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里静得很，几缕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也照亮了路边残余的积雪。多是躲在墙角、树根下的残雪，冻得硬邦邦的，表面蒙了层薄尘，却还能看出几分冬日的痕迹。
风掠过巷口时，带着几分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擦过斑驳的砖墙，也让残雪边缘微微泛着冷光。
两侧的房屋多是矮旧的土坯房，墙皮虽有些剥落，却不显荒芜，偶有窗棂里传出几声话语声，透着生活气息。
往里走了没几步，便见右侧第二扇门，这门比旁的更显老旧破败，两扇木门歪歪斜斜地合着，门板裂着几道深缝，铜环锈成了黑褐色，却被磨得发亮，显然常有人触碰。
在门旁墙根摆着两只半旧陶盆，盆里种着几株耐旱的枯草，收拾得整齐，陶盆旁还堆着一小堆扫拢的残雪，显然是居住之人晨早粗略地清理过门前。
林元正看着那扇门，悬着的心思终于落定，长舒了一口气。他转头朝刘长宏、林安递了个眼神，示意这便是要找的地方。
一旁的林安早已按耐不住，没等两人开口，便快步上前，抬起手轻叩那扇老旧的木门，动作不敢太用力，生怕碰坏了这看似脆弱的门板，只听得“咚咚”两声轻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何人在外叩门？”
屋内很快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却又透着少女特有的清亮，打破了巷子里的宁静。门内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想来是屋里人正走到门后，隔着门板探听外面的动静。
林安听见屋内的女声，连忙收回手，朝着门板温和地应道：“劳烦开下门，我等欲寻赵大哥，不知他可在屋内？我们是西市货栈寻过来的，受熟人所托，特意来见他一面。”
说罢，他还特意放轻了语气，怕吓到屋里人，又补充了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要事相询……”
话还未说完，门后的女声骤然响起，硬生生打断了林安的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还裹着几分藏不住的紧张：“你……你寻错了！这里没有姓赵的，寻错地方了！”
话音落时，门后似乎还传来一阵轻微的磕碰声，像是说话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什么东西。
林安闻言，正要再次抬起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瞬间布满了失落，先前的急切也淡了大半。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林元正，语气里满是无奈：“家主，看来我们还是找错了，这里……并没有赵哥儿。”
林元正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在门板上停留片刻，略一思索后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愈发平缓：“娘子无需担忧，我们并非恶意叨扰。只是先前听闻，这槐树下有户人家售卖刺绣的手帕，样式精巧，家中女眷颇为喜欢，我们才一路寻来，想问问是否还有货。”
门后传来的声音缓和了些，虽仍带着几分谨慎，却少了先前的紧张：“手帕还有的，只是……只是我屋里当真没有姓赵的人，你们这般寻他，恐怕是真的找错人家了。”
话音落时，能隐约听见门内布料摩擦的轻响，说话之人依旧没有打开屋门，想来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刘长宏在一旁看得分明，见屋内人语气缓和，还主动提及屋里并无赵姓之人，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悄悄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抬手轻拍林安那有些垮下来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放宽心，嘴上没多说，却透着一股事情有转机的自若。
林元正心里也有了底气，嘴角上扬，继续说道：“娘子，我想着多购几幅手帕，只是有个不情之请，那手帕上的刺绣图案，我想按自家女眷的喜好稍作修改。若能成，我愿意在此基础上多加十文钱，还望娘子行个方便。”
门内之人闻言，顿时没了声响，只余下巷子里风吹过残雪的细碎动静。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极轻的、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是里面的人正在犹豫，又或是在悄悄打量门外的动静。
等了盏茶时间，门内依旧没动静。林元正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既然娘子不愿，那我也不便叨扰，再寻别家去便是。”
说罢，他故意转身后退了几步，脚下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比寻常更用力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就在林元正退到第三步时，那扇歪歪斜斜的老旧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带着几分涩滞的响动，缓缓向内完全打开，露出了门后站着的人。
