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江发源于齐国北方边界上的祁雪山，依次流经齐国雍、左和浦、宜四城，因此在江左的左城和在江右的雍城分别建有渡口，是江两岸连通往来的必经之路。
每年的夏末秋初是两岸渡口最为繁忙的时刻，因为来自齐国、朔藩各地的学子都会集中在这个时候前往越、雍两城的山院求学。
今日气候不佳，天边乌云密布，多是急风骤雨之势。在左城渡口岸的船舶纷纷载人离岸。
就在细雨随风飘来之时，左城渡口岸若隐若现地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在岸上挥手，招呼着已经离岸的船只，希望某个好心的船家能够回头。
那身影在岸上驻足良久，却是没有一艘船肯回岸。
“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出船的了。船家，我们离岸未远，不妨回去一趟？”
在回雍城船列最后面的一艘船只上，一位身着深蓝游子衣的公子看到了求船之人，作为船上唯一的客人，他建议船家回岸一趟。
而那船家反而加快了摇桨的速度，慌张得不行：
“公子啊，今天我第一次出渡，万一这暴风雨来了，我可就要沉尸在这祁江里呀！”
“船家莫慌，这雨还小，我们来得及的。既然是第一次出渡，不如多带一人，多挣一份渡钱。对吧？”公子言语间都是耐心。
这船离左岸确实还挺近，出渡就是为了赚钱，这会儿钱都到跟前，哪有不挣的道理？船家确实心动了，停下船桨观望，却迟迟不表态。
“连同那人的渡钱，我双倍给你。”
听到想听的话，船家快速摇橹回岸。
船尾靠岸，上来的是一位被雨水打湿的姑娘。她原来整齐的刘海被吹至一侧，露出额角非常明显的疤痕；那鹅黄的沾着泥水的衣襟略微下垂，使她的身形更加清瘦。
那姑娘一进来就和船家及船上公子打照面，十分感激他们能回岸接她。
船家多拿了渡钱，自然不好意思接话，倒是那公子主动攀谈起来，好奇问道：
“姑娘是打算去越都还是雍城？”
对于这位提问的客人，那姑娘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人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和自己相仿；虽然衣着朴素，但身材修长，鼻如山、眉若峰，眼睛深邃有神，给人英气爽朗之感，言语间又不乏彬质文雅。这让她兴趣顿起，想要与之为友。
“大哥你好！我去雍城。不知道大哥要去往何地？”
听到“雍城”二字，公子竟不自觉笑了：
“我要去雍城求学于无涧山院。想必姑娘也是吧？”
那姑娘闻言，心中欢喜不已，她万没想到，这坐趟船还能遇到一位同道中人！她笑得合不拢嘴，感慨道：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我叫玉青娥。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李云傲。”
“那以后还请云傲大哥多多关照啊！”
玉青娥这种直率热情的性格很快拉近了两个初识之人间的距离，让这萧萧风雨也多了些温度。
“两位客人都是要去无涧山院啊！那可是齐国的最高学府啊！是我们这些贫贱之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啊！”
船家突如其来的感慨打破二人的对话。在他的话语间，李云傲听出来些不当之处，于是纠正他：
“为人者，任其所能。船家何以自贬？再者，无涧山院并非齐国最高学府，与其齐名的，还有越都的榃壁山院。”
李云傲的前半句，船家不甚明白，这最后半句他倒听得懂，但是他并不赞同，反而高声骂咧：
“榃壁也就刚建这十几年，哪里比得上这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无涧啊！那越都也是，也就迁都十几年！要不是雍越互通，再给它一百年也比不上我们天下第一富都雍城的十分之一！你们都是外地来的，你们是不知道，这越都啊，以前才不叫越都！一开始叫它背后那座边雍山的名字，叫边雍城！后面还打着要超越富都雍城的旗号，改成了越雍城！结果越是没越成，反倒成为了笑话！直接改叫越都啊，也还只是前几年的事！”
一句“越都的榃壁山院”引得船家激情畅谈其那段广为人知的野史。即使是李云傲和玉青娥这样的外地人，也听说过一些。但至于为什么皇帝要迁都，什么传言都有，也不知谁真谁假。
这个问题玉青娥一直很好奇，难得这雍城外郊的百姓主动谈及，她也想听听他们流传的内容，于是向船家询问：
“当初为什么要迁都？船家你们那的说法是什么？”
“听说是咱们的皇帝和太后母子不和，所以分城而居。这不，咱们的皇帝老爷在越都清闲享福，可怜的太后只能在雍城的皇家寺庙里吃斋念佛！还真是个大孝子啊！”
“船家慎言。”
李云傲出言制止。
可船家非但没就此禁言，反而嬉笑起来，继续他的口无遮拦。
“公子不要慌！看到了吗？”，船家指着烟雨朦胧中模糊不清的围绕着越、雍两城的越雍高墙，“我们的皇帝老爷啊，只管这高墙里面的事，高墙之外啊，鸟都不鸟你！”
“船家！”
