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的月光愈发清冷，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面上，映出两道相对的身影。谢六伸手接过秦潇冉递来的水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一丝微凉的触感传来，让他下意识地微微一颤。他将水杯凑到唇边，浅尝即止，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问道，声音刻意放得温柔，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寻常小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那双微微波动的眼眸，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终究出卖了他故作镇定下的不平静。
秦潇冉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抬眼看向谢六，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愧疚，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阿正，对不起。父王……父王与王兄他们……”话未说完，她便哽咽着说不下去，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谢六连忙躲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桌面上斑驳的木纹上，不敢与她那双盛满愧疚与委屈的眼睛对视。他猛地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呛得他喉咙发痒，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事已至此，天意而已。”他开口，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你也被蒙在鼓里，你不必替他们道歉。这事，与你无关。”
他嘴上说着与她无关，可心底却清楚，这份牵扯早已深入骨髓。齐王府是她的家，而他，注定要与齐王府为敌。这份身份与立场的对立，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与我无关？”秦潇冉猛地提高了声音，泪水流得更凶，“那你为何要躲着我？”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痛苦，“你在关外失踪，我以为你……我寻遍北漠的每一寸土地，整整半年，风餐露宿，受尽苦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消息，我都不肯放过。”
“后来听闻你回到了大懿，死而复生，我是多么的欢喜，日夜盼着能与你相见。可是你回来数月，却始终不肯见我一面。阿正，我们之间，难道……”说到最后，她已然泣不成声，双肩剧烈地颤抖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委屈，让整个堂屋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谢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他何尝不想见她，何尝不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饱受煎熬的心灵。可他不能。他不敢抬头看她泪流满面的模样，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会忍不住动摇。
他不忍心心爱之人难过伤心，可死去的成无柳，亦不可能死而复生。成无柳的惨死，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齐王府的背叛与卑劣。他最终还是要对齐王下手的，这场复仇，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夜秦潇冉的出现，注定不会得到她所希望的回应。
“你走吧。”谢六闭上眼，强忍着眼眶中的辛酸与痛楚，声音冷得像冰，“这间所有的事，对你太不公平。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她深陷其中，不如尽早让她远离。
堂屋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有秦潇冉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气中回荡。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下来。她缓缓抬起头，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阿正，我不要许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是我齐王府对你不起，害了你，害了成大哥。冉儿我不会再对不起你。”
说完，她不等谢六回应，猛地从身后拿出一把用深蓝色绸缎包裹的物件，“哐”的一声重重放在桌面上，声音在寂静的堂屋内格外响亮。随后，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门口，推开房门，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谢六坐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如同雕塑。他能清晰地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从近及远，渐渐消失在寂静的街巷深处。他死死咬住牙关，忍住了回头看她一眼的欲望，直到耳中彻底没了任何声响，确认她已经走远，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把包裹着的物件上。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深蓝色的绸缎。随着绸缎层层展开，一把古朴的苗刀映入眼帘。刀鞘呈深黑色，上面雕刻着细密的龙纹，虽然有些地方因磨损而显得陈旧，却依旧难掩其不凡的气度。
看到这把刀的瞬间，谢六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这不是别的刀，正是他当年受皇命前往福州护送福王回京时，皇帝临行前御赐的宝刀——苗刀“含霜刀”！
在关外，他遭遇齐王府的暗算，身陷重围，激战之中，这把陪伴他征战无数的宝刀不慎失落。他曾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到它，没想到今日，它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谢六伸出手，轻轻握住刀鞘，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身传来的微弱震颤，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他缓缓将刀抽出半截，一道凛冽的寒光瞬间划破堂屋的昏暗，锋芒依旧，一如当年。
往事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皇帝赐刀时的场景，护送福王途中的艰险，铁云关厮杀的惨烈，关外遭遇暗算的绝望，成无柳倒下的决绝……一幕幕在脑海中交织，让他百感交集。
秦潇冉的这番举动，包含了太多的深意。她无法改变齐王府的所作所为，无法弥补成无柳的牺牲，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与支持。
谢六紧紧握着“含霜刀”，刀鞘的冰凉与内心的滚烫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将刀重新插入鞘中，缓缓闭上眼睛。今夜的相遇，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风暴，搅乱了他早已坚定的心神。
堂屋内再次陷入寂静，月光依旧清冷，唯有那把“含霜刀”静静躺在桌面上，在昏暗的光影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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