门后站着的，是个看着约摸七八岁的清瘦小娘子，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旧袄，双手局促地攥着衣角，虽面带几分怯意，一双眼睛却亮得很，透着股清秀劲儿。
那小娘子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又藏着一丝期待，轻声问道：“等等，你们……你们真能多加十文大钱？改图案的话，应当也不着急着要罢？”
还不待林元正回话，身旁的林安却先有了动静，他身子微微发颤，方才还带着失落的脸上，此刻神色变得格外复杂，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后的小娘子，像是认出了什么，又像是不敢相信，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刘长宏看着那小娘子的模样，心里也有了数，当即展颜一笑，紧绷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他侧过头，对着身旁的林元正压低声音，语气轻快：“看来我们还真寻到正主了。”
林元正微微一怔，脸上露出几分诧异，转头看向刘长宏，压低声音问道：“刘师，我们至今还未见到赵勤，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便是我们要寻之人？”
此前，刘长宏也曾多次见过林元正的母亲，甚为熟识，此刻刘长宏朝着林安的方向递了个眼神，又看向那小娘子，声音压得更低：“你没细看？这小娘子的眉眼神态，与你娘亲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寻常人家哪有这般巧合的相似法？”
林元正顺着刘长宏的目光看去，再仔细打量那小娘子的眉眼，又想起前身记忆里的模样，心头骤然一震，先前的诧异瞬间消散。
他下意识攥了攥袖角，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却仍压着音量：“竟……竟有这般巧事？这么说，她与我母亲………”
话说到一半，他又及时收住，怕惊扰了门后的小娘子，只朝刘长宏递了个眼神，示意此事需徐徐图之。
也正在此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喘气与咳嗽，一个沙哑的男声随之响起：“欣儿，外面是何人？怎的耽搁了这么久？”
话音未落，脚步声便离门口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正扶着墙，慢慢朝这边挪来。
那小娘子听见声音，身子下意识往门内缩了缩，连忙转头朝着屋里应道：“阿耶，是有几位客官，他们想求购刺绣手帕，还说想改改图案……”
说话时，她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便转身快步朝着屋内走去，赶紧去扶屋里的人，嘴里还说着：“阿耶，你可莫要再受凉，我扶你回屋躺着………”
木门还敞着，随着屋内声音的远离，林元正等人顺势走进院内，只见院内空间窄小，墙角堆着些干枯的树枝，像是刚拾回来待烧的柴火。地面铺着简陋的青石板，缝隙里还沾着些未化尽的残雪，透着股清冷的气息。
院内靠着院墙，立着两三间破旧的屋舍。屋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木梁，墙皮也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黄土，看着许久没有修缮过，透着股破败感。
正对着院门的那间屋舍门帘半挑，欣儿听见声响，转头见三人竟擅自进屋，眉头顿时蹙起，脸上露出几分恼怒，刚要开口撵人，被她搀扶着的男子却忽然抬手拦了下来。
他喘了口气，眼神在刘长宏与林元正脸上扫过，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缓声道：“原来是二位郎君寻上门来了……我不过一介普通百姓，年老体衰，你们又何必如此执着，非要让我为你们做活？如今我身有恙，连起身都难，实在招呼不了贵客，还望几位另请高明，早些离开……”
林安心里忐忑紧张，踉跄着跟在最后，闻言猛地抬眸，他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只觉得眼眶莫名发热，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攥紧了拳，指尖泛白，先前的忐忑化作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格外清晰：“表兄……赵哥儿！你再看看我，我是林安，我是二娃啊！小时候你总带着我在巷口摸鱼，还曾将做活攒下的钱为我娶妻，你……你当真记不起我了？”
赵勤眼神本有些浑浊，染上风寒后更是昏沉，可林安的话语落进耳里，却像惊雷般让他猛地清醒了几分。
他缓缓转头看向林安，原被搀扶着的手微微发颤，连带着身子都晃了晃，嘴唇动了半天，才挤出沙哑的几个字：“你……你说你叫什么？林安？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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