李云傲再次出言制止。多议皇家招是非，他不希望这船家连二次出渡的机会都没有。
船家所言不假，但也并非全是事实。高墙之外，皇帝赵盛不是不想管，而是确实无能为力。
齐国分八城：雍城之外郊和左、宜二城均由外戚马氏的势力掌控，其民之苦，皇帝赵盛又怎可不知！其余六城：雪城因山岭地势贫苦难解，罗城闲散中立，荷、浦二城尚武忌文的民风颇盛，而越雍高墙之内则鱼龙混杂。百年诟病，又怎可能一朝之间便轻易拔除！
而这，正是李云傲自朔藩南下求学的原因所在。
“嘿！明明是你们要我讲的，这会儿倒不让我说了！真是的！”船家一通埋怨。
玉青娥为缓和气氛，友善地向船家致歉，心里却不爽：我们叫你讲事情，也没叫你扯开嗓子骂人啊！骂的还是当今皇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船家专注于高谈阔论的时候，其他船只已经纷纷靠向雍岸，只有他们还悠哉悠哉地飘荡在江中央。
突然一道闪电撕开空中沉积的乌云，带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警示江上之人，暴风雨即将来临。
情势骤变，船家才意识到自己是这江上唯一的孤舟，于是手忙脚乱地加快船速，嘴上又是一通抱怨：
“扯扯扯！你看！误事了吧！要是船出了什么问题，我还得赔！造孽啊！”
船上的两位客人仿佛都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突来的风雨变化并没有让他们惊慌，反倒是船家这番言论让他们相视而笑，心想：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要扯的？
船只尚未靠岸，突起的狂风便将他们吹离了泊港的方向。船家一下子乱了手脚，二话没说就丢桨遁逃，游水上岸，弃船上两人于不顾！
玉青娥见状，简直火冒三丈，朝着潜逃的船家破口大骂。
李云傲不以为意，想着生死时刻，自保乃人之常情，没有多加理会。此时他更为在意的是如何能够使已经偏航的船只靠岸，让他们二人脱困。
很快，他在船内角落找到了一捆绳索，他叮嘱玉青娥在船内坐稳，他出去想办法靠岸。
他冒雨冲出船篷，将绳子一端绑在几个船立上，时刻注意着暴风雨变化的情况。等了片刻后，迎来短暂的风歇，他趁机纵身跃起，一把抓住三丈开外的垂岸树枝，借力翻身上岸，利索将绳子的另一端紧捆在树干之上。
有绳子的牵扯，江上的船只在风吹雨打之下很快在下游附近靠岸。
李云傲担心船上的玉青娥的安危，于是快步跑向停靠点。这是他在雍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可不希望朋友出事。
没想到，船还没靠岸，她已经在岸上了。这让他倍感意外。
“原来玉姑娘你也会武功啊！”
玉青娥向他走来，调皮笑道：
“那不然怎么考无涧山院呢？”
正在二人交谈的过程中，那浑身湿透的船家跑了过来，并非要向他们道谢，而是径直奔向他的船只。他一边检查船体，一边哭嚎：
“我的船啊！我的钱呐！哎呀呀！”
再次见到这贪生怕死的船家，玉青娥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掩饰内心的厌恶，没有好生气地说：
“坏了就坏了，明天再租一条不就行了！大雨天的哭嚎，招鬼吗？！”
“你个外乡人说得轻巧！你知道这船押金得多少吗？啊！要不是为了回去接你，我早就到岸了！还用受这罪过！”
船家逮着个声就往回怼，声音完全盖过将停的风雨，仿佛这全部的委屈都不该由他来受似的。
见船家还在这没理撒泼，玉青娥嗤之以鼻，不肯就此罢休，非要教训他：
“你们的行情我是不懂，但渡钱我们已经双倍给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完她就想拉着李云傲离开，但后者并没有这个意思。
李云傲示意她先松手，上前和气跟船家解释：
“这船没有多少损坏，经一番修补仍然可用。天将黑了，船家还是先回家歇息吧。”
果然不出李云傲所料，这船家油盐不进，关心他的话也置若罔闻。他浅笑一声，掏出二两银子，接着说：
“船家，找个好木匠修修吧。”
见李云傲一下子给二十份渡钱这贪财的泼皮无赖，玉青娥才要阻止，那钱便被船家抢先取走了。
船家见钱眼开，接连谢过李云傲后便回去捣鼓他那搁浅的船只。
为防止玉青娥和船家再发生口角，李云傲便催促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公——子！！！”
二人还没走远，身后就又传来船家的阵阵惊呼。
“你有病吧！”
玉青娥回头又是破口大骂。
“公，公子！”船家涕泗横流地向李云傲奔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臂，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喊：
“公，公子！有，有！有死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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