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察觉到苏意有些不对劲，虽说她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但是没有像现在这么陌生。就像她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并且让她觉得特别不舒服。
顾尚德和杜若的过去他是不知情的，自然不知道苏意所有的别扭都是因为这段往事。
“我下午要去趟海南，这个项目在海南有场发布会，我必须要出席。”
苏意在给杜若按摩胳膊，听后点点头。
“医院方面我已经打过招呼，过两天会有国外专家过来会诊，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苏意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
顾随安皱眉看着她，心里有股不安的感觉。
“苏意，”
她突然起身，“老师该换药水了，我去找护士。”
顾随安伸手拦住她，按了墙上的呼叫器。他轻声叹气，“我一会就要去机场，你好好注意身体。”
顾随安走后没多久，杜老师醒了过来。
她看着徒弟的脸色，指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过来一点。
“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她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了那个人在说话。
苏意“嗯”了一声，就像是从鼻孔发出的气音，嘶哑又低沉。
她看着苏意躲闪的神色，心里明白了几分。
看来刚刚不是在做梦，那个人确实来过了，想必苏意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所以才一副别扭的样子。
“是不是知道了老师的故事？”
苏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转而又垂下头。
杜若谈笑，“你还是一样心里藏不住事，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老师早就忘了。”
苏意垂眸，“我只是心里有些难受，觉得对您不公平。”
杜若摇头，“人这一生啊总要经历很多劫，没有什么公与不公平，遇见了就坦然面对。”
“我从未怨过他，我们走到这一步不是他的错。我只是后悔当时没有好好珍惜和父母的那些美好时光，我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却因为这件事和他们吵得天翻地覆，母亲本身心脏就有问题，从那以后身体更加虚弱，后来没能扛过贵州第二个严冬。”
她记得贵州那个严寒的冬季，母亲病重的喘不上气，方圆十里没有一个村庄。他们被关在家里不能随意出门，杜若央求他们给母亲找医生。父亲皲裂的双手捧着他们最后的一件东西，一个小银锁，那是她周岁生辰礼物。
父亲想用这个银锁来换得母亲生存的机会，可是那些人把它丢在地上看也不看，杜若一辈子忘不了。
他们不屑的看着他们，用脚碾压着那块银锁，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诅咒着他们。那些话杜若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冰冷。
像她们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国家的粮食，死了也是浪费土地。
父亲像疯了一样往外冲去，被人拦住按在地上，粗砺的石头割破了父亲苍老的脸颊。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读书人的品行，冲上去咬着其中一个人的胳膊，被人反手给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母亲看到她和父亲被毒打，忍着最后一口气发出痛苦的哀嚎，那痛苦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村。
那些人的拳脚像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年迈的父亲拼死护在她的身上。
她拖着满身是血的父亲回到破败的房子时，母亲睁大了双眼已经气绝多时。
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哭的像个孩子。
中年丧妻，从富甲一方的读书人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男人万念俱灰，在妻子离开两个小时后他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杜若同时失去了双亲，这一天她刚满19岁。
隔天看管她们的人来的时候，发现杜若紧紧抱着死去的父母。她头发散乱，目光呆滞，额头上的伤口不停的滴着血。
那些人不顾她苦苦哀求，一把火烧了她落脚的地方，杜若木讷的看着满天的大火，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
她恨，强烈恨着所有人。恨这里的一切，恨所有落井下石欺负她一家的人，恨一走了之的顾平之，更恨懦弱胆怯的自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精神状态特别差，头发大片大片的脱落，脸上反复起各种疹子，瘦成了皮包骨头。
她早就想去陪爱她的爸爸妈妈，事实上她几次想轻生都被人救了下来，后来更是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她。
次年五月，有个自称是她远房亲戚的人打听到了她的下落，上下打通关系后将她接到了深圳。
她没有见过这位“神秘”的亲戚，只收到他的一封信。说是自己多年前受过她父亲的资助，这次帮她也算是报答她父亲的恩情。
她在深圳这座城市暂时安定了下来，“亲戚”给她请了先生和外语老师。
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九年。
1976年，她作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学生考上了清华大学。
三年后又跟随学校组织的考察团队去了美国留学。
过往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父母的过世，顾平之的失踪都深深埋在她的心底。
她身上忧愁的气质吸引了很多外国小伙，基尔教授就是其中一位。她婉拒了所有人，一个人守着一谭死水一样的回忆。
苏意是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到关于当年的故事，光是听老师讲述她心都痛的无法呼吸，她无法想象当年老师是靠什么支撑才度过那段痛苦的日子。
“有时候老师也幻想如果后来他找到我了，我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我想我是不会的。”
父母的离世虽然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自己只要想到父母惨死异乡，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和父母沟通商量，自私的为了爱情和父母闹的翻天地覆。
“所以顾爷爷才会那么喜欢我，我曾经想不通，为什么我和顾爷爷从未见过面，他对我那么疼爱。”
“都是因为老师的原因，对不对。”
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遗憾，顾爷爷想寄托在她和顾随安的身上。
杜若苦笑，“你和我年轻时候太像了，很多时候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轻的我。他提出这个请求时，我也动摇了。”
“我想你有个好的归属，不要像我一样。”
“苏意，你会不会恨老师？老师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私自替你决定了未来。”
苏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从知道顾爷爷和老师那段过去后，她就猜到当初顾爷爷对自己的“喜欢”只是源于对老师的愧疚。
因为愧疚，想要弥补，索性直接让她嫁进顾家。
可是她和顾随安，终究是让两位老人失望了。
她承认，知道真相后自己心里有些难受。好像自己被当成一件商品随意被别人操弄着，可是了解了老师的遭遇后，她无法对恩师有任何意见。
她的老师，即使站在自己的立场替她做了决定，那也是出于爱她的目地。
苏意摇摇头，轻轻枕在她的胳膊旁，“我没有恨您，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苏意，我知道您不会害我的。”
“我和顾随安走到今天，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和您当初的决定没有关系，您不要感到愧疚。”
这世上，女人远远比男人更长情。
顾尚德不爱杜若吗，他是爱的。可是这份爱经不起时间的证明，远没有自己的前途重要。他可以在找寻老师未果后选择和另一个女人成婚生子，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爱情，有时候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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