，哪个还肯与咱们往来？
到时里子面子都没了，可别怪老爷们不饶你！”
尤氏心一颤，她满心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王熙凤所言有理。
王熙凤瞧出她神色松动，又添了一把火：“如今府里艰难，我都恨不得把自个儿掰成几瓣儿使，您就忍心这时候拆台？
往后若有了盈余，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日后贾府起来了，还要帮着再建宁国府。
可当下，咱们得齐心！”
尤氏咬着下唇，叹道：“二奶奶说得是，我今儿也是急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
王熙凤心里明白，这番话虽暂时把尤氏要银子的念头压了下去，可这要银子的念头怕是在尤氏心里生了根。
她面上仍堆着笑，应和着尤氏，心里却极为不屑，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多久？
若不是敬大老爷还在，这宁国府的丫鬟既然可卖得，更不用说那些没了主子的庄子和铺子，可惜了。
只是当下，且先把这卖丫鬟换钱的事儿办妥当了要紧。
想当初，宁荣两府，不说主子，丫鬟婆子小厮各样下人加起来一千多人，前段时间，荣国府放出去一部分丫鬟婆子。
现在宁国府死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些又被发卖了一部分。
两府下人加起来竟不足以往的半数！
尤其是宝玉的那些姨娘，都是从丫鬟升上来的，还没风光几日，身边丫鬟都被卖了个干净，只能和宝玉共用丫鬟，争吵就更厉害了些。
宝玉从前最喜和丫鬟们厮混，如今如愿以偿，却觉得痛苦无比。
晨起梳妆，为多争一支珠花、一盒香粉，便能争吵半晌。
午后小憩，因丫鬟伺候稍有差池，就借机哭闹撒泼，指桑骂槐。
宝玉瞧在眼里，满心厌烦，却因着她们都是孕妇，只能小意哄着，把自己累够呛。
想起往昔那些丫鬟们灵动娇俏，能陪他吟诗作画，嬉闹玩笑，再看看眼前这些怀着子嗣的姨娘们，明明是同一张脸，嘴里说着一样的话，却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他愈发觉得，这嫁人后的女子，仿若那死了的鱼目珠子。
宝玉因此更思念以前没有姨娘，和姐妹们嬉闹的日子，若早知他有了姨娘，便不能和姐妹们一处自在玩闹，他定然不会抬姨娘。
林妹妹早早就搬出去了，二妹妹也定了亲，三妹妹和四妹妹为了避嫌，跟他见面次数少之又少。
就连宝姐姐，虽说找他的时候多，却大多数都不愿与他讲话，总是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时间久了，宝玉也不愿和她待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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