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几人就去棺材铺定了两口薄棺，约定下午领回“姜缈”和“怀梦”的尸体后入殓，又一起去城外看墓穴。一切定好之后，几人在衙门附近寻了个酒肆吃午饭，依旧找了个二楼包厢坐定。奚笪一坐下就问道：“所以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来劫法场……你们是怎么跟京兆尹说的？”
孙如峰笑道：“这却奇了，我们两个在旁边帮忙阻止劫狱的江湖人，哪里能知道是谁寻了这一群人来劫狱？京兆尹也不可能问我们这种问题。青青你也不小了……”他一咧嘴，想要嘲讽奚笪一二，但突然想起昨夜纨素说的那些话，心里微有怜意，将话头刹住，望向纨素。
纨素接口答道：“我从头开始说吧。奚笪，当时在船上我也跟你说过了，这次朝廷弄了几个假逆犯来明正典刑，是为了杀重霄观的声名。所以在朝廷看来，重要的应该只是她们要死在这里……而负责出手抓她们来，用各种条件威逼利诱，让她们答应顶着别人的身份死去的，是一伙黑衣人。”她停了停，望了一眼奚笪，接着道：“王婶婶给了我一个她从那伙黑衣人的据点摸来的东西，是个黑檀木制的腰牌，上面用金字烫着个名字，我放在行李里了，等回去了可以给你们看看。我大概捏了捏手感……这件事咱们可以之后再说。但是关于黑衣人的事，我们是通过探监知道的。所以我们不可能告诉京兆衙门的人。 从昨日酒宴上的对谈来看，目前能确定的是，这位梁京兆尹是不知道这些犯人有假的，或者他就算有过猜测，也没敢拿自己的猜测当真。”
“目前我们能确定几个点：第一，这件事不是单一武林门派的手笔。劫狱之人组织了超过二百人参与劫法场，但所用武器，武功路数皆不相同。这些人武艺功底扎实，尤其轻功不错，但其中也并无超凡脱俗的高手——至少我们看见出手的里面没有。只除了一位青竹婆婆辜云，装作卖馄饨的在台下摆摊子。”她叹一口气，道：“昨日京兆衙门已顺着这条线索查过，原本在此地常摆摊的也是一位卖馄饨的老婆婆，衙门到她家里去问，发现敲门没人开。破门进去，一家人都在家围着桌子，中毒死了。仵作说大约已死了两日，因天冷，尸身还没散出太大味道来。”
孙如峰也重重叹息道：“真是造孽。”又接着道：“我们昨日跟京兆尹梁大人说，这伙人的人数，不是哪个江湖门派能随便喊出来的，而且以他们令行禁止的组织程度，也只有赫赫有名的几个武林大派能够勉强做到，比如少林，武当，峨眉……但论人物形貌和武功路数，却又完全对不上那几家。而且，哪家武林门派能存活壮大，都是要有几个真正武功卓绝的老怪物镇场子的。而这次劫法场派出来的这些人，虽然比兵丁身手是好得多了，但放到正经武林大派里，就不过是些普通弟子的水平。而且经仵作验过，他们丢下的几具尸体，后牙中都藏有毒丸，明显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而非组织松散，各行其是的江湖人士……京兆衙门的人现在基本是相信，此事并非江湖势力所为，而是一次伪装成江湖势力袭击的行动。这一观点，他也会写进奏折，这几日就上报朝廷了。”
奚笪松了口气，问道：“那，那个用毒的青竹婆婆呢？她又是为什么随这群人行动？……她招供了么？”
孙如峰惊讶道：“你居然没看见？她死了。”他望向纨素，纨素接口道：“我来解释吧。孙大哥莫惊，我们坐的那个茶楼，从窗户里只能看见小半个刑场和一整条南街，其他都被左近的建筑挡住了。停放囚车的那个地方应该是看不到的……我注意到青竹婆婆，开始是因为奚笪你的话。”她望向奚笪：“你说都已经过了早食的时间，馄饨摊依然宾客盈门，卖馄饨的婆婆应该是没见过这个场面。我心里就留了神。在我想来，卖馄饨是小本买卖，摊主在每日备料的时候，就该大概考虑过能用到多少面皮肉馅，需要多少高汤，大概能卖出多少碗……并不是某一日宾客盈门，专做早食的馄饨摊子就能一直供餐到午食时间的。咱们前日上午进城后，去看刑场周遭时，也是巳时左右。这摊子不是早就撤走了吗？所以我当时一时犯了疑心，觉得奚笪你应该是看出了此人和那些带刀的便衣不是一伙，却要把我带的远远的，只怕是心里疑我，觉得我与此人可能有些默契，一同有些图谋的。”
奚笪摇头，轻松笑道：“看样子是我太笨了，笨到不符合你的预期，反而遭了你的疑心。你下次一定要记得，我是个笨人，就不会再疑我了，是不是？”纨素笑道：“你是真纯之人，是我自幼家逢大变，养出了深重疑心罢了。我再给你赔个不是吧。”又继续道：“但在那时，我还没有把这个卖馄饨的老妪想成一个鼎鼎大名的江湖耆宿……因为从那个茶楼窗口看去，只能看见她的摊子上的桌椅板凳，她那根标志性的青竹扁担却被遮得严严实实。直到我看见街上的兵丁一个一个倒在地上，我才确定她应该有些用毒的功夫。因为总不可能每个兵丁早上都吃了她的馄饨。而刑场高台上的人却都没事……所以在我猜来，那毒应该是下在沸腾的馄饨锅里，随着热腾腾的水汽蔓延在街面上。水汽总还是重一些的，所以高台上没有被波及。”
孙如峰恍然道：“所以我给她摊子上坐过的几人解穴之后，他们也一个个软倒了，完全没发挥出战力……也就是因为这个，我过去之后，她要拿那沸水锅子浇我了。我当时还觉得，以我这一身练出的铜皮铁骨，大概不躲她那一浇也无妨的。”又起身向纨素行礼道：“我还没谢过齐姑娘相救呢。满锅沸水，刹那皆变雪片，果然是离恨天的仙人手段……不过你掷那扁担的力道也是真够大的。衙门的兄弟昨天折腾了一下午，也没把那根竹扁担从铺路的石板里完全起出来，只好截断了了事。”
纨素笑道：“伤到孙大哥了是不是？我看你救那衙役时出拳，被那扁担蹭了一下，似乎留了血痕。当时是我欠考虑了。我见青竹婆婆掷出扁担，杀了那要去报信的小卒，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怕她还有后招搅局，就急急出手。当时仓促，倒没想到她还能抓旁边的人当盾。若不是孙大哥赶到，我便欠了那衙役一条命了。”孙如峰摇头道：“如何能这么说？要说欠命，也是那青竹老妖婆欠的。”又笑道：“但我倒真是十年多没受过外伤了。可见什么铜皮铁骨的横练功夫，也不值得自吹自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是我这几日见了齐姑娘之后，最大